枪林弹雨里杀出来的人想法还真不一样,叶开并没训人。
在他看来,经这么一回,就算大人不训,邵征也必不敢再往山林里去了。再遇到别的事,也不会轻易冒险了。
男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他也一样。
因此,“既然你姥爷和舅舅都批评你了,我这里就先给你记账,下回再犯就就要数罪并罚了,希望你别落我手里。”
批评虽没了,震慑却不能少。
逃出生天,邵征一下又可以了。
开始嘚吧嘚吧给他学小姨如何,舅舅怎样,姥爷又咋咋,接着详细跟他描述了香辣鱼,都腐鱼汤,鱼丸汤怎么怎么鲜美好吃。
叶开还记得第一天见到这孩子时的样子,他虽也活泛能说,可多是察言观色后觉着话题安全无害才说的。
就是和他住了几天熟悉了,也还是不能完全放开。
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着涛涛不绝说到高兴处眉都要飞起来,这才是一个五岁孩子该有的样子。
看来施家不止给他吃的好,别的方面也用足了心思,让孩子自觉又多了份依仗,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吧。
这样倒是让他受益省了精力,叶开是感谢的,可心里有了那么点酸意也是真的。
他咧嘴笑开,脸上显了几分匪气:“邵征小同志,敢不敢喊我一声爸?”
邵征猛一抬头,特别赶趟儿地说:“我爸说了,叶叔叔和他是一样的,现在他不在了,你可不就是我爸么!”
说着话他也咧开嘴笑起来,气势昂扬地喊了声:“爸!”
“好儿子,往后就这么喊了!”叶开大笑着单手拎起他转了好几圈。
小陈打来饭,红烧鲫鱼,炒木耳,炒土豆片三样,夹了一筷子鱼尝了,拿了杂粮饼子,父子俩都吃得一样斯文起来。
邵征这几天差不多都这样,饭吃得也不少,就是不像人家孩子似的一副见好饭没够的样子。
可叶开向来都是大口干饭的,小陈搞不明白是咋了。
还能咋了,刚听完邵征大讲特讲施家的香辣鱼这那的,施家饭有多好吃又记忆犹新呢,眼前的红烧鲫鱼可不就被比的差点意思了。
喊了爸,邵征也就有了主人翁意识。
“爸,往后咱也会过点吧,别总吃小食堂了,白瞎了好菜了,反正我感觉怪浪费的。”
叶开也觉着挺浪费的,他倒不是心疼钱票,也是觉着花钱还吃不好,确实不大值当。
“不吃小食堂,你更吃不下。”叶开觉着不可行。
“小瞧我了吧,我姥……陶家天天咸菜条都不给吃饱的日子我可过了俩月了,我啥都能吃。说好了明天开始不吃小食堂了。”邵征给拍了板。
“吃两天你就该成豆芽菜了,你爸不差这点吃饭的钱,就这么吃吧。”叶开还是没松口。
“成不了豆芽菜,吃几天食堂,我可以去我姥姥家找补回来。”邵征才不会亏着自己,“要不爸你到时也一起?”
儿子有好事不忘他,叶开很欣慰。
可事儿不是这么办的,他得讲清楚,“你现在归我养,粮食关系也都要转到我这里,施家之前不计得失管你那么久够难得了,你得记恩,可不好占便宜没够。
你见谁现在随便上别人家吃饭的,有些非去不可的,还要自己背粮食呢。”
邵征小人精一个,又在陶家经历了冷暖的,怎会不知。
“可我心里施家就是我亲姥姥家,姥爷,舅舅,小姨都让我不自己看外,我要不常去他们该以为我变了。唉,我好难呐!”
“没叫你远着他们,只是要讲一个度,算了,也不能冷了他们的心,再去爸都给你准备东西,有来有往就没事了。”叶开当然不能让儿子为难。
总不能自己去改善生活,撇下自己爸在家吃不好,邵征就说,“要不你赶紧结婚吧,你有媳妇了,不就可以买好菜在家里做了。”
叶开挑眉哼笑:“那可跟后妈差不多,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你亲姥姥家都那样,你还敢指望我娶的媳妇儿会待你好?
天真!还是咱爷俩清净过日子最好,少想些有的没的。”
吓唬小孩儿他不带有一点负担的。
邵征不用吓唬就有数,“后妈手底下是不好讨生活,在燕城和我玩过的杆子就是后妈,他比我那会儿都惨,好多时候整天一顿饭都混不上,就像杆子一样瘦。
那院里的几个奶奶就说过,女人想磋磨一个人有得是叫你有苦说不出的法子呢。”
叶开满意,“那以后就别提这茬事了。”
邵征虽点了头,却还是有些不甘心,“要不你娶我小姨?”
还没等叶开反应,马上他自己就否定了,“我小姨不带做饭做家务的,爸你也不是干活的料,她指定看不上你!
唉,其实你要娶我小姨,我就不用挨后妈的苦了,那样我就幸福了。
算了,我也不能只顾自己,你比我小姨大六岁呢,小姨说三岁一个代沟,六岁可是两个大沟呢,我可不能吭她。”
从来只有他挑人的份儿,现在竟被嫌弃若此。
叶开搁那儿坐着,看着胳膊肘只往他小姨那儿拐的儿子,咬着牙槽不想说话。
本来还想缓几天的,叶开第二天吃过早饭,就亲自给邵征送去了院里的幼儿园读了大班儿。
——
早上起来就看见几只喜鹊在门口的老榆树枝头上叽喳欢叫,再看榆树枝上点点嫩绿,竟是冒出了新芽。
饭桌上,施彦铭笑说:“一大早就见如此吉兆,不知今天会有啥好事等着。”
施常青也笑,“家里现在这光景可不就是天天见好事么,喜鹊是应景呢。”
说说笑笑吃了早饭,一天的好心情就有了。
九点钟,去上班的施常青匆匆回来一趟,告诉施愫愫他被局里电话招唤去镇上开会,中午可能回不来,让她自己弄饭吃。
“爸,不会真有什么好事吧?”施愫愫跟着就想到早上的喜鹊登枝。
“不能,上回一起吃饭,时间也紧,江局长问我几样事没能详细说完,估摸着是他想再了解下。”施常青赶紧打消了她的联想。
好吧,这年月涨工资难,升职比涨工资更难,一个坑一个位,不到人家退休让位,根本没得想。
知道想多了,施愫愫也就放开了。
外面天都热了,见不得老父亲还穿着旧棉猴,追着他换了件薄些的半大厚呢子外套,她才让人出了门。
第21章
给阮静秋拉了半小时手风琴出来, 想起施彦铭走时说家里酱油没了,穿上薄棉袄, 施愫愫拿着酱油瓶子去了供应站。
这会儿都是拿着旧酱油瓶换新酱油,一大瓶六毛二,节省的人家都能吃好几个月。
供应站的站长兼售货员是横山林场场长的爱人,林场人都喊她马站长。
今天她见了施愫愫格外热情,也不管还有别人等着她拿东西,拉着施愫愫不停地问这问那。
铺垫了好一会儿,她开始说她有个二十二岁的娘家侄子,就在双峰林场小学当老师,有多么勤快能干, 谁和他结婚才是有福这些,给她侄子夸成了花。
施愫愫只当听不懂, “马站长你是不是想着你侄子和我姐都是教育口的, 想让她帮着给介绍个学校里的同事?
那你可找错了,就我知道她们新平林场的女老师都结婚了, 你还是去别的林场再打听吧。
哎呀我得赶紧回去了,我妈那里不能离开太久了。”
抱着酱油瓶子,施愫愫赶紧跑出了供应站。
供应站里, 马站长没拉住人, 只能可惜地拍了下柜台。
站里几个等着买东西的妇女了然地互相挤着眼, 知道马站长这是看着施家又红火起来,想去烧人家的热灶呢。
想她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施彦铭那里一般姑娘说不上,把主意打到了他妹妹施愫愫那里。
施彦铭这样能干, 施常青最近又被上面领导记起来了的样子。
西山部队那位副团长上个礼拜天还开车来了施家,提了两大网兜的礼, 两处往后少不了要常来常往了。
这样的施家往后只会比以前更好。
给施彦铭提亲都没多大把握,可不就转向了施愫愫。
施愫愫虽然没工作,可身后有施家这样得力的娘家靠,又长得花容月貌的,只这几个妇女就不少听说,不止横山林场,就是整个林业局里,就有老些条件不错的小伙子考虑和她搞对象呢。
和那些一比,马站长娘家侄子还真显不大出来。
这会儿都想,人真是没长前后眼,之前还笑过施愫愫被梁春晓抢了副连长对象,才多久,施家就翻身了,也不知道那个和梁春晓结婚的副连长后不后悔。
现在一比,梁春晓可就哪哪都不如施愫愫啰!
这个月家里钱紧,礼拜天叶副团又往家拎了那么多吃的喝的,也没什么要买的,施愫愫是有日子没来供应站了。
这会儿她真切感受到了,施家又成了香馍馍了。
看来她和施彦铭往后少不了要被人拉着介绍对象了,得远离妇女聚堆的地方才行。
刚去供应站的路上她就被不少大嫂拉住说话,怕再碰上个和马站长一样非说不可的,回去的时候她干脆舍了大路。
从供应站出来后她一直往东,直走到住宅区尽头,沿着小河沟边的小路往家里走。
这条路还是第一次去东边林子回来时,施彦铭为避开人领着走的。
林场里一条公路南北贯穿下来。
这条路从陵水林业局车队开始,一路往里连通着陵水林业局下属的所有林场,林场里伐的木材就是沿着这条路被运材车拉到了林业局车队旁边的贮木场。
林业局下的所有林场人的工作生活几乎都是以这条路为中心展开的。
横山林场也这样,场部就建在这条路的北边儿,让出一段安全距离后,大路两边,住宅房往南一路盖了下去。
而施家就在家属区中段的路东边儿最里的东把头,边上就是一条从北往南流的小河沟,河沟再东边就是稀稀拉拉荒弃了的地。
因为地里头有不少低矮的杂树,土里就有不少很深难抠的树根,没有路西边好种,那边的河沟比这边还宽,这边又最不缺地,于是地开出来没两年就都弃了,都跑西边儿重新开了地。
所以荒地上矮杂树又开始疯长,这不没用两年又恢复成当初的杂树林了。
施家是后来的,来了没多久阮静秋就出事了,也没心思开地,就直接在东边紧挨着家里的河沟边找了块开出来的地用着,只少种点萝卜白菜土豆,刚好够家里一冬天吃的,就更不惦记西边的地了。
到处是杂草矮树绊脚,这边河沟又太窄,玩水都不痛快,所以连小孩子们都不往这头跑。
虽然沿小路西侧隔着另一层矮树就是一户户东把头人家的西墙,但窗户都不朝这边开,喊一嗓子都未必能听见。
所以施愫愫也只敢白天走,换了天黑些,她是绝对不敢的。
路上都是坑洼,她小心避着往前走。
忽然河沟对面的矮树丛那边有踏踏穿行的声音传来,可她扫眼过去,因为有矮树挡着,什么也看不到。
她心里有点发毛,不管是人还是别的,都够吓人的。
好在离家也不远了,这下哪还管泥坑呢,一路小跑着回家了。
进了大门她就放心了,左邻右舍虽有些距离,但喊话都听得见。
而且林场里都是知根知底的,哪个会在家门口搞事呢。
刚才就是个人,她也信不是林场里的。
而外来的是不敢往林场家属区里闯的,深山老林里讨生活的人,妇女都悍得很,进来了保管揍得你妈都不认识。
一来一回的,就到了十点。
施愫愫还是拿出她的那筐根根块块儿摆弄,施彦铭和阮静秋需要的她前两天就做好了,迷兔子迷野鸡和鱼饵料她之前就备了不少,昨天她开始搞起新产品研发了。
越鼓捣这些,她越觉这植物相互组合所产生的效用无穷无尽,她很有些沉迷其间。
等外面花草树木长起来,她还打算给自己开发些美容养颜的用品,她现在抹的是供应站大罐里散装卖的雪花膏,只能说抹的就是一点心里安慰。
北方风大刺人,这种雪花膏也就能防点皴裂吧,什么保湿补水是不用想了。
所以搞点能用好用的护肤品很有必要。
正忙得有趣的时候,听到她屋里窗户那边嘭嘭响了几下。
声音很闷重,这是谁这么没数,跑人家里下这么大力气拍窗户。
再说都进院了,不开门进来去拍窗户干什么。
施愫愫腹诽着去开了门,门口没人,她探身出来往自己屋那边看去,然后吓到头皮都要炸开,根本顾不上喊,手忙脚乱地把门关上,在里面扣上插销不算,又把椅子都搬来堵住门。
稍安心了些,她擦了把汗,在想自己在屋里扯着嗓子喊救命可不可行。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只大黑棕熊怎么会找到家里来。
是的,外面拍窗户的绝对就是那天林子里遇到的大黑熊,虽只有一面之缘,她也没敢仔细瞅过,可她就是知道是那只没错了。
她不明白,既然那天没吃她,这找到家里来吃是什么怪癖?
反复想过,她还是不敢贸然喊人。
她怕喊声刺激到大熊让它直接破门而入,那样不等人来救,她先就入了熊口了。
且白天邻居家里也都是老幼妇孺,林场妇女同志们再彪悍也打不趴五百斤往上的大黑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