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医女医术极好,也许皇祖父的病症日后也可以让曲医女来参与。”
曲晚瑶听到这话更为诧异, 概因这顾小姐所提出来的要求竟正中她一直以来的心愿。
曲晚瑶一出生就是一个死婴,所以她的母亲骆氏受到刺激后, 这些年来始终都疯疯癫癫。
母亲口中时常念叨着一个稳婆的名字。
曲晚瑶知晓对方就在宫里,可久寻不得, 唯一的办法便是让自己站得更高,好令对方主动发现自己。
对于曲晚瑶来说,东宫太过于封闭,外人几乎难以随意进出。
反倒是太上皇身边,既可让她医女身份更高一层,也可四下走动,更为方便在后宫打探消息。
太上皇听了织雾的话后,只可有可无道:“医者仁心,清清觉得她医术好,那么曲医女自然也差不了的。”
他对织雾提出的要求鲜少有不答应,只抬眸看向曲晚瑶,冲着她温声道:“往后你便和徐太医学习,徐太医年纪大了,正好需要一个医术好的孩子帮忙打打下手,你年轻,眼明心亮,必然是合他意的。”
曲晚瑶回过神来,当即受宠若惊地上前谢恩。
私底下,一直等到太上皇离开后。
曲晚瑶收拾起药箱的同时,亦是没忍住心底迷惑,缓缓开口询问:“顾小姐为什么要帮我?”
织雾轻眨了下眼睫,语气温柔答她,“曲医女帮我将杏玉送回来了,我对此感激不尽。”
“且先前也都是我不好,就当我补偿曲医女的可好?”
曲晚瑶听到这样的答案只觉错愕,“顾小姐……”
她顿了顿,上前道:“顾小姐不必这样说,这次便当是我欠顾小姐一次人情。”
织雾见自己总算达成了一件像样的事情,心情难免好上一些。
接着便将事先准备好的糕点拿出来递给曲晚瑶。
“曲医女,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这个口味的糕点?”
先前在东宫为曲晚瑶治病时,织雾试探了好多种才试探出她喜欢玫瑰糕的口味。
当然,眼下她对曲晚瑶好也不过是故技重施,便像当初对待晏殷那样。
织雾知道,她和曲晚瑶迟早也要撕破脸皮……
但眼下她实在不愿和晏殷立马对上,便也只能旁敲侧击,从曲晚瑶这处开始着手。
也许是出于今日织雾对曲晚瑶颇为特殊的引荐,曲晚瑶迟疑了一瞬却还是收下了。
她口中同榻上的美人道谢,可对方却也只是冲着她毫无芥蒂的微微一笑。
这让曲晚瑶不由有些恍惚。
怪道那些媚上欺下的人明明品格低下也总会有人喜欢。
原来只是没有媚到自己身上罢了。
织雾在送走曲晚瑶之后,才让人将被送到偏厅里的杏玉给带进了屋来。
自帘子外走进来的小姑娘生得玉雪可爱。
在瞧见织雾后,杏玉嗅到了织雾身上的花香,仿佛顷刻间便回到了那个无助又难受的濒死夜晚。
那种恍若被母亲彻夜抱在怀里,耐心至极地抚|慰拍哄,一点一点抚平伤痛的滋味,让小姑娘反倒没有了先前在其他人那里的灵活劲儿。
杏玉似乎怀着某种极大的期盼,有些怯生生地走上前来,轻声问道:“你是母亲吗?”
织雾瞧见她略显不安却又极其期盼的目光,难免有些梗塞。
她从前便没有和孩子相处过,更没有和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相处过。
织雾拧下指尖,语气轻柔道:“杏玉,我不是母亲。”
“我是你的嬢嬢。”
嬢嬢?
杏玉眸中露出少许茫然。
她忽然想起从前和父亲在顾府外生活,后来回到顾府的时候也只听说父亲在宫里有个妹妹,是她的嬢嬢。
可那位嬢嬢是个品性很坏的娇贵小姐。
杏玉哪怕没有见过对方,但通过其他人的描述,杏玉也知晓对方绝对不会是个什么好人。
杏玉像是失望,眼中那种对待母亲生涩又浓重的期盼稍稍褪去。
她到底还只是一个孩子,失望的情绪无可避免地出现在了脸上。
她曾那样期待,当时便将织雾当做自己的母亲,只觉自己生平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甚至在昏沉中想,哪怕就这样死在母亲的怀里也是好的。
可那样温柔的怀抱竟都不是她的母亲……
杏玉低头略一思索,再次抬起脑袋时,又恢复得乖乖模样,同织雾软声道:“嬢嬢,我想去看看姚贵妃。”
“我觉得姚贵妃也许会有我母亲的影子,想再多看她一眼记住她的模样。”
杏玉私底下偷偷查过,父亲从前有过接触的女子她都去打探过。
所有女子的模样她都记在了脑海里,可唯独姚贵妃人在深宫,她还没有仔细看过。
杏玉年纪尚幼小,可她生来便比其他孩子要更加聪慧三分。
其他孩子哪怕自幼没有母亲,也都罢了。
可偏偏杏玉不行,她旁处都很省心,唯独对母亲的渴望近乎病态。
她想念母亲,渴望母亲,更渴望有一双手像是在她将将要死去的那天夜里,给予她更多温柔抚|慰。
这种情绪就像是淬毒的罂粟花,让一个年幼的孩子根本无法抵御这种诱惑。
感情上,杏玉是渴望的,可理性上,杏玉也在偷偷害怕。
害怕自己这种异于常人的渴望情绪,会让她变成一个奇怪的异类。
长大后,若遇到其他喜欢的人也会想要囚禁对方,怎么办?
那样做,会很快乐,但多半也会成为世人眼中的怪物。
所以杏玉要找到母亲,想要治好自己这般奇怪的情绪。
一旁沉香听到杏玉提出这样的话,下意识道:“杏玉姑娘,你不要给小姐添麻烦了,小姐为保护你已经耗费许多精力,甚至还……”
织雾瞧见小姑娘黯淡下的目光,忙又制止了沉香的话。
织雾主动握住她微凉小手,轻声道:“没关系的。”
“我虽然不是杏玉的母亲,但也是杏玉很亲很亲的亲人。”
“遇到危险的时候,嬢嬢本就该站在杏玉面前保护杏玉。”
杏玉骤然听到这样的话,眼眶似乎微微泛红,鼻尖也跟着发酸。
小姑娘想要落泪却又不敢的模样,让织雾心口都好似要拧起来了。
她抬起那只柔软的手掌将杏玉单薄的身影轻轻拍入怀中,接着又将小姑娘抱到膝上。
如当日那样,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小姑娘一个人坠入冰冷的蟠金池时该会有多害怕无助,又一个人鼓起勇气想要来到后宫这种地方寻找母亲。
杏玉再是聪慧,还不是一个孩子,在那老太监眼中想要捏死也可以轻易捏死的存在……
“过几日便是杏玉的生辰,嬢嬢带杏玉去看看姚贵妃好吗?”
杏玉也许只是为了多记住一个有可能是自己母亲身份之人的脸庞。
可织雾心里对此却是门清。
姚贵妃的确是杏玉的母亲,这点在话本中毋庸置疑。
她话音落下后,怀里依赖着她的小姑娘攥住她的衣襟连连同她保证,“嬢嬢……”
“杏玉一定不会给嬢嬢再添任何麻烦。”
“我就只看一眼。”
织雾抚了抚她脑袋,温柔答了个“好”。
杏玉靠在她的怀中,那种柔软、温暖好似生出了触手般,将她牢牢固定在了嬢嬢的怀抱里不舍离开。
……
杏玉再次一觉睡醒后,发觉自己衣摆上有血迹。
宫人上前来准备了干净衣服要替杏玉换下。
杏玉发觉宫人竟毫不意外,自是故作诧异询问道:“银杏姐姐,我裙摆上怎么会有血渍?”
那名叫银杏的宫人轻声回答:“小姐的膝盖受伤了,方才你在小姐怀里睡得极香,小姐不忍将你吵醒,便没有叫人将你抱走。”
因为稍稍一动,怀里的小姑娘便会拧起眉心,似乎极其难受。
甚至舒服地睡过去后,口中还会时不时扯住织雾的衣摆轻轻呓语一句“母亲”,让织雾轻轻抚摸着鬓角,直至彻底地舒展开稚嫩眉心。
她身体不轻,压得久了,难免将织雾膝上的伤口洇出血痕。
杏玉的神色霎时变得微微错愕。
再度低头看到裙摆上洇染出的血痕,小姑娘眸光都变得迷惘起来。
杏玉想,难怪那位东宫太子和他的下属们私底下看到她都不相信她是嬢嬢的女儿。
嬢嬢好笨,心好软。
杏玉在她面前一点都不伤心,只是想要达成去见姚贵妃的目的,眼泪甚至都还没有挤出来,便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心疼与不舍。
甚至还会将自己抱在膝上抚|慰,让杏玉轻而易举地便达成了目的。
作为一个坏孩子,杏玉只觉得如嬢嬢这般见不得旁人可怜、动辄便心软垂怜旁人的性情,实在很难不让坏人产生坏心思想要在她面前装可怜,好诱哄这样可人的嬢嬢爱怜一番……
杏玉想到也许也有其他坏人像她这样哄骗嬢嬢,心里顿时有些不太高兴。
可杏玉入宫以来,感应到最坏的人物便只有那位东宫太子了。
她想那位太子那样聪明,自然也该喜欢精明的人才对。
嬢嬢这样不聪明,大概率还没有被他发现。
杏玉心想,那人太坏了,便是自己长大了都未必是对方的对手。
她想同对方做对手,只怕现在的本事都还远远不够。
隔天,待杏玉休息好之后,织雾便将她带去了姚贵妃的宫殿。
姚贵妃在后宫与这位顾小姐交集不多,但也都是认识。
织雾有多受太上皇的宠爱,姚贵妃心里清楚,又哪里会对她有不好的脸色。
只是在看到织雾身边仍打扮成小太监模样的杏玉时,姚贵妃这才挑眉道:“这便是顾小姐带进宫的男孩?”
织雾对此并不否认,只语气从容道:“是我带进宫来的,不过她先前曾顽皮之下误入了贵妃的宫殿,也实在过于不懂事,这才带她过来同您赔礼道歉。”
年幼的杏玉穿着小太监的着装,看起来雄雌莫辨,因而姚贵妃错认她是男孩也无需特意纠正。
姚贵妃将目光打量过这一大一小身上,口中却只笑道:“顾小姐说的哪里话。”
接着,她便瞧见那孩子自己兀自上前来,走到了离她极近的地方,同她行礼认错。
姚贵妃悠然地依靠在紫檀雕花扶手上,指腹抚摸过色泽鲜艳的红色指甲,余光淡淡地瞥过杏玉。
直到杏玉毕恭毕敬地给她磕了个头认错后,她才故作惊讶,“地板那样凉,怎么能让孩子受罪?”
她说着便让身边的尚嬷嬷将孩子扶起,接着又好似生出了怜悯的心思,让人端来了桂花糕给杏玉品尝。
岂料那孩子看着年纪不大,说话却一板一眼地婉拒道:“多谢贵妃娘娘好意,只是杏玉自幼便对桂花糕过敏,吃了便会觉得心口不适。”
姚贵妃闻言也只是让人作罢。
接着,她在端详完这孩子模样后,便语气淡淡道:“这件事情顾小姐不必放在心上,本宫今日也有些疲累,便下次再与顾小姐闲谈了。”
织雾见她不太待见杏玉的模样,也顺势上前去牵住小姑娘的小手,寒暄过后这才与杏玉一同离开。
在送人离开之后,尚嬷嬷回来却对着姚贵妃低语道:“当天老奴听得真真,那顾小姐说这孩子是她生的……”
姚贵妃只是冷笑,“这孩子太瘦太弱,看着便是个福气浅薄的。”
她想到方才看到杏玉的模样,又觉这孩子指不定比她当年生下的女儿还要小上两岁。
但即便如此,姚贵妃语气也是极其笃定,“这孩子不是那位顾小姐的。”
概因姚贵妃很清楚那位顾小姐对桂花糕这样的东西从未有过过敏症状。
反倒是顾家的长子顾宣清,才会同今日这孩子一般忌讳,吃了桂花糕身上都会立马生出红疹。
姚贵妃想到此处,脸上的笑容转变得嘲讽起来。
“他的孩子竟都这样大了,却不知道……我也曾为他生过一个孩子……”
一旁的尚嬷嬷毫无防备下听到这话脸色霎时惊骇,连忙压低了嗓音提醒:“贵妃娘娘!”
姚贵妃却推开她搀扶自己的手掌,无所谓道:“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有什么说不得的?
“当初我妄想高攀丞相府的时候,都敢给顾宣清下药……后来我入宫做贵妃,顾宣清多半私底下也偷着乐吧?”
如她这样卑劣的女子一旦沾染上了,就像是沾上了污点一般。
能够甩掉她,对他那样光风霁月的人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姚贵妃伸出细长指尖,将盆栽上一朵开得艳红的花朵直接掐碎。
那鲜艳的花汁染在掌心上,她脸上笑容反而更为明艳动人,只觉卑劣没什么不好。
毕竟她还可以做得更加卑劣,让顾宣清发现,原来她竟比他想象中,还要坏上百倍。
姚贵妃私底下去求见太子。
可她能够见到的也只有太子身边的温辞。
温辞同她见礼后,语气温和道:“抱歉,太子太过忙碌,无暇见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