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媚色撩人——亦宴【完结】
时间:2024-04-04 14:38:02

  转眼就快冬至了。长安的冬天极冷,雪满长街,日子也是漫长。城外的河上都结了厚厚的冰层,有人家已经开始趁着这个时候去开凿冰块,为来年入夏的时候做些准备。毕竟是年末了,大华的人一向洒脱又爱热闹,那些悲情的事情渐渐淡忘在脑后,一心盼望起元日的到来。
  凡岁之常祀二十有二,冬至这天的祭祀是重中之重。皇帝即便才好不久,也坚持一定要亲自前往长安南郊的圜丘祭天。
  “听说圣人特许贤妃娘娘跟着去了,皇后娘娘身子骨差,畏寒的紧,如今贤妃娘娘常伴圣人左右,会不会……” 白樱一面戳着木炭,想把火弄得旺一些,一面和浮玉有的没的说话。
  浮玉正提着笔要写九九消寒字,【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个字,每个字九个笔划,一天一笔,八十一天写完后,春天就来了,他也能回来了。
  “这些话可别乱说。”浮玉捏着笔直皱眉,揽袖轻轻点墨,郑重其事地填了一笔点,“皇帝想带谁去,自是有圣意的,猜得过多,对你可没好处。”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九兄愈来愈信赖英娘了,相反,与国公家多有关联的皇后却遭了漠视,仔细想想,皇帝也开始防范起国公了。如今英娘依旧常伴九兄,听说她还是偶尔给他念奏牍,代他提笔写批示,这般耳濡目染下去,往后会如何,还真的不好猜测。
  冬至的前三天和后四天里,朝臣官吏皆不用早朝,也不必处理政务,都回去放假去了。整个大明宫里除了禁中还有人气,中朝和外朝都是空荡荡的,忙了一整年,到了这个时候,官员也松懈下来,只想回家所缩在暖炉边,和友人家人饮酒唠嗑。
  一年下来,事情发生的太多。
  申帝登基,国公禁闭。其中被连坐的人抓的抓,贬的贬。浮玉过了几日才听说侯府被抄家了,上下亲族百人,尽数被抓。那些在京中经营的乐坊也被关停,乐伎舞伎全部遣散。
  崔侍中暂替了蕴空的位置,直接上呈圣意,下达百官。尚书省得了圣人的令,派人一同前去进行搜查,发现侯将军果然有反意,更搜出他与相关官员的秘密信件数封——这只是还未来得及销毁的。
  侯将军是随先帝开朝的老臣了,也封了国公,锦衣玉食。如果先帝知道了这近臣今日此举,又该是怎样的失望?侯府中人最后还是没熬的过年关,侯将军被处死,其他人等,男为奴女为婢,纷纷流放至荒蛮之地。
  一朝官宦人家,终究落败。
  “倒是干脆……” 浮玉靠在斜榻上看着白樱和内侍给她烤栗子,听了这些事之后,难得地赞许了一下皇帝,“这才有些帝王之气。父亲曾说过,九兄有时候太过文儒……”
  “咱家听说,是贤妃娘娘劝圣人果断下令的呢……” 内侍垂首摆剥着栗子,闲话似的回了一句。
  浮玉有些惊讶,若这是真的,那如今的英娘可真是变了太多。她现在对于朝中那些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心思打听,最多有一搭没一搭的偶尔听着,权当解闷。
  这宫里对于她来说已经像个是非之地,她已经无心再继续留在这,看前朝后宫那些没完没了的角逐。大明宫有吃人的猛兽,这话的确不假,而权力就是摆在口前的诱饵,已经引了太多人不顾一切地扑拥而上,断送了性命。
  她不想和它沾染太多,只是一心一意地等着蕴空回来接她出宫,离开这里,去过朝朝暮暮的日子。又或者,她经历了一切之后才发现自己有些疲惫,不争气地只想从此被他护在怀里。
  这种软弱是不常有的,更体现在她日渐减少的饭量上,过了几天,就连月事都推迟了。白樱下了一跳,压着嗓子问公主,要不然先请尚医局的老宫人悄悄看看。
  浮玉有些心慌了,可仔细体会一下,倒也没有想吐的感觉。本来之前的事情就惊动了朝野上下,如果这时候再出了这种意外,恐怕又要引起议论。
  她扬了扬手,叫白樱先去叫人,“一定要谨慎些。”
  过了半柱香后,老宫人随着白樱进了宣徽殿,先是仔细问了公主些情况,随后搭上了脉,歪着脑袋摸了又摸,片刻后,道,“公主无碍。只是进来睡得晚,起得早,血气有些亏损,这才显得有些精神不济,月事推迟。”
  浮玉一听,这才松了口气,又听了会儿老宫人的嘱咐后,挥手遣白樱跟着老宫人去抓些补血气的药。
  索性是没什么事的,她自己也放心下来。想想也是好笑,蕴空走之前,她很有勇气的说要留后才行,被他果断阻止下来。如今这时候赶上一场“惊慌”,这才发现孩子这种事情真不是那么容易。眼下他不在身边,叫她一个人面对,真的有些难。
  还好,他比她更冷静理智。
  浮玉慵慵地倚在那,心里盘算着日子。这才过了十五日,已经这么难熬了,想想后面还有那么多日子需要她等待,真是快要望穿秋水了。
  她一个人在宣徽殿里呆着,也不愿意出去和旁人玩。她和大师私下在一起这事叫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走在路上,都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双眼睛都看着她,其中有的是同情,有的是感慨,也有嗤之以鼻的。
  城阳和晋康两位姐姐偶尔回宫看看,她也不想去见。见了的话,免不了有要一番打探,她和蕴空的事情,她不太想和旁人说。理解的人自然会懂,不理解的人,怎样说都是无用的。
  所以这个冬天她是大明宫里最无聊的那个,在宣徽殿里独自看书写字,偶尔弹弹箜篌,偶尔坐在榻上发呆。
  这一日浮玉正翻看一卷关于突厥图志的书简,看得直皱眉,外族蛮人的有些习俗真是叫她接受不得,也不知如此野蛮的人,在战场上又该是怎样的,蕴空又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
  “公主一个人总在屋子闷着,也不出去走走吗?”
  浮玉闻声抬头,见英娘徐徐走来,她浅笑地行礼,待到站起来的时候,轻轻托着后腰,浮玉目光看下去,见她肚子已经隆起不少,看来宫里要添新丁了。
  “皇嫂身子不便,冬日天冷,来这里走动什么?” 浮玉起身扶上她,叫人拿软垫过来给她靠在凭几上,一面安顿她,一面道,“小心些。”
  英娘谢过后望向浮玉,颇为惊讶,“你清瘦了不少……”
  浮玉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没有胃口,吃的少些了。”
  英娘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估计看了这个,你就能多吃些了。” 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兵部那边送过来一封军报,佛子说,队伍一路急行,再有十日即将出关,与方将军接应。”
  浮玉啪——的一声立即放下茶碗,接过那张纸一看,不由得眼睛里裹上了泪花,她摸了摸上头的字迹,颤声喃喃道,“的确是他的字……”
  她看得仔细,巴不得能透过这一笔一画看见他写字时候的模样,轻时提笔,重时果决,他是不是在皱眉,还是想到了她?
  读了一遍又一遍,浮玉把信贴在胸前停了一会儿,只觉得多日来没了魂儿似的日子总算有点着落感和盼头。
  英娘看着她的模样微微一笑,安慰道,“有情人离别最是难,你也别太伤心了。兵贵神速,何况佛子也说要速战速决,这场战事是了结,而不是开端,公主该高兴才是!”
  浮玉抿唇擦了擦眼角,点着头说我知道,过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心里一震,怔怔看向英娘,道,“兵部的军报……你是如何拿过来的?”
  英娘先是变了下脸色,随后温婉低头,“你也知道的。自上次遇刺后,皇帝落下了病根,需要静养很久,更是辛苦不得。我不想他太耗费心神,一些简单的事情便替他去做了。这军报我已经给他念完,你九兄也放了些心,喝了茶躺下歇息后,我赶紧拿过来给你看,想让你也高兴一下。”
  浮玉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说多谢你,她沉默片刻,忽然道,“上次幼蓉的事情……虽说九兄受了伤,可我知道,多是他对不起你些。”
  她不知道怎么劝英娘,虽说九兄是九五至尊,女人多也是早晚的事,可他和英娘到底是年少夫妻,那阵子因为幼蓉,估计对英娘冷落不少,叫她吃了些苦果子,也吞了不少委屈。
  如今幼蓉死了,也算尘埃落定,九兄又开始信任英娘些,浮玉无奈地摇了摇头,“九兄真是……”
  英娘倒是比她想得开,笑道,“无妨的。其实我已经不在意那些了。”
  浮玉很惊讶,问英娘怎么能做到对喜欢的人无动于衷呢?
  英娘想了好一会儿,脸色忽然淡了下来,“从前,我只想在他身边陪他一辈子,像平凡人家那般。可是后来入了宫,我才发现,我想的太简单了……他是帝王,可帝王的宠爱,有时候根本一文不值……他昨日可以对你好,可明日又可以因为旁人冷落你……”
  “直到那天,我坐在他的身后,在大殿上看着满朝文武的时候,才发现,在宫里,唯有权力才是最安全的……” 英娘目光中有些沉沉之色,是浮玉从前不曾见过的模样。
  大概这就是作为宫里人的可悲之处了,生活的久了,总会身不由己地沾染上这些斗争。就连曾经那么温顺懦弱的英娘,也可以变得像今日这般。
  浮玉静静望着她的脸,没有什么劝慰和阻止,只是牵了下嘴角,道,“我明白……只是,”她按了按英娘的手,嘱咐似的低声道,“你要保护好你自己才是。”
  浮玉其实知道的更多,英娘的野心,并不会止于此步。或许,往后的日子里,她还要靠英娘更多些,而不是九兄。
  英娘又想起来了一些事,轻轻皱眉看向浮玉,试探道,“公主可认识罪臣之女侯婉卢?”
  浮玉哦了一声,点点头说认识,“故人了。” 她简短回答了一句。
  英娘说原来如此,“前些日子,父亲托人给我带来一封信,说是他曾经的一位旧友送来的。原来是那四娘子侯婉卢辗转托人送过来的,说是,想请陛下开恩,饶了宋洵一命。”
  浮玉想起从前的旧事,抬眸问道,“如今宋洵不是在牢中?怎么,九兄的意思是?”
  “宋洵曾是罪臣府上的门客,按照律例,是要一并处死的。” 英娘说到这,顿了顿,叹息道,“只是我听闻,他如今在牢中变得有些神智不清起来,口中胡言乱语,怕是疯癫了……”
  浮玉眼里闪过一丝同情,随后立即消散了,她心里一横,说的话毫不含糊,“不必管他们!……自作孽,不可活。”
  英娘说是,“其实我只是想来问问你,毕竟,宋洵是佛子当年全力留下的人。他是宋将军唯一的后人了,如果佛子回来,宋洵已死,不知他会感受几何……”
  浮玉心里顿了顿,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一听到大师,她便犹豫几分。他在前头作战,她在后头却不能及时问问他的意思,若是宋洵真的死了,等到蕴空回来,会不会心有难过?
  虽然他们父子二人已经闹到僵持不下的地步,可毕竟宋洵是他好友的唯一香火,若是真的死了,他念着好友的情谊,大概会悔恨半生吧……
  “这……” 浮玉迟疑起来,她不希望蕴空后半辈子心中有个结,可是放过宋洵,那是绝对不可以的,她探身问道,“那依你看……”
  英娘想了想,“其实,那四娘子没有求陛下放了他,只是说,也将他流放,保他一条性命。”她轻轻呵笑一声,“这四娘子对他也是用情至深,就连流放,都想同他一起。”
  “当真痴儿啊。”浮玉闭上眼摇了摇头,只是心里道造孽,这场因为洛阳之变生起的所有祸事和杀戮,也该了结了。若是没有宋将军之死,若是没有幼蓉将当年之事告诉了他又在旁鼓动,恐怕宋洵也会安稳的继续他的生活。
  “其实,宋洵那般疯癫的活着,已经同死了没什么分别了……” 英娘也有些同情,做女子的总会比男子重情一些,哪怕到了最后,也依然不想放弃。她其实最明白其中道理,可是到了今日,她却想换个活法了。
  浮玉不喜欢这些太过悲情的事情,皱眉挥了挥手,道,“罢了。他们想做一对苦命鸳鸯,那便成全他们。流放之地山高水远,半路上是死是活都难说。这半载来,死的人实在太多了,血腥味重,于朝于帝都不好。”
  英娘说好,“那我就将此事与陛下说之了,想来陛下仁慈,亦会应准。”
  “好。”
第85章
  英娘临走前,忽然转身问了一句,“那四娘子说与你认识,是你的旧友。他们走的那日,公主若是想去相送,我可以安排……”
  浮玉听罢,哧哧一笑,摇着头说不了,抬目道,“其实,我和她并不相熟。”
  她说完,低头看向手中的茶碗,那花茶汤中有一红色的牡丹残屑,在碗中脆弱地飘着,她凝视许久,望着望着,眼前浮现出婉卢脖颈后的那颗红痣,是同情,是解恨,还是唏嘘?浮玉百感交集,自己也说不清。每一次尘埃落定的时候,她虽然从不后悔,可总是有一层淡淡的惆怅笼罩着,像是上辈子她死去的那日,秋雨连绵,重云轻烟…… 然后,她终于仰头将茶饮下,一切伤痛的记忆全部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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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熬着熬着,就到了腊月中旬,长安城漫天飘雪,又是一年凛冬。
  浮玉站在城墙上北望,白樱撑着伞陪着,没一会儿握着伞柄的手就僵了,哆哆嗦嗦地劝道,“公主,别看了……佛子要来年春天才回来呢……”
  “万一提前呢?” 她自言自语,眼睛却依旧望着城外的远山。也不知如今他怎样了,算起来,也许已经开始准备突击了。浮玉自我肯定了一下,一定是这样,要不然,也不会一封信都不来的。
  她轻轻叹气,满目落寞的神色,与这白茫茫的一片天相映着,年关元日的那些喜庆丝毫都不沾染于她,仿佛那些人间乐事都与她隔绝了似的。
  大概思念得太过深刻,这意念总会传达过去。
  蕴空正裹着毛氅坐在营中与两位将军商讨要事,忽然打了个喷嚏,引得旁人立即询问,“佛子还好吧!关外严寒,务必要保重身体。”
  大师摆摆手说没事,话音刚落,忽然心里突突跳了几下,仿佛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外头喊他。
  蕴空愣了片刻,神思飘了出去,再仔细倾听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方将军见大师古怪,问道,“佛子可是累了?”
  蕴空怔忪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唇角漾起一层淡笑,叫旁人看不懂了,他垂眸,脱口而出,“无妨。只是,有些想念长安了。”
  他说着,起身走出营帐,望着满天白雪,将毛氅紧了紧,不经意地往前胸探去,摸到了那装着她青丝的锦袋。他顿了顿,拿出锦囊看了又看,然后静静地贴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喃喃道,“我也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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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断断续续地吹白了整个长安城,也带来了新年伊始。
  元日大朝会依旧是那么热闹,京师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部到场,就连地方官员和附属国,也都派使者前来朝拜,若是近的,干脆自己亲自到场。
  这是申帝赶上的第一次元日大朝会,虽说大行皇帝才去不到半年,一切从简,可依旧遮掩不住年节的喜庆。
  唯独大师缺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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