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颖沉默许久。章弦辉看着苏明明,爱怜横溢。苏明明温柔地看着章弦辉,说:“要不,乐采颖你问问他,问问章弦辉君,问他会不会回来,为什么会回来,或者为什么不回来?”
采颖看一眼章弦辉,问:“你送完我会马上回来?”章弦辉点点头。采颖又问:“一来一回十二个钟头?”章弦辉思考了一下,说:“为免她担心我疲劳驾驶,我明天再来接她也一样。”
苏明明笑一笑,说:“你不回来也行,我和妈妈坐城铁回去。”章弦辉笑了,说:“我不是指这个。”苏明明眨一下眼,说:“我也不是指这个。”章弦辉说:“那你还……”
章弦辉想,那你刚才还用不舍的眼神看着我,害我以为你会怀疑我一去不回,让我为你心痛,体会什么叫心如刀割。苏明明怜爱地说:“我怕你为难,我不舍得你受苦。”章弦辉明白了,有时候,有些事情摆在面前,就需要那么去做。就像她在那个时候选择和严聪结婚。
采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笃定?”苏明明问:“你问谁?”采颖说:“我问他。”
乐采颖转向章弦辉:“你为什么要送我回去?”章弦辉说:“我答应了你父亲……”采颖截口说:“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为什么要送我回去?”
章弦辉耐心解释说:“你是病人,我担心你情绪不稳定,我怕你一个人会出意外,我要把你交到我认为安全的地方、我信任的人那里。”采颖说:“就算是陌生人,你也会这么做。”章弦辉点头,“是这样。”
乐采颖又转向苏明明,“那我问你呢,你怎么回答?”苏明明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他的西装还在我身下坐着呢。”采颖说:“就因为这个?”明明说:“当然。”采颖问:“为什么?那件西装是旧的,不值多少钱。”明明说:“因为他怕我冷。”
章弦辉微微笑了一下,笑容一闪而过。采颖面朝着苏明明,背对章弦辉,没看见他脸上的笑容。苏明明看着他的笑,眼波流转,一时脸上娇媚无限。
苏明明脸上的笑容乐采颖看见了,她有些气急,说:“他不是还担心我死吗?”苏明明敛起笑容,说:“是啊,所以你的优先级别比我高,他要先送你回去。”
乐采颖看看苏明明又看看章弦辉,问:“我的优先级别高于你,你仍然相信他会回来?”苏明明说:“是啊,事有轻重缓急嘛。”章弦辉单手插袋,对采颖说:“你现在走吗?”
乐采颖眼珠转一转,说:“你刚才不是问我,我怎么看到你在这里不吃惊吗?你不是奇怪我丝毫不惊讶你们的关系吗?你们不觉得你们的关系让我恶心,让我受伤吗?你们口口声声说不会做伤害别人的事情,你们没觉得你们的关系伤害到我了吗?”
章弦辉警惕起来,问:“是,我觉得奇怪,你好像早就接受我和明明的关系了,你从哪里知道的?你请了私家侦探跟踪我们吗?”
采颖答:“我亲眼看见的。”章弦辉追问:“在哪里,你在哪里看到我和明明在一起?饭店、餐厅、北山路上?”采颖带着厌恶的口气说:“电脑里。”
章弦辉和苏明明都吃了一惊,互看一眼,没明白她说的。过了几秒钟,苏明明想起什么,吓得拉一拉章弦辉的裤腿,说:“笔记本。”章弦辉的脑子飞快地转动,马上也明白了。
笔记本,电脑笔记本。苏明明带到咖啡馆去的那个笔记本,原是严聪的私人电脑,设有开机密码。采颖发消息到严聪的手机上,问严聪要合作项目的原始图片,苏明明登录不了,是章弦辉自作聪明,用采颖的生日组合成一组数字,破译了严聪的电脑开机密码。
严聪的电脑摄像头一定和采颖的电脑联了网,严聪一开机,采颖的电脑上就会有使用这台电脑的人像出现。咖啡馆那次是第一次,采颖不知道,收到了章弦辉寄出的U盘后,引发了她的抑郁症状。
苏明明第二次使用那台笔记本电脑,是四月初八,报税截止日,那天太忙,章弦辉表示他可以帮忙。“六博”工作室有两台台式机和一个笔记本电脑,都被占用了,苏明明去严聪书房拿了那台笔记本下来,还是章弦辉登录使用,后来改了开机密码,就一直放在工作室了。
当时使用电脑的人是章弦辉,乐采颖自从发现严聪的电脑有被使用的迹象后就一直开着机吧,她看到摄像头里出现的是章弦辉,一定很惊恐吧?她说“你为什么老在我眼前晃”,就是指的这个突发事件吧?那次引发了采颖的躁狂症状,哭喊吵闹,被她爸妈送去医院,又叫来章弦辉,希望他能施以援手。正是那次,让采颖对章弦辉厌恶到了极点。那是五月初的事情。
苏明明第三次打开那台笔记本,是四天前,他们首次幽会的那天。她开机从家族相册里找老照片发给沈芳契,当时两人都在期待将要发生的情事,眼间眉梢春意荡漾,他调笑说她幽会情人,她一脸娇羞神态媚人。采颖若是正好看到,怕不是要惊掉下巴。
前天晚上是苏明明第四次打开电脑,在严聪的家族联系人名单上勾选可能会来参加奶奶葬礼的亲戚,两人在电脑前说着墓地选址,为了安慰苏明明,他把明明的头抱在怀里,亲吻她的头顶和鬓发。那个时候,采颖一定在她的电脑前看着他们依恋在一起的样子。那个时候,采颖就决定来找他们了。她是决意要来吓他们的。
章弦辉在瞬间想明白事情发生的过程,愤怒之后马上担心起来,说:“采颖,你这两天吃药了吗?你出来前跟爸妈说过吗?”他沉吟一下,“应该是说过的。我刚才跟你爸通电话,他只是惊讶你怎么会和我在一起,那今天上午的药应该是吃了。还好,还好。对了,你是怎么来的,坐城铁?”
乐采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说:“真是个不会生气的人啊。”苏明明听了这话却生气了,说:“乐采颖,你别欺负人。你别欺负他。他不冲你发火,那是他脾气好,修养好。你别得寸进尺。”采颖乖戾地说:“他愿意受我的气,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苏明明刚明白时还又羞又恼,这时带了三分怒气。“你偷窥的是我的生活。我对你好言好语,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想让他为难。不然依严聪和你的关系,我今天是打不了严聪的耳光,那我就揪不得你的头发吗?”
苏明明站起来,拾起章弦辉的西装抖一抖,对章弦辉说:“你快送她回去吧,我看她的药力怕是要过了,到时候你一个人还不知怎么弄好呢。我明天和妈妈回去,你不用担心我。”说着把西装递给他。
章弦辉接过西装,打开来披在她身上。“山里风凉,你披着吧。真的不用我回来接你?”苏明明摇头说:“你也不想想,来回十二个小时,有这个必要吗?我得陪妈妈吧,这种情况妈妈坐车会晕车的,我和妈妈乘城铁回去。”章弦辉一想也对,说:“那好,就这么办。”
乐采颖把头扭到一边,说:“你们两个真恶心。”章弦辉对采颖说:“我们走吧。”采颖一甩手,躁狂劲头上来,不耐烦地说:“我不用你管,我以前不要你管,现在更用不着你管。你不就是怕我没吃药吗?我吃给你看。”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打开来是一把药片,她把药片全部倒进嘴里,嚼了嚼吞下,说:“我要死要活,也不会是因为你。”把药纸包捏一捏,扔在地上,抬脚就走。
章弦辉捡起纸袋,看了看上面的字,放进裤袋里。朝苏明明偏了下头,说:“回去吧,墓地里冷,你光着腿,当心受寒。”扶着苏明明准备走,苏明明说奶奶的照片,章弦辉去墓碑前拿起。明明说给我吧,章弦辉交给她抱着,手放在她腰背上,提醒她小心田埂上的水沟。
乐采颖听得暴躁,回头说:“你就不能把嘴闭上?叨叨叨,我听见就烦。”章弦辉忍耐着不出声。
苏明明笑了,提高声音说:“乐采颖,你脾气好大呀,我真羡慕你,可以任意使性子,你的父母,你的男人,他们都爱你,会由得你冲他们发火,惯得你这样娇纵。我和你可没什么关系,你再对我的男人这样无礼,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你的男人,”采颖“嘁”一声,说,“你叫他一声,他会应吗?”
苏明明就叫,“亲爱的。”章弦辉弯腰,把头低到和她的嘴齐平,耳朵贴在她脸边,问:“要什么?”苏明明含笑说:“不要什么,就是叫一声。”章弦辉点头,“知道了。”
采颖撸一撸手臂,像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又嫌恶又疑惑地问:“你们在一起,是为了报复我和严聪吧?”章弦辉无奈摇头,苏明明不以为意,说:“你够了啊,你也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以为别人的世界也是围着你这颗太阳在转。”一句话噎得采颖开不了口。
章弦辉第一次看到明明的厉害和采颖的忍气吞声,这对他而言,都那么新鲜。到了村口停车的地方,章弦辉打开自己车的门,让采颖先坐进去,对明明说:“伯母那里你解释一下,我就不进去道别了。晚上我给你打电话。”苏明明点点头,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开。
第33章 采颖(3)
章弦辉在后视镜里看到等在村口路边的沈芳契上前,把苏明明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章弦辉想,明明身边也有很多爱她的人,把她宠得这样天真,对谁都没有恨意。
采颖上车前嚼了一大把药片,是硬吞下去的,上车就觉得嗓子干,口渴,看见车门置物盒里有一瓶水,眼睛在那瓶水的一半水线上停了有一秒钟。章弦辉发现了,把自己这边车门上的置物盒里的一瓶水递给采颖,说这瓶没喝过。
采颖接过瓶子,拧了下盖子,一时没拧开,章弦辉也没说接过来帮她开。采颖赌气,咬着牙使了把劲才拧开,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盖上盖子,抽出车门置物盒里那瓶水扔在章弦辉腿上,把瓶子放进去,闭上眼睛假寐,不多时药效发作,头一歪,就睡过去了。
章弦辉把空调温度调高两度,好让采颖睡得舒服点。再把她扔过来的瓶子放好,过一会儿又取出来,单手开了盖子,喝了两口,再盖好放回去。
采颖这一睡就睡到了诸暨服务区,章弦辉停了车,下去上卫生间,买了两杯咖啡两个汉堡包,先递给采颖一杯咖啡,说肚子饿了吧,将就吃点。采颖瞥一眼,说:“我就算喜欢喝咖啡,也不是这个喜欢法。你从来不问我是不是需要喝咖啡,你就只会灌我咖啡。我都奇怪,你是不是在咖啡里下药了,想要对我做什么。”
章弦辉无言以对,采颖暴躁地说:“你看,你就是这样,我有脾气朝你发,你解释也好,认错也好,你也说句话。你什么都不说,我能怎么办?”章弦辉说:“知道了。”
采颖火气上来,接过那杯咖啡摔在地上,咖啡汁溅了两人一鞋面。章弦辉把咖啡和汉堡包放在车顶上,从车上拿了一盒面巾纸,蹲下身先给采颖擦净鞋子,再抽两张纸擦净自己的鞋子,收拾了纸团,扔进一旁的垃圾箱里,又掏了掏裤子口袋,把空烟盒和药片纸包也扔掉,几口就把一个汉堡吃了,喝掉半杯咖啡。采颖怒冲冲吃了半个汉堡,剩下半个扔进垃圾箱里,取出车门上那瓶水一口气喝下半瓶,说:“走吧。”
采颖上车咬着指甲不说话。章弦辉上车后把咖啡杯放进手刹边的卡口里,系上安全带,对采颖说:“采颖,安全带。”采颖恼怒地看他一眼,气呼呼地扯着安全带扣上。
车子开了一会儿,采颖忽然说:“我和严聪去过新疆,从哈密、吐鲁番到巴里坤,从焉耆、库车到阿克苏,从果子沟、赛里木湖到夏塔,我们走遍整个天山。我们一起重走玄奘之路。”
“采颖,我不想知道这些,我当时不想问,现在也不会问。”章弦辉说,“让我们维持风度好不好?”采颖固执地说:“可是苏明明想知道。”
事关苏明明,章弦辉解释说:“明明那就是比喻,指的是共享的空间,而不是具体的地点。”采颖讽刺说:“你倒知道得很清楚。”章弦辉说:“是,明明愿意讲,我喜欢听。我讲的笑话再拙劣,明明也会捧场。明明是个很可爱的人,我真的不明白严聪为什么会那样待她,她不该忍受严聪的冷暴力。”
“你这人好奇怪,我不理你,你不出声;严聪不理苏明明,你居然心疼到这种地步。”采颖说:“严聪嫌她笨,说她是个木头人,你满意了吗?”章弦辉笑了,“那是严聪笨。他一个学文科的,居然嫌起学数学的人脑子笨,真是笑话。明明的心算能力快得吓死我,我们三个人,你、我,加上严聪,三个人的计算能力都不如她一个人。”她一人开设一间财务工作室,一人舌战三人大获全胜。章弦辉想,明明像一只家养的猫,温顺乖巧,利爪只在对待敌人时张开。采颖和她斗口,占不了上风。
采颖不服章弦辉为苏明明争辩,不屑地道:“一个计算器就可以完成的事情,有什么好吹嘘的。”章弦辉点头说行,你怎么认为都行,我们不要再纠缠这个问题了。采颖冷笑说:“我说你不好,你一句都不辩解,我说一句苏明明不好,你看你维护成什么样子。”章弦辉说:“是,明明的优先级别比我高。”
两人一路不再说话,稍后采颖闭上眼睛,先是装睡,后来睡熟过去。十点前后到了杭州,进城后车速慢下来,遇上红绿灯,车子停停开开,一起一动的,采颖醒了过来,拿起瓶子喝口水,看看四周,说那边有家便利店,停一下,我去买包烟。
章弦辉依言停了车,采颖买好烟回到车上,坐下就撕封条。章弦辉说:“别在车上抽。”采颖哼一声,说:“怎么,因为苏明明不喜欢?”章弦辉说是。
采颖说:“你以前不介意的。”章弦辉说:“以前我也不喜欢闻烟味,但因为你喜欢,我就不介意了。”采颖摆弄着烟盒,说:“听上去你忍了很多?受了很多委屈?”
章弦辉想一想说:“当时没觉得是在忍,现在也不觉得多委屈。每个人的生活习惯都不一样,要和另一个人一起生活,总要折中一下。”采颖问:“那你折了多少中?人家为五斗米折腰,你为乐采颖折寿?”
章弦辉说:“其实烟味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前你喜欢抽,我陪着你折寿也行。现在是明明的呼吸道比较敏感,我不想她咳嗽。”采颖挑衅地问:“因为她的优先级别比我高?”章弦辉说是。
“我是一个普通男人,”章弦辉说,“我这一生就有一个最普通的愿望,想为我喜欢的女人效劳一生。心甘情愿,不觉得辛苦,并以此为幸。以前为你,哪怕是在地下室闻到你的烟味,也觉得心里踏实。你既然不喜欢我嘘寒问暖,嫌我管头管脚,有别的女人喜欢,我也会与有荣焉。”
“你倒是不挑。”采颖讽刺说。章弦辉扭头看她一眼,说:“采颖,刻薄不会让你更开心。”采颖赌气说:“我想抽烟。”章弦辉不为所动,说:“马上就到了。”采颖烟瘾发作,继续刻薄,“你会为了她要死要活吗?”
章弦辉皱眉说:“你怎么老是想有人为你要死要活?有人为你死了,你开心吗?你不开心呀。你自己也几乎死过一回,有什么好?我曾经为了你,也差一点半死不活。”采颖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我当然要活,我不想为明明死,我只希望她好好活,每一天都开心。”章弦辉想想不过一年前,他的日子过得和半死不活没什么两样,但自从认识了苏明明,他对每一天都充满期待。“我也希望你健健康康的,将来如果能遇上一个和你谈得来的人,不妨交往看看。如果暂时不想受人约束,那就好好搞事业。多出版几本书,扩大销售量,冲个什么奖,培养几个自己的作者,做出长销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