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久瑶迎上他的目光:“将军的顾虑我都清楚,将军想做亦是我想做的,我会的。”
沈停云垂首再拜:“既如此,臣先在此谢过殿下。”
他拜过,瞥一眼沈林后转朝马车的方向走去,留下洛久瑶与沈林二人。
“大人。”
“殿下。”
言语撞在一处,沈林顿一顿,等着洛久瑶开口。
洛久瑶便道:“我知大人思及我的安危腾=讯裙八以思巴依刘酒刘三发布此文加入每日追更,但如今皇祖母对我避之不及,一月后的清台寺礼佛她怕是不会带我同去,大人无需为此事多做挂怀。”
沈林却执拗道:“臣会等着殿下。”
洛久瑶眼睫微敛,摇摇头:“大人会这样说,于我而言已是足够,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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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沈林与沈停云,回到延箐宫后,洛久瑶心间仍念着在灯花台所言所听的话语。
清台寺礼佛的确是她与太后独处的大好时机,只是她今日思虑之时大意脱口,沈林面上虽没有说什么,内里却是个执拗性子,知道她的意图后恐怕还是会想办法相助。
她不能拖他入局,或许该另寻机会。
而关乎秦征,今日在灯花台另一人,显然是洛久琮无疑。
灯花台旁是南蓉园,洛久琮与秦征会前往,会提及贺令薇,多半是当初的把柄仍然在贺令薇手中未能消除,如今知道她没有死,生怕她将证据放在宫内,节外生枝。
说来前世时,因洛久琮过早离京的缘故,她的确对他无甚了解。
洛久瑶在寝殿坐了许久,直到桃夭换茶时瞧见她沾染了尘灰草屑的衣衫,匆匆催促着她换下。
见沈林时不觉,换过衣衫后才觉身上乏累,洛久瑶索性抱着自小佛堂拿回的佛经窝到软帐里。
一张又一张,她翻过去,发现除去那张标注了时日的《地藏经》,还有一页经文亦在角落里作了注。
虽不得重视,但身为皇室子女,洛久瑶四岁跟在许美人身畔瞧她练字,六岁随众皇子入宗学读书习字时,已能认得许美人书写的大半字词。
许美人初期习字时用笔生疏,那些歪七竖八的字迹便只有洛久瑶能看懂。
旁人瞧那注释或许只当是错字亦或用错了笔画,却不知许美人所写的,本就不是他们所想的词句。
歪歪扭扭的注释言简意赅,写的是当初太后言语诱导其调换襁褓,而后在章平八年,又逼迫其认下当初谋害先皇后一事。
两张宣纸,寥寥数语,洛久瑶翻看后只感心惊。
寝殿外忽而传来通报声。
“殿下,是六殿下前来。”
洛久瑶整理过纸张,又将两张不同于其他的单独拎出折好,妥帖收起。
才拉开帘帐,洛久瑄走进来。
许是晴日,她的气色较洛久瑶往日见来好上许多,她笑吟吟的瞧着她,道:“晌午的太阳这样好,的确适合小猫小狗在榻上窝着打盹儿。”
听她玩笑,洛久瑶笑着起身。
她请洛久瑄坐下:“皇姐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洛久瑄不坐,拉着她:“天气太好,我闲得慌,想请你到我宫中去下棋。”
她忽而找来,洛久瑶总觉不是下棋那般简单,推脱道:“我不会下棋的,去了也只能瞧着。”
洛久瑄转而道:“喝茶也好,皇兄今晨送来了些西境的茶,正巧你来与我一同尝尝?”
她铁了心的请她去,洛久瑶推脱不过,只得应下。
才披了件外袍绕出屏风,便见洛久瑄正坐在临窗的矮榻上,端详着桌旁那盆枯枝。
“你养这虞山红做什么?光秃秃的,三五年也不会开花。”
洛久瑶动作微顿,问她:“皇姐知道这花?”
洛久瑄伸手点一点,枯枝便颤悠悠地晃荡在她的指尖。
“是啊,皇兄宫里原本也有一盆,已生了叶子,想是不日便能开花了。”
她道,“这虞山红最是挑剔扎根的土壤,燕京的土壤养不活它,你若不换了盆中土,还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见到它的花。”
洛久瑶眸光微深,轻言道:“多谢皇姐提点,我知道了。”
洛久瑄收回手,仰头朝她笑:“什么提点,不过是所知一二,在你面前卖弄学识而已。”
坐在洛久瑄的书房中,洛久瑶才发现,她真的是在说下棋。
棋盘上的棋子黑白交错,是一盘未能下完的残局。
洛久瑶看过案上棋局:“皇姐见笑,我的确不会下棋。”
她向来对下棋兴致缺缺,耐不住前世的洛璇极爱下棋,又最喜欢同她一起,便总拉着她坐在棋盘前孜孜不倦地讲,久而久之,她也能勉强看懂盘中局势,同他来往几手。
不过她生来不是下棋的料子,坐在棋盘前总是犯困,你来我往间不出几步,自家的棋子便能被洛璇吃个干干净净。
眼下的棋局的黑子虽明显被围困,却亦有隐而不发之势,更留有后手。
洛久瑶抬眼:“皇姐既一定要我看这局棋,还请指点久瑶一二。”
洛久瑄弯了弯眉眼,捻起一颗白子。
“你瞧这里,黑子的确势弱,硬碰硬只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但它却以退为进,意在蛰伏,而白子势胜却在明,只能进不能退,半边已踏入陷阱。”
话音落下,她抬首,依旧眼含笑意,“久瑶,若你为执白棋者,当如何?”
洛久瑶接过她手中棋子:“折中而行,趁胜时养精蓄锐,以长久对垒,若求速战速决,便不留后路,鱼死网破。”
“你这个于棋局无意的人都能勘破的道理,我又何尝不知……”
洛久瑄的声音很轻,纤长的指节没入棋奁中,微微用力。
许久,她轻声道:“久瑶,你可还记得花朝祭春时,我曾与你说过的话么?”
洛久瑶细细回忆。
不等她想起,洛久瑄再次开口:“我没有编造,你的眼睛真的与她的很像,幼时不觉,如今越发相像了……当年宫中闹了疫病,母妃一心照看皇兄,将我送到她宫中照料,从那时起,我便记着她的眼睛……”
洛久瑶微愣,又听她道:“久瑶,若不快些,赶在他认出你之前先行动手的话……”
“久瑄,药已熬好了……九妹也在此?”
洛久瑄的话语被另一道声音打断,房门打开,洛久瑶侧首看去。
是洛久琮。
“皇兄。”
洛久瑶起身行礼。
洛久瑄亦紧随着起身,拂袖之间却不慎剐蹭到棋盘,盘中局势顿然混淆,几枚棋子落地,发出叮铃脆响。
洛久瑶弯身拾起,顺势接过洛久琮手中的药碗递去。
洛久瑄笑着接过,而后道:“小九,既然盘上的棋子都乱了,今日便到这里罢,改日我再教你下棋。”
洛久瑶应声告退,行礼同二人道别。
殿门开合,人影走远,洛久琮走到棋盘前,拎起一枚黑玉棋子。
“你将那些话对她说了?”
洛久瑄捧着药碗,点头。
洛久琮扔下棋子,哼笑一声:“到底是长大了些,逢场作戏这样的本事你倒也能无师自通,信手拈来。”
棋子险些自棋盘滑落,洛久瑄抬手压住,冷笑:“哪里比得了皇兄,况且从我口中说出的,真话要更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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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夜未得休息,再次回到延箐宫,洛久瑶索性躲到帐子里,任外面日光晴好亦或风雨交加,如何也不愿起身了。
再睁眼已是入夜,屋内未燃灯烛,纱帐落下,丁点儿光亮也投不进。
像是她才到棠西宫不久的时候,那时她怕黑,洛久珹也是这般,将殿内所有的光亮都带走,留她一人在不见五指的黑夜里。
噼啪不停的落雨声,轰然惊响的滚雷声,次第传来,交织不休。
一道几乎将天幕划破的白刃掠过,随着脚步声与推门声传来的,还有桃夭惊惶的一声唤。
“殿下!”
洛久瑶猛然坐起。
又一道声音横穿入耳,如同乍响的惊雷。
“棠西宫娘娘,殁了”
第56章
洛久瑶猛然清醒, 匆匆起身。
推开殿门时才发现,雨势已很大了。
豆大的雨珠砸落,在庭灯微弱的光亮下迸溅出水花。
桃夭手提灯盏, 在她身畔道,“雨太大,殿下小心着凉,先回房穿好鞋袜, 披件外袍罢?”
洛久瑶却顾不得许多:“眼下是什么状况?”
桃夭应:“棠西宫娘娘是带罪之身,圣上不允许操办丧礼,更不允许宫中任何人前往祭奠,只命人造了棺椁,停在棠西宫一夜,明日便送到宫外去了。”
洛久瑶接过灯盏,又问:“人是怎么死的?”
桃夭摇头:“棠西宫的消息始终捂着,对外只说是病逝,但据棠西宫的守卫透露,似是有人在今夜送去的吃食中下了鸩毒, 尚食局的宫侍离开不到半个时辰人就没了。”
洛久瑶的指节紧了紧,又问:“七皇兄呢?”
雨势愈发大了, 檐上的水珠砸下, 冰凉的雨水砸在她未着鞋袜的脚背,也染湿了她单薄的衣衫。
桃夭见势忙撑起伞替她遮过, 道:“奴婢正要同殿下说,七殿下方才便到了, 正在延箐宫外候着呢。”
洛久瑶看着已经撑起的伞, 顿一顿脚步,竟转过身, 走回寝殿。
室内温暖,她觉出冷来,原来不过片刻的功夫,身体就能被风雨染得这样凉。
她立在门槛的内端,道:“容妃本已是废妃,我前些时日为他二人送信已是仁至义尽,我们如今两不相欠,我今日也没必要再去趟这趟浑水。”
桃夭迟疑着:“殿下的意思是……”
洛久瑶推合殿门:“将这些话原原本本告诉他,遣他走,外面还下着雨,延箐宫留不下这尊拖泥带水的佛。”
桃夭应声称是,虽面露犹豫,仍依言走出去遣人。
殿内一片黑暗,洛久瑶将未熄的提灯放在案上。
灯盏中的火苗晃晃悠悠,勉强照亮眼前一隅。
殿门关了整夜。
洛久瑶坐在案前,听了一整夜的雷雨声。
将至清晨时,雨势缓和下来,檐角积攒的水珠垂落,打在窗棂的声音细碎而轻柔。
雨似乎有停下的兆头,洛久瑶想要开窗去瞧,起身的一瞬,案上灯盏倏然熄灭了。
听到房内动静,桃夭轻声叩门。
“殿下。”
她似是积攒了一夜的话,房门打开后便开口禀报:“殿下昨日要奴婢说的话,奴婢都已同七殿下说了,奴婢也曾多番劝阻,但七殿下他……”
见她犹豫,洛久瑶问:“他为难你了?”
“没有,七殿下他没有为难奴婢。”
桃夭忙解释,“奴婢本以为七殿下听了那些话后会气恼,可他没有,更没说旁的,只是始终不肯离开,非说要见到殿下才好。”
“奴婢怎样劝也劝不动,后半夜里的雨越来越大,奴婢生怕他在延箐宫外出了什么闪失,又送去雨披雨伞,却都被他扔开了……”
“他就那样在雨中站了一夜。”
潮湿的水雾铺面打来,洛久瑶望一望尚且阴沉的天际:“他走了?”
桃夭应道:“是,是今晨天未亮时离开的。”
洛久瑶撑伞走出,果然已不见洛久珹的身影。
“今日是容妃娘娘的出葬之日,这个时辰,七皇兄该是随着出葬的队伍出宫了。”
容妃是带罪之身,洛淮虽下令不为其操办丧仪,却念在她诞下皇子的份上留了一份体面,允准其葬入皇室陵墓,也准了洛久珹送她的棺椁离宫。
桃夭点头道:“听闻抬棺的队伍一早便去了棠西宫,七殿下毕竟是棠西宫娘娘的亲生子,宫中侍从也都知晓此事,大多避让着,这个时候,人该是过了宣华门了。”
“宣华门……”
洛久瑶心间起了念头:“宣华门不算远,我现下过去也来得及,既是要送棺椁出宫,我正巧要去寻一个人。”
“殿下是要随着送葬的队伍一同出宫?”
桃夭听懂她的意图,“奴婢这就为殿下准备素衣,殿下可还需旁的什么?”
“辛劳你了。”
洛久瑶轻声道:“再为我备一把送棺所用的纸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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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只在天不亮时歇了一会儿,没多久,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
茶室的屏风里,洛久瑶将染了水汽的长发拢在身后,接过对面人递来的一杯热水。
惨淡淡的天光穿不透丝绸所制的长屏,茶案前没有燃灯,屏风的影子落成一片苍白,连同案侧的金丝玉摆件看起来也失了色彩。
窗外阴雨连绵,室内却如暖春,摆在各处的金玉在一盏盏小灯的映照下格外明亮。
待长发经暖炉烤干,洛久瑶站起身,毫不见外地绕着满是金玉的屋室走了一圈。
“彩玉雕,琉璃瓶,这些东西看着眼熟,我记得皆是先天二年,崇昌进献来燕京的东西。”
指尖点过去,她捧起一只流金溢彩的小羊雕像,回首,“不想世子在燕京为质,府邸中倒是堆金叠玉,富丽堂皇。”
案上的燃灯照亮方寸,将琉璃玉器的颜色尽数拓入她眼中,秦征一时看得出了神,听她又唤一声才缓了视线。
她来他府中作客本就是稀罕事,便是这样也不忘杀他的锐气,这样想着,秦征竟笑起来:“殿下那时候日理万机,竟还记得这些微不足道的贡品,臣当真是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