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父亲只是要将母亲挪于九陵山,而非他的昭陵么?”她又问道。
“公主……”蕴空安慰她道,“公主放心,关于这件事,臣一定会替公主向陛下进言的。”
她长长叹了口气,波澜不惊地冷笑一声,道,“小又怎么了。小也会有记忆。所有人都在瞒着我,可是我却知道。那你呢?你知道多少?”
大师不多言,只是道,“臣所知,也都是从陛下和旁人那里听说的。真真假假,其实也不清楚。”
浮玉迟疑地打量了他一眼,那眼底的疑惑和微微的不信任,着实刺痛了蕴空的心底,他眉头不由自主地一紧,压下眸子,道,“其实,陛下和皇后娘娘对公主很好,不是么。”
她沉了下眼皮,再睁开时却变得双目如潭,她想起婉卢的那张脸,还有宋洵曾经对她说过的谎言,她瞬间心中寒冷,轻轻问道,“那佛子会对我好么?”她抬手,将手覆盖住
他的,“你会和我一心的,对吗?”
第40章
七日后, 在思政殿的内书阁里, 陛下召集近臣就千秋节前大赦天下一事一起商议。
大理寺那边重审刑狱的事情已经安排起来了,大理寺卿同寺正、寺丞共翻诸多案卷,逐一审批。最终敲定后, 交由刑部侍郎另审阅,不妥之处再由窦尚书批示。
赦免天下的事情虽然繁杂,但并不复杂, 无非就是耗费些时间和人力罢了。
可另外那件——迁大慈恩寺中未归祖陵者入九陵山, 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从高祖皇帝开始, 埋在大慈恩寺那里的李家人, 多多少少都是不大“光明”的,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暂不葬入九陵山。对于本朝来说,最敏感的事情就是那位“隐太子”了。
隐太子李光基为陛下同母兄长, 本高祖蒙诏,封做东宫太子。可惜他空有太子之名,却不是个治大国承基业的料,太子之位没坐稳几年, 就被陛下一朝取而代之——那就是那场奇袭的洛阳之变了。
摊主大惊,缩着脖子问道,“郎君是平准署的?那我不卖了!”说着,就要一把拿回来玉香囊。
“诶——” 蕴空扬手一抬,没打算还给他,道,“君急什么,我也未说我是平准署的啊。这个玉香囊我买了,劳烦替我包起来吧。”
东挑西拣半天,总算寻到了入了眼的东西。蕴空将买好的玉香囊放入怀中,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府。
不想,刚回头,就见身后不远处有眼熟的几位正目瞪口呆地看他。
蕴空愣了一下,然后开口慢慢道,“君是……常平仓的那位……”
平署官尴尬地走上前来,道,“正是正是,属下是常平监,今日来看看是否有粮油价位乱调的商户。” 他说着,犹豫地看着大师,慢慢道,“佛子不是平日特别忙吗?为何此时在这里逛街呀?”
其实他都看见了,大师站在卖女人物件的摊子前,东看西看,选来选去,负手挑了半天,然后买了个玉香囊。
蕴空淡淡哦了一声,放眼看向虚空,道,“某随意出来看看。”
一向知道大师是个光棍,而且也没有什么相好的,方才所见之景,简直叫他瞠目结舌。从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师,居然也会给女人买东西吗?
平署监撞见了顶头上司的私事,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道,“佛子这是…⑤2四9令8一⑨②…好事将近了吗?”他垂眼看了看嚣张的公主,一咬牙,直接低头吻了上去。
蕴空闻声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道,“你什么意思?”
平署监被大师看得心里发毛,知道自己多嘴了,于是赶紧道歉赔笑,道,“属下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嘴上虚应了几句,慢慢退步,立即一溜烟地跑掉了。
逛了半天,也没见什么其他特别之物。日头高照起来,暑气加重,大师怕热,趁着还不到午后最热的时候,就回府了。
步行穿过大街,还不到大师府,就见管家站在门口踹手踱步。
管家抬头见大师回来了,连忙上前惊叹道,“主人,今日有贵客!有贵客呀!”
蕴空疑惑,一面提衫往里走,一面问道,“哦?是谁来了?”
不等管家回答,蕴空眼睛亮了起来——只见院中空地上,柳树下,停着一辆极其眼熟牛车……
果然,管家揣袖匆匆答道,“永阳公主突然来访,奴说您不在,永阳公主说无妨,于是就先去厅室等了……”
“她来多久了?”
“大概有半个时辰吧……”管家还未说完,见大师微微一笑,拂袖快步走了进去,仿佛有什么要紧事似的。
管家欲言又止,抬手想叫住,却还是没来得及,只好喃喃道,“公主叫了宋公子陪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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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空急急踏门而入,也不知怎么,在门槛处慢慢停了脚,伸手从怀里摸出那个玉香囊,停在鼻尖轻嗅一下,心里的雷鼓震天响。
他吞了下喉头,眼睫因为紧张而眨了几下,好不容易稳了下心神,总算平复下呼吸。
他垂眸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向那头走去。
厅堂不大不小,有些幽深,堂中无人,想来她应该是在里头的茶室休息。
他轻轻走过去,慢慢靠近那展屏风,刚要环手行礼,忽然听见里头一声轻笑。
蕴空心头一颤,闻声抬头,却见屏风上她的影子旁边还有一人……
“哦?下午你还约了人出去吗?天这么热……不如你推了那人,留下来陪我玩皮影吧……”
对那人说着,公主轻轻娇笑起来,带着几分故意的轻佻,叫大师在屏风外听得心中刺痛不已。
宋洵有些迟疑,可公主盛情难却,他也不想推脱,于是终于下了决心似的,道,“好。那,那在下留下来陪公主,下午不去了。”
浮玉面上虚浮一笑,不带一丝一毫地情感,悠悠道,“好啊,那你再用皮影给我演一个故事吧……”
宋洵说好。
然后蕴空看见屏风上的那个影子起身后,慢慢绕了出来。
宋洵拿着皮影出来的时候见蕴空一言不发地立在那,着实一惊,倒吸一口气,连忙垂手窘迫,轻声道,“义……义父,您,您怎么回来了。”
蕴空默然不语,下意识地慢慢握紧藏在袖中的那个玉香囊,只觉得上头的镂空花纹隔着薄薄的布料嵌入手心,硌得他生疼。
屏风后那道柔柔的背影停了一下,仿佛在发愣,然后只见公主不紧不慢地提衫而起,从后头绕了出来,立在宋洵身前,诧异地看向蕴空。
他垂眸的视线中出现她的衫裙裙摆,妃色的绮罗纱叫他看得眉头紧皱,心里翻腾起前般不曾有过的复杂滋味,大师像被钉在了地上似的,居然迟迟没有对公主行礼。
半晌,他终于抬起眼,提起勇气看向她。
只见比起宋洵的窘色,公主很是坦然,带着一种陌生的疏离和客气,叫他看不懂。
“佛子。” 公主浅笑着叫了他一下,声音如天边的淡云,在空荡的茶室里轻轻回荡,“这个时候你不好好地呆在中书省,回府做什么?”
蕴空环袖行礼,双手隐藏在在袖中几乎发抖,也不知是出离的愤怒还是觉得羞辱,只觉得那个贴在手心的玉香囊仿佛一下巴掌似的,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他心中顿挫一下,回味着她的话,语气里似乎带着责备埋怨。怎么,她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这是不小心撞破了她和宋洵的见面吗?
蕴空心中寒凉凄惨,可到底是大师,强行忍着发昏的头脑,平静答道,“今日不是朝参日。臣在思政殿觐见完陛下后,无事就回来了。”
“哦……” 她立在那,居高临下地看了看这一对俯身向自己行礼的父子,轻轻扯了下唇角,然后移步到他们面前,微笑道,“既然佛子回来了,天这么热,不如一同进用酥山吧。”
暑热的天气里,酥山甜而冰凉,最是解暑的好吃食。
蕴空想,她不该只是为了到他这里来吃酥山的吧。
浮玉脸色有些发红,不经意地收回视线,慢慢侧过身,昂首淡道,“你也不必多想。我是病好了,在宫里闷得慌,想去别的地方走走,但是又怕出事。想起佛子的府邸最是安全,所以就过来看看。”
其实她很高兴,因为今日宋洵是不会出现在那里了,而侯婉卢,大概要空欢喜一场,好好开始品尝一下背叛的滋味。
公主背对着大师,叫他看不清她的脸色。而她也不知道蕴空此时的沉郁和不解。
不如说,她更不想知道。
浮玉不再说话,目光远远望进大师府邸的花苑,那里夏花繁茂,枝叶含翠,一片良辰美景……
第41章
酥山甜腻, 酥与糖霜混在一起, 吃完了之后嘴巴会有些粘。
管家端上了两份酥山,贵妃红的是公主那份,眉黛青的是宋洵的。
大师对这些甜滋滋的东西不大爱尝试, 索性叫人去冰窖凿了些碎冰,放在青饮中,喝得更加清爽畅快。
公主跪坐于方木案几的正中前, 蕴空与宋洵相对, 分跪于案几左右。三人临门而坐, 树荫下的风穿过回廊吹了进来, 丝丝清凉。
三人不语, 有护花铃的叮铃之声飘了过来——
公主莞尔, 侧头对蕴空道,“第一次进到佛子宅院的时候, 便听见院落中有这样细细碎碎的瓷铃声,觉得很是新奇。宋公子告诉我,这叫护花铃,风吹铃动, 蚊虫惊走, 满院的花花草草也就周全了。是这样吗?”
大师抚上青饮,杯壁上的寒意透入掌心,淡淡道,“回公主,是。”
“哦?我倒是第一次见到。看成色, 大概是定窑出的白瓷吧。想不到佛子对花花草草这样好。” 公主看着大师,送了一勺酥山入口,浅浅笑意如糖霜一样甜,“这样别致有趣的法子,也是佛子你想出来的吗?”
“是。”
公主听出大师声音中的不同寻常,也能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大概是她的突然到访叫他失措了,她淡淡一笑,“你家下仆做的这份酥山滋味不错,难为他们准备了,一会儿下去领赏吧。”
门外的高内侍觉得很是奇怪, 平日这个时候,佛子一般都会留在中书省前殿, 继续处理那些不大紧急的琐事, 可今日却有些反常, 居然大门紧闭, 一个人闷在屋里, 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高内侍在门口听了半天, 却也没得到什么吩咐,只得又问道,“大师, 您今夜是否留宿?尚食局那边,用不用咱家替您叫一品饭食。”
“先不必……呃……此事再议……”
公主这种事情学得很快,她以唇含住了那耳垂,吻了吻,然后又慢慢放开,再蹭到他的脖颈处,亲昵地用鼻尖刮了刮。
这些举动叫一向巧舌如簧的佛子哑了声,甚至不敢轻易开口说话,生怕泄露了什么可怕的声音。
高内侍总觉得不大放心,殷切追问,“大师是否病了?咱家听着……大师为何声音不大好?”
那头却再也无人回应,空荡荡的长廊里,有斑驳的光影洒下来,高内侍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
可高内侍不知道,就在此时,仅仅是一门之隔的内室里,正春光无限,缱绻旖旎着……
榻上对峙的二人早已换了姿势。
方才,是她跨坐在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亲个不停,可现在,刚刚还得势处在上风的公主已经被压在了榻上,而佛子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浮玉正被佛子按着,一丝也动弹不得,她试图挣扎了几下,双手又推又捶,两只脚在空中胡乱蹬着,可惜如何也摆脱不了他。
佛子现在是很羞怒了,眼尾泛着几分忍耐又焦躁的红,将她的纤腰往怀里按了又按。
大概他是被她的吻撩拨得有些欲罢不能,了了的数下勾引就将他内心的杂乱全数点燃。若是再不加以制止,恐怕他半天也无法完完整整地说出一句话来——那高内侍也就一时半会儿走不掉了。
幔帐后,佛子他启唇喘息,他目光深深,眼里倒映着公主畏惧的身影,然后轻嘲一笑。
外头的人不肯走,敲了好几下门,总算得了一句回应。
“内侍不必担忧,某不过是小憩片刻,内侍下去吧!”佛子总算不必受方才的压抑之苦,这话说出口的时候,言语变得流畅而夯实,倒真不像是高内侍猜测的\'病了\'。
高内侍一听,这佛子终于开口了,于是在门躬身连连赔礼,道,“扰了大师您休息了,咱家这就告退。有事,您随时唤。”
“劳烦。”
一切倒是如常了,高内侍缓缓起身,对着内室摇了摇头,终究也搞不懂方才那股怪异劲儿是哪里来的。可但闻佛子一切如故,倒是像他自己多想了,于是不再偷听,沿着长廊走出去了。
浮玉一直支着耳朵听着,直到那脚步声远了,这才松口气,颔首冲身上那人没好气道, “人已经走了,你还不快起来!”
公主她是有点扫兴的,正撩拨他在兴头上呢,忽然被他翻身压下,实在是坏了她想看热闹的小心思,于是又撅嘴嘀咕了一句,“无趣……”
佛子一听,定然是没有好脸色的。他冲她挑了下眉,低沉道,“无趣?”
看来外头的人总算是走了,可身下的人却不可放过!
他宽大的手掌撑在她的耳畔,以尊卑颠倒的姿态,低声训斥道,“你可真不知道分寸!若是再如此这般,下次,不必再来找我!”
公主被他这么一说,只觉得脸色微红,她一看这事态,知道佛子大概是真的生气了,抿唇抬手拽上他的袖角,晃了一晃,“不要。”
他翻身躺了下去,抬起半臂遮住眼睛,沉沉道,“真是太冒险了……”
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刺激吗?当然刺激。可是除此之外,最可怕的是他从中尝出了几分异样,是沉沦还是惧怕已经说不清了,总之他身体的本能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并不是那么拒绝。
欲罢不能,这才是最令他难以控制的。
这次总算过去了,那下一次,再下一次呢?他们二人躲在这公务之地,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春光之事,这是从前的那个自己所不能原谅的事情。可是现在,因着感情的加深和身体的亲密,他也在一点点被那些世俗**所侵蚀着,改变着。
佛子正苦闷着,忽然感到袖子晃了一晃,他知道是她,于是不理睬。那头再不懈地努力晃了晃,誓不罢休的架势,他被她磨得无奈,总算在手臂下露出半支眼,睁开一条缝,虚哑着问道,“怎么?”
“我下次不那样了。” 她可怜巴巴地轻声道了一句。
他怔怔地看了她半晌,随后淡淡笑了一下,展开手臂,然后她默契又顺从地钻进他的怀里。
佛子把自己的胳膊给她当枕头使,自己凝望着窗外一点余晖,道,“下个月便是千秋了,公主可有为陛下准备礼物?”
浮玉点点头,迎着夕阳的光瞧他的侧脸,“我要为父亲弹一曲卧箜篌。你知道吗?从前母亲就喜欢弹卧箜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