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琅不善于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情绪,多半什么都压在心里,想对外祖父说的话也都在心里说了。
陶荨淑对着墓碑上老人慈祥的笑容, 温言款款介绍了裴清昼,让他给老人三鞠躬, 便算作见过长辈。
祭拜结束后,四人缓缓离开墓园, 一路都有些沉默。
奚澹峻和陶荨淑一大早就赶过来,舟车劳顿的都没好好休息过, 回到别墅后便一起进房间休息了。
离开墓园后, 奚琅的脸色渐渐好转,毕竟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路是朝前走的, 人是往前看的, 再深重的情意也不能阻挡生活前进的步伐。
由于今天是重要的日子, 得早起准备, 昨晚裴清昼和奚琅就休息得早, 这会儿也不觉得困。
陶荨淑和奚澹峻回房间休息了, 他俩也没什么事做,奚琅便说要带裴清昼去以前住的老宅看看。
裴清昼自然欣然同往。
老宅近期并不对外开放,奚琅是联系了之前交接老宅时打过交道的负责人才得以进入。
裴清昼没来过这里,但是有所耳闻,也看过一些照片。
不得不说,论布局的精巧和造景的雅致,带有商业化性质的溪山茶室确实要稍逊一筹。
奚园也是比较传统正宗的中式建筑了,但更多的是北方特有的豪迈之气,和这里的小桥流水、曲径通幽是不一样的风采。
路过一个塘边小亭,奚琅停下脚步望去。
亭子有些老旧,木制建筑容易老化腐朽,此刻周边围了警戒线,旁边立着一块牌子,写着一行字:整修中,请勿靠近。
裴清昼见她久久未动,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声询问:“怎么了?”
奚琅指了指那座小亭子:“我以前喜欢坐在那儿写生。”
原来如此。
裴清昼逡巡一圈四周风光,嘴角慢慢扬起,“你画室里有一幅不对外展览出售的园林风景画,应该就是这片风景吧?”
奚琅对自己画过的画了如指掌,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哪幅,干脆地承认了:“嗯。”
两人沿着碎石路继续往里面走。
裴清昼忽然叫她:“思思。”
“嗯?”
“你要是舍不得这里,我们可以想想办法,把它要回来。”
他声音低柔平缓,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也提出了十分诱人的建议。
奚琅知道,如果自己点头,他一定可以办到。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这是外公的遗愿。”
与其让这座老宅在子孙后代手里传来传去,渐渐破坏了原有的风貌特色,不如交给更愿意打理、保护她的专业机构,让她永不褪色,光彩依旧。
“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一订婚就搬去长安庄园吗?”
裴清昼顺着她表达自己的疑惑:“为什么?”
奚琅弯了弯唇,似笑非笑:“住腻园子了呗。”
她说话很少带这样俏皮的语气词,加上此刻的笑容,在初冬的冷气里,在身后常青灌木的映衬下,竟有一种春花烂漫的耀眼。
“大概学艺术的骨子里都有些叛逆和放飞,住了几十年老建筑,我已经腻味了,所以想换个新鲜的环境。”
长安庄园的整体建筑风格偏现代,是裴清昼通过各个渠道,东拼西凑出奚琅的喜好,又亲自盯的设计。
她的画是浪漫的,蕴藏着对头顶璀璨星空的向往与思考。
她在国外一家艺术相关媒体的访谈中聊到过自己偏爱某位设计师的风格,那位设计师最擅长的元素是科技、浪漫与数学几何。
她的穿衣打扮除了凸显古典气质的旗袍外,多数都偏向干练利落。
正是这些不明显的细节,给了裴清昼机会。
“如果你以后想换个环境,就提前跟我说,我按照你的心意再去准备,到时候等你住腻了长安庄园,咱们再搬去新家。”
奚琅讶然仰头,“真的?”
裴清昼点头,温和眉眼尽是笃定:“真的。”
其实奚琅也说不准自己会不会有一天真的住腻了现在的房子,所以她没有拒绝这个提议,而是认真讨论起来——
“也不用你一个人准备,到时候我也可以出钱。”
裴清昼不置可否:“说不准我心血来潮就想送给你当礼物呢?”
奚琅轻飘飘睨了他一眼,“随你。”
裴清昼轻笑,将她领口的围巾整理了下,顺势将人揽到怀里。
“我每年给你买一套房子,再装修成各种不同的风格,你想住哪就住哪,不用担心住腻了,怎么样?”
奚琅听不出他这句话是真心实意还是故意逗弄,默默垂下眼睑:“不怎么样。”
眼前蓦地压下一道阴影,她倏然抬起眼皮,唇上顷刻覆上一片温热。
*
第二天早晨,一行人乘坐裴清昼的私人飞机回北城。
下了飞机后,陶荨淑向准女婿表达了谢意,感谢的话里却又多了几分亲昵。
倒不是因为坐了人家的私人飞机,虽然他们自己也买得起,但是后续的保养维护与航程所费都是一笔笔不菲的数目,划不来。
况且奚老爷子估计也不赞成他们这样招摇。
主要是因为裴清昼将行程安排周到、打心底里对把自己当奚家人的这份心,最为难得。
一行人直接去奚园陪老爷子吃午饭,席间裴清昼主动提及,希望双方长辈聚一聚,讨论一下明年三月的婚事。
这些也都是应当的,婚礼的男女主角情投意合,两家长辈乐见其成,巴不得早点商量好章程。
下午,奚琅又跟着裴清昼去裴家老宅吃饭。
裴清昼没亲自开车,叫了司机过来,这会儿坐在后座转头看了眼奚琅,思索着问了一个问题:
“思思,你喜欢那架飞机吗?”
“什么?”奚琅一时没反应过来,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裴清昼解释道:“就是我们来回乘坐的这架飞机,我记得你很喜欢那个星空顶?”
“啊,”她点点头,“是挺好看的,怎么了?”
“送给你,好不好?”
“……啊?”
裴清昼捉过她的手,柔声缓道:“其实那架飞机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我在四年前就定下了,因为定制工期较长,去年年尾才正式交付使用。”
之后除了两次试飞,裴清昼便一直没有动过那架飞机。
和奚琅订婚时,他深思熟虑之下,没有将飞机放在订婚礼物里,是想等到合适的时机,亲自带她乘坐一遍,给她一个惊喜。
这几个月奚琅一直忙着筹备画展,从没出过远门,只有这次去南州祭拜外祖父,才终于派上用场。
“以后她就是你的了。”裴清昼微微一笑,想趁机探过身去索要个吻时,奚琅忽然抬起闲着的那只手挡住。
“你、送飞机、给我?”由于太过震惊,她说话时刻意停顿了几次,确保咬字的准确性。
“嗯,”裴清昼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抓住她另一只手一并握在掌心,低头在她鼻尖轻轻啄了一下,“希望你能理解我。”
奚琅语塞片刻,“理解你什么?”
“理解我以后会时不时给你送点小礼物,理解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嗯……大概就是现在很多人说的那种‘恋爱脑’?理解我的恋爱脑?”
小、礼、物。
她怀疑这个“小”字,水分很大。
奚琅垂下目光默默沉吟。
裴清昼也不着急,耐心等着她的答案。
然后就见她慢慢皱起了眉,好像在思考什么很困难的问题。
“思思,你不用……”觉得负担……
“那架飞机多少钱?”奚琅忽然抬眼。
裴清昼想了想,才比了一个大概的数字。
奚琅便又低头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抬头定定看着他,一本正经说道:“按照我现在一幅画的市场平均价,我大概要给你画五十幅左右的画,才能还你的礼。”
裴清昼失笑,“用不着还礼。”
奚琅不赞同道:“不行,你已经送我太多礼物了。”
“夫妻之间说这些见外了,”裴清昼凑到她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如果你实在想还,不如……”
最后那一句几乎是气音,奚琅听完后,耳朵瞬间爆红,猛地一把推开了他,端正坐姿目视前方,一副严格划清界限的架势。
“不用送给我了,我不需要。”
不管表面有多冷漠正经,通红的耳尖耳垂和渐渐爬上红晕的脸颊却骗不了人。
裴清昼担心适得其反,也不再故意逗她,只能挪过去些把人揽到怀里,似乎十分好脾气地妥协道:“那好吧,我不要还礼了,就当我白送好了。”
奚琅冷脸不改:“不用,谢谢。”
“不客气,你说过‘谢谢’了,那就是你的了。”
“……”
再次深深遗憾,为什么好好的帅气多金未婚夫,偏偏长了张嘴呢?
第59章
晚上在裴家老宅时, 裴清昼特意和裴老爷子的家庭医生聊了会儿,确认过他的身体情况后,初步定下了裴奚两家聚会的日子。
今天周末, 子女小辈能到的都到了,大伯母一家也在。
令奚琅意外的是, 大伯母钱秋雁竟然主动找她搭话, 还给她送了一对价值不菲的钻石耳环。
奚琅并不想收,然而钱秋雁趾高气扬了几十年, 从来听不得拒绝,把盒子往她跟前一推,就说让她在之后的绘画大赛上多照顾照顾自己侄子。
彼时裴清昼刚在另一个房间和家庭医生聊完,出来就见到这番架势。
裴华浓不在楼下, 二伯一家虽然和大伯母走得不近,立场更偏向裴清昼, 但更多成分是为了明哲保身。
何况这种送礼求人的事儿在他们眼里并不算什么,可能以为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奚琅得了好处,只是随便放个水, 并不难做, 便没有开口替奚琅说话。
小妹裴想容就坐在奚琅身边,见不得钱秋雁求人办事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还想替奚琅怼一句, 余光忽然瞥见走到客厅隔断处的裴清昼, 眼珠子一转默默闭上了嘴。
裴清昼正要走上前, 就见奚琅将钱秋雁推到面前的盒子直接推回去, 态度冷淡脸色平静:“不必, 我相信真正的水平和实力, 如果钱皓轩能力足够,根本用不着让我走后门。”
钱秋雁闻言眉头一横,下意识要提声反驳,一抬眼看到裴清昼的身影,顿时偃旗息鼓,讷讷地合上了嘴,却也没有收回那个盒子。
反倒是她儿子,裴清昼的大堂哥裴钰分外不爽,二话不说直接冲着奚琅发作起来:“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妈找你帮忙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裴钰正好背对着客厅入口处,坐在他旁边的妻子视线一转也刚好看到了裴清昼,连忙朝他疯狂使眼色,可惜这个草包丈夫根本没注意。
和裴钰一母同胞的四妹裴铃和大嫂一样,却没准备出言提醒,只是对着亲哥冷哼一声嘲讽道:“差不多得了!要疯回你自己家去疯,这里不是你逞老子的地方!”看文就来群羊,依乌儿耳漆雾贰叭宜
钱秋雁生了一儿二女,偏偏对长子裴钰宠溺无度,以至于忽视了两个女儿。
天道好轮回,长子被她宠成草包废物,两个女儿却是一个比一个出息,不靠家里,也不盼着继承家里皇位,自己在外面靠双手打拼出一番事业。
两姐妹现在既有高薪稳定的工作,又有股份分红,比裴钰这个连股份都能拿去当赌注的废物强多了。
“裴钰。”
突然响起的温和男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奚琅抬眼,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气氛突然之间产生了变化。
客厅里的裴家人神色各异,紧张忐忑的有,事不关己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
奚琅感觉到了,此刻的裴清昼有点不一样。
他还是笑着的,是一贯温文儒雅的微笑,姿态也是漫不经心的随意,走过来的脚步不疾不徐,却令钱秋雁和裴钰母子俩脸色刷白,畏畏缩缩不敢再说话。
尤其是裴钰,和刚才气势汹汹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大厅鸦雀无声,裴想容却在这时凑到奚琅耳边小声弱弱地说了句:“五哥生起气来好可怕。”
确实。
裴清昼最善于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奚琅也见惯了他春风和煦或是恬不知耻的模样,从来没见过现在这样,眼神犀利得能直接杀人,还是吓死的那种。
“明天是周一,你到集团来交接一下子公司的管理权。”
“艹,五哥真的好生气!”——裴想容惊叹脸。
奚琅定定地看着裴清昼,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若说觉得此刻的他很陌生又不尽然,因为她感觉不到一丝丝害怕,反倒是……新奇?
他真正生气时,原来是这个样子啊。
该说不说,特别有气场!特别帅!
奚琅就这么盯着裴清昼看,眼神里隐隐闪动着光芒。
他察觉到了,几步走过来,直接坐在了她旁边的空位,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她腰间。
“裴清昼,你不要欺人太甚!”裴钰憋了一会儿没憋住,只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一怒之下拍桌而起指着裴清昼就要骂。
钱秋雁僵着脸色没有阻止。
“裴清……”
“时间不早了,”裴清昼缓缓抬起眼睑,淡淡看了眼钱秋雁和裴钰,“爷爷一会儿就出来开饭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不要影响爷爷的心情。”
钱秋雁顿时惊愕地看过来:“你、你什么意思?”
裴清昼视若无睹,淡淡朝佣人说了声:“送客。”
几个男佣人随之走进来,还带着几名身强力壮的大宅安保,强行将钱秋雁和裴钰“送”了出去。
裴钰的太太以前是娱乐圈出身,没什么显赫的家世背景,在裴家又一直被婆婆钱秋雁压着,哪敢在这种时候开口。
她没被佣人“送”出大门,但也不敢继续留下来,连忙起身快步追出去。
裴钰的两个亲妹妹里,今天只来了裴铃一个,她一向和亲妈亲哥不对付,所以不仅心安理得地留下来,还感到十分痛快。
她是女儿也是妹妹,不能对亲妈亲哥做得太绝,没关系,总有人治得了他们。
装着钻石耳环的盒子还在桌上放着,裴清昼看也不看,直接伸手从果盘里拿了一颗橘子剥开,仔细去除上面的白丝,递了一瓣给奚琅。
这时的他脸色恢复了温和从容,再也没了刚才那股压迫的气场。
奚琅接过橘子放进嘴里,很甜。
裴想容默默看了会儿,转头和其他人咬耳朵:“五哥还有两副面孔呐!”
客厅恢复了寻常平和的气氛,没有人再主动提及刚才的风波,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就连裴老爷子出来没见到大儿媳和长孙,也没有多加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