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成了他口中的琼浆玉露。
也许他们之间果真很不契合。
就像与生俱来的两只动物,体格颇大的狼,和娇小兔子。
兔子每每吃草愉悦之后,便再受不得分毫刺丨激。
看见一些与自己体格不符的东西,只想要颤着潮丨湿的白丨嫩尾巴怯场逃离。
也只会被野兽一次次用血腥的齿尖叼住后颈拖回窝巢。
怎么都要不够……
纵使晏殷已经品尝到了欲壑难填的危险滋味,却还是不愿清醒。
……
织雾醒来后,脖子上多出了一块玉。
是晏殷从曲晚瑶那里拿回来的螭吻玉佩。
沉香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在高兴起来之前却再度被织雾掐断。
“因为我冤枉了曲医女……”
因为她冤枉了曲医女,所以太子昨夜都对此耿耿于怀。
太子晨起时不许她将玉摘下来,反而语气极不悦地不准她再说曲医女是他心上人。
那样会坏了曲医女的名声……
可这样的话分明是曲医女亲口说的……织雾没有辩驳,只好默许这块玉呆在自己的颈项间。
*
近几日宫中愈发热闹。
大概是为了让曲晚瑶快速融入年轻世家子弟和千金当中,太上皇在宫中为她筹办了数场宴席。
尤其是今夜这场,尤其盛大热闹。
出于弥补曲晚瑶的心态,太上皇让人给出的排场颇为奢华。
宫里人人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知晓曲晚瑶的分量如此贵重,自然不敢怠慢,反而纷纷与她交好。
连顾盼清那样恶劣的性子都能拥有朋友,曲晚瑶这般平易近人的,喜欢她的人自然只多不少。
外面放了大片的烟火,夜晚都被映得宛若白昼,好似过节一般。
宫里几乎宴请了所有和曲晚瑶年岁一般大的世家千金与公子,只为给她这场生辰宴锦上添花。
沉香心情低落,小声嘀咕了什么,织雾并没有听清。
只是她们这里冷冷清清,安静得连虫鸣声都很远很远。
便在这时,竟也有不速之客过来。
来的人是太上皇宫里的左嬷嬷。
她受太上皇之意,特意邀请织雾一并入席。
织雾错愕。
但不管是出于太上皇的命令,还是出于长辈的吩咐,她身为罪人和晚辈都没有拒绝的资格。
织雾去了之后,更是确切地体会到了宴席的热闹。
宴席很长,人很多。
曲晚瑶却极其瞩目,她坐在太上皇的侧首,那里俨然是织雾过去的位置,最为显贵、也是最为惹人注目的位置。
至于织雾……
却不知是她来得太迟,还是地位的颠倒,她也只能悄无声息地自末尾入席。
“今日是阿瑶生辰,我们所有人都举杯敬阿瑶一杯……”
一个年轻的世家小姐带头为曲晚瑶庆贺。
织雾这才想起来,今日也是顾盼清的生辰。
哪怕顾盼清是假千金,但她同样也是和曲晚瑶同一天出生。
在所有人都举杯敬酒的环节中,织雾身后的左嬷嬷按住了她的肩,阻止她想要握起酒杯或是拿起碗筷。
左嬷嬷说:“顾小姐,这里的酒水和食物都只有贵人能用。”
织雾怔住。
“贵人的东西……顾小姐不能碰,也没有资格碰。”
左嬷嬷低头叹气,“至于从前吃用了不该的贵人东西,想要顾小姐还回来显然也不现实,您说是不是?”
少女指尖瞬间僵住。
她这时候才缓缓明白了太上皇将自己叫来这里的意思。
他老人家必然是得知了她和太子的关系……
“我……我明白了。”
在左嬷嬷视线下的少女指尖轻颤地放下了手中筷子,接着乖巧低垂下眼睫轻声提出想要离开席面的念头。
左嬷嬷口中却继续道:“宴席间卑贱的奴婢们同样也不能走在贵女前面。”
“必须得等贵女们都离开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才能最后离开。”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少女当即僵麻地停留在了原地。
从炙手可热的郡主身份,瞬间变成了几乎等同奴婢一般的地位,若织雾真是原身,又怎么能受得了……
织雾只能默默坐在席间,不能吃东西,也不能离开,接受附近察觉她存在的同龄男女颇为怪异的打量和审视。
甚至是窃窃私语……
左嬷嬷耐着性子将余下的话一并说出,“顾小姐该明白自己的身份,赐给你的郡主身份没有人再喊出口,是因为顾小姐德不配位,尊称反倒像是在嘲讽顾小姐是个山鸡……”
“什么锅配什么盖,古往今来也都是这样的道理。”
太子可以享用这些珍稀菜肴酒水,那么他未来的太子妃……哪怕是太子妾,也都只能从有资格享用这些东西的贵女当中选择。
待到宴席氛围因为酒水松快下来后,早就发现了织雾存在、忍耐不得的人便忽然问道:“顾小姐为何不吃东西?”
“听闻徐公子先前和顾小姐关系好,徐公子索性将自己那份让给她?”
他们挤眉弄眼,满是戏谑。
忽然被点到名的徐修安脸上的笑容都变得牵强几分。
他家里教养极好,自不会将他教养成一个拜高踩低之人。
可同样,他有多崇尚道德良善,喜欢过一个内心恶毒陷害他人的假千金,便有多颜面扫地。
他与那些卑劣之人同席都是不屑,自小到大向来是个体面人,又何尝沾染过这等不体面的事情……
上首的曲晚瑶被旁边的贵女提醒后也看见了。
她蓦地蜷起指尖,有些不知所措。
可她作为受害者,似乎也没资格帮加害自己的人说话……
若那样的话,岂不就是承认她受到的伤害也是活该?
第67章
织雾最终并没有真的等到宴席结束才离开。
因为下一刻, 她被人从座椅上直接抱了起来。
织雾没有看清来人,但鼻息间便先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雪香。
她眼睫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了眸, 看清楚了太子的面庞。
宴席间似有少许的惊讶之声。
谁也想不到,太子会和织雾有什么奇怪的关系。
织雾不敢回头去看那些人脸上精彩变幻的表情, 只是听见太上皇老迈的声音缓缓响起。
“太子……你姗姗来迟就罢了, 酒水菜肴都还未享用, 身为储君,不可浪费粮食。”
晏殷抬起眼皮, 盯着太上皇道:“涂奚, 将孤的那份拿去喂狗。”
织雾听到这话呼吸都微微一窒, 接着便听见了太上皇罕见的暴怒。
“太子, 你——”
晏殷眼皮都不再抬起, 径直抱着怀里的少女离开。
太子行事越来越高调, 这次甚至直接当众抱着织雾离席。
他将她送回到宝珍苑后,看着她的眸光算不得好。
是想质问她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派人去寻他,或是为什么要参加这个宴席……
这样的问题, 不必她回答,晏殷甚至都能想到。
因为她不想让旁人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 也根本不会拒绝一个老人家的要求。
看见少女紧张地扣紧指尖,等待他发作时,晏殷却只是忽然问她:
“倘若……”
“孤饶瑾王不死,阿雾可会留在孤的身边?”
织雾呼吸微微一窒。
留在他身边, 是什么意思?
织雾抬起眼睫,看向他的黑眸。
话本里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她颤颤地挪开视线, 只想快速转移话题,近乎口不择言。
“可是……”
“我是个罪人, 又顶替了曲医女身份那么久。”
“我……我也对不起曲医女……”
她似乎因为这始料未及的一幕,整个人都变得混乱起来,话都变得不知所措。
晏殷却缓缓打断,“谁说你对不起曲医女?”
“又是谁说你顶替了曲医女的身份?”
他的反问,反而将少女直接问得当场懵住。
“你与她之间……自然是看谁获利更大。”
多少富人权贵在濒死时想要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来换一个健康的身体都得不到。
曲晚瑶出生就是个死婴,她能奇迹般获得了性命,这明明是千金万银都求不来的机遇。
且她同样衣食无忧被疼爱长大,再获得一条命之后,十几年后还能拿回自己的一切。
“或者你可以问问旁人,给他们享受十几年的富贵,之后的几十年便要失去所有的亲人、权势,甚至再不幸一些,余生都要背负恶名,可会有人愿意?”
后者这个享受了十几年以后,也许就要用余生来偿还罪孽的人,说的无疑就是织雾。
织雾怔住。
她从没有想过可以从这样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甚至她觉得太子说的明明是歪理,却又察觉不出哪里有问题……
“您……您这样不对……”
她不想被他哄骗,只仓促垂下眼睫想要回避。
可接着却被对方直接抱在了膝上。
苍白指节捏起她的下巴尖,不许她回避分毫。
织雾被迫看着对方,实在回避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反驳:“不是这样的……殿下说的是歪理。”
晏殷并不反驳,只等她具体举例,指出他哪里说的歪。
织雾脑袋转不过来,反而要被他洗脑一般,真就觉得是曲晚瑶抢走了她的亲生父母,又夺走了她现在的身份和亲人……
是这样吗?
甚至顾盼清因为自幼没有母亲,父亲也不管教,所以没有被教养出正确的善恶观,在看似优越却毫无底线的溺爱中,连人品都恶劣丢失。
也许在她幼年时也曾经放生过一只小动物。
可在后来的很多年,她犯下的第一个小错,没有人敢指出,犯下第二个不大不小的错,有人帮忙维护,甚至在接二连三犯下大错的时候,都被人鼓励……
后来太上皇察觉顾盼清养歪的时候她都已经成型,那时候太上皇想要干预纠正时都已经迟了。
所以顾盼清失去的,甚至同样也是钱权无法衡量的……
她也许可以是一个好女孩,在第一次犯错的时候就会被身为大夫的父亲母亲狠狠打一顿学会改正……
结果却因为被错换而养废了?
织雾觉得太子这思路很怪。
更重要的是,旁人都不会这样想,为什么太子会这样想?
太子这样会不会很偏心?
可这样的话,织雾不敢问出口。
她生怕问出口之后,有些东西就收不回来了。
“今夜是曲晚瑶的生辰,不是阿雾的……”
晏殷语气莫测地说完这句话后,在少女反应过来之前,他便给了她一只青色瓷瓶。
瓷瓶里装了一粒丹丸。
他让她下次不舒服时,可以服用。
织雾诧异,“这和曲医女的瓶子一样。”
上次曲晚瑶在崔姑姑眼皮底下假意给织雾送助兴药时,对方便是从这青色瓷瓶里倒出一枚解毒丸。
晏殷瞥了那瓷瓶一眼,“曲医女的东西和这个不一样,只是瓶子是霍羡春的罢了。”
他告诉织雾,这枚丹丸可解百毒。
织雾却并未在意。
曲晚瑶每个月都会被霍羡春赠送许多这样的解毒丸。
但她却并不清楚,曲晚瑶的解毒丸解寻常的毒都可以,但若是复杂的毒素,便没那么容易了。
而织雾手上这一枚,十年才能炼制出一粒,是霍羡春专程从他师父手中求来的珍稀之物。
……
织雾隔天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得知是顾府的人要见自己,织雾心尖微微紧绷。
她只当是顾府的人终于忍不住要来找她算账,结果去前厅相见时,见到的确实顾府的长公子,顾宣清。
织雾怔住,接着下意识唤了一声“哥哥”。
在从对方熟悉的容貌中回过神来时,她才尴尬的慌张改口,“顾……顾公子……”
顾宣清语气平静地告诉她:“父亲已经和阿瑶相认了。”
织雾听到这话,心尖一跳。
大概是被人责备太多,面对自己的哥哥,她下意识想要自责道歉。
“对不起……”
顾宣清诧异地看向她,却忽然问她,“清清,你那时候多大?”
他冷不丁问出这样的问题,让织雾愣住。
顾宣清低头看着妹妹,温声道:“那时候,你还是个刚出生的婴孩,如果连婴孩都会犯错,那和你一样大的阿瑶为何不算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