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雪城惊奇地看他一眼,“你不回你爸妈那边?”
“我在他们那儿早就失宠了,”晏泊挨着纪雪城坐,黏在她耳边道,“他们说了,‘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我只能跟着你走。”
纪雪城推开他的脑袋,笑着嗔骂一句“神经”。
等笑闹够了,晏泊才恢复正色,认认真真道:“我爸妈那儿,什么时候都能去。你本来就少回你爸家,于情于理,我要是再缺席,那成什么了。”
室内很暖和,两人都只穿一件单衫,肢体相触,纪雪城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体温,贴在她身边,简直像个移动热水袋。
“可能会很无聊,”她好心提醒,“甚至会变成我单方面的年终工作汇报。”
晏泊笑得前仰后合:“那我就更得去了!帮你捧捧场,怎么样?”
纪雪城稍微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
她对着面无表情的纪文康陈述本年工作,晏泊坐在旁边热烈喝彩。
吓人。
*
除夕这天,纪雪城难得没有早起,晨间醒来睁眼后,足足在被窝里磋磨了快两个小时。
晏泊练完有氧回来,见她还一动不动地缩在床上,深感有趣,坐到床边问:“昨晚不是挺早睡的吗?怎么还不起?”
纪雪城的声音闷在被子里:“……不想过去。”
临阵脱逃绝不是纪雪城的风格。之所以在这个关头打退堂鼓,还是为了徐楷明一事。
纪文康本来就有把她调离新川的念头,她好不容易使了缓兵之计,如今这么一折腾,怕是连缓兵之计都行不通了。
晏泊没有追问缘由,他也知道,纪雪城开口应下的事情,很少有食言的时候,这句抱怨大概只是短时间的情绪发泄,便好声好气地哄:“那我们晚上吃快点,争取尽早回来?大不了吃两顿,回来我再给你做。”
纪雪城挺吃他这一套,艰难地翻身起床,叹气叹出了视死如归的气势:“缩头也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速战速决吧。”
他们在下午四点到达旭山别墅。
沐浴着夕阳的余晖,纪雪城一路行驶到车道尽头。在那里,除了纪文康的几辆座驾,还停着另一辆车。
——纪文茂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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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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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像这样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饭,好像还是去年夏天的事。”
桌上汤锅烧得滚烫,烟气丝丝缕缕地打着旋,裹着海鲜的鲜美香气,很能调动人的胃口。
今晚人多,吃的又是中餐,便换在圆桌吃饭。纪雪城看着一只熟得通红的虾子在汤汁沸腾地泡泡中冒了头,正要伸筷子去夹,却被另一人抢先一步。
她抬头看去,原来正是和她一座之隔的纪书远。
纪雪城没说话,若无其事夹了个别的。
却听纪文康接着纪文茂刚才那句话道:“是啊,平时我们都忙,也没什么机会。难得今天聚得齐,来,喝一杯!”
除了晏泊,在场人杯中装的,都是低度数的红酒。纪文康带头举杯,自然一呼百应,无论各自心中作何想,手上的杯子都在礼貌地互碰:
“新年快乐!”
“过年好,恭喜发财!”
……
纪文康今晚兴致颇高,一饮而尽之后,把目光转向晏泊:“小晏,你知不知道,今天这酒的来历?”
作为桌上唯一的滴酒未沾的人,却被问及如此问题,晏泊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是……我爸妈在梅多克的那座酒庄产的酒?”
纪文康朗声笑道:“挺机灵,猜对了。就是你家酒庄的酒。”
“上次我和你爸爸出去打高尔夫,他送了这瓶酒给我,说是他的私藏。老晏这人很有趣,自己不太会喝酒,倒是乐意跑去波尔多收购酒庄。”
郑晓惠喜欢品酒,听见此话,热切道:“原来是侄女婿酒庄的葡萄酒!味道可真不错。敢问具体地点在那里?下次我亲自飞去采购。”
“何必那么客气,直接送您几瓶就是了,”晏泊说,“但……不是‘我的酒庄’,是我爸妈他们的产业。”
郑晓惠掩嘴而笑:“都一样嘛,你爸爸妈妈的东西,将来都是要到你名下的。”
晏泊张了张嘴,正想分辩,突然感受到自己的手背被人轻轻拍了两下。
——是纪雪城。
他侧眼望去,不出所料,从对方眼神里读出了保持安静的示意。
“……”
话被他咽回肚子里。
纪雪城旁观许久。
纪文茂一家以及纪文康的反应,无不说明他们早就知晓今晚的共进晚餐。而直到进门之前,纪雪城都以为今天的人数是“三”。
她饮下杯中的深红色液体,还未来得及放下高脚杯,就听见纪文茂问她道:“雪城,正月十四,大伯回去南港一趟。你要不要一起?”
纪雪城莫名其妙:“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也不算特别……嗐,不就是,让你提前熟悉熟悉环境嘛。你长这么大,统共也没回去过几次,将来到了南港分公司,总不能比游客还陌生。”
“工作?”纪雪城猝不及防,不敢置信道,“谁去南港工作?”
纪文茂一愣:“还能有谁,当然是你啊。”
纪雪城深觉荒谬:“大伯,我没有去南港工作的计划。你听谁说的?”
“——我说的。”
声音从纪雪城的左手边传来。
纪文康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眼底幽深无光,语气淡淡地重复了一遍:“我说的。”
高脚杯没有拿稳,“咚”地掉在桌面上,打着滚跌在地面的地毯。等候在桌边的佣人眼疾手快地上前收拾,轻声惊呼:“小姐,您的衣服弄脏了。”
循她的眼神望去,纪雪城的咖色羊绒半身裙洇开几点大小不一的深色痕迹,大概是杯子里残存了几滴酒液,滚落时尽数溅上去的。
极大的冲击之下,纪雪城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用质问的眼神回以纪文康。一动未动。
面对此情此景,哪怕再愚钝的人都能看明白状况。
纪文茂呵呵一笑,像是缓和气氛,又像是意有所指道:“文康,这么大的事情,你不会还没和雪城说吧?”
纪文康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空杯,“早说了。这孩子忘性大,可能没放在心上,多亏大哥提醒,否则,恐怕直到临出发的日子,还不知情呢。”
孙琴走上来为他斟酒,倒了杯子的三分之一,便及时停手。
“衣服脏了,赶紧去换吧。家里不缺你的衣服,就在你原先的房间里。”纪文康承接着刚才的话说。
顶着大伯一家看戏似的调笑目光,纪雪城动作僵硬地离席。就在她离开餐厅的后一秒,晏泊霍然站起,跟着追了出去。
纪文康倒是怔了怔,郑晓惠笑吟吟地打趣:“哎呀,到底是小夫妻,一刻也不能分开的。”
二楼的楼梯口,晏泊叫住了纪雪城。
“你去南港,是什么时候的事?”
纪雪城背对着他,单手扶着栏杆,木了好一会儿,“……我也不知道。”
晏泊一步跨了三级台阶,在她面前站定。
“你也不知道?”他重复一遍她的话,而后迅速理解其中真意,“他瞒着你,突然发难?”
纪雪城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整件事情其实就是一团乱麻,个中的人物关系、起承转合,很难用三言两语讲明白。
更何况,她还没有做好向晏泊坦白自己家中情况的准备。
“……反正,我不想去。”她没有回答晏泊,喃喃自语。
晏泊则彻底置身于状况外。
凭借正常的感知,他能看出来纪雪城和纪文康的关系一般。但他到底没往别处想,只当是关于向娟去世的心结未解,再加上纪文康的感情史丰富得过了头,纪雪城心中介意也是正常。
所以,他更加不能理解,纪文康为何明知纪雪城不愿,还要把人分配去外地。
“你直接和他说,不行吗?”晏泊问。
纪雪城的脸色很差:“如果我的话管用,他今天就不会当着大伯一家人的面说那种话。”
“没有转圜的余地?”晏泊眉头紧锁,“要不,我帮你去谈判?”
纪雪城叹气:“那样只会让战火蔓延到你身上。何必呢。”
说不尽的千头万绪,让她干脆选择了缄默。纪雪城绕开晏泊,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极力克制心中的种种难平,似乎真的只是因为衣服染上酒渍,才中途离席。
晏泊紧跟在她身后,直直进了房间。
“那我怎么办?”他的话里全是委屈,“就这么异地了?”
房间的灯亮起,暖色调的光里,纪雪城清冷的眉眼也显得柔和:“我还没答应,你这么快就替我做决定了?”
晏泊抓了抓头发,迷茫道:“你别拿含糊话来搪塞我……驻扎外地分公司没那么简单,三年五载回不来是常有的事,不就是让我独守空房的意思吗……”
纪雪城被他的哀怨弄得哭笑不得:“说什么呢……尽是不着调的话。”
晏泊的愁云惨雾却并未持续多久。他灵光一现,倏地亮了眼睛,“万一,我是说万一,你要去了南港,我就和你一起去呗。”
纪雪城正在衣帽间里翻找可替换的下装,闻之无奈:“想一出是一出。你的事业怎么办?家人怎么办?去一个新的地方,相当于原定的生活轨迹彻底被打乱,可不是头脑一热的事。”
“事业,可以重新来过;家人……”晏泊晃到她身边,慢声说道,“你也是我的家人。我爸妈,还有渺渺,他们都会支持我的,更会支持你。”
面前一排的挂衣架上,挂满了款式各异的裤装和裙装。纪雪城的指尖拂过其中的一件,在晏泊说完那句话以后,无言停顿了许久。
听完晏泊的表述,她几乎要动摇守口如瓶的念头,将自己家中的情况和盘托出。可是话到嘴边,总有无形的屏障阻拦。
她并非不信任晏泊,只是细想下去,即便和他说了,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吗?
当然不,反而还会徒增一份烦恼。
纪雪城随手扯下一件和身上裙子颜色相近的长裤,“我知道。但归根结底,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牵连到任何人。再说……”
晏泊倚着门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等待下文。
而下一秒,他就被纪雪城推出了衣帽间的门:“我要换衣服,非礼勿视!”
“……”
对着那扇无情关闭的门,晏泊凝滞了。
*
纪雪城换好衣服,将被红酒弄脏的裙子转手交给洗衣房的佣人,和晏泊并肩回到了餐厅。
郑晓惠又是先出声的人:“去了这么久啊?刚才有新的菜上来,我们还在说,你俩要是再不回来,就不给你们留了。”
纪雪城微笑着回复:“长辈先吃是应该的。晏泊看见我房间里的照片,好奇多问了几句,所以耽误了几分钟。”
她的神态言语间,已经完全没有离席之前的迷茫和恍惚,几乎镇定到判若两人的地步,落在冷眼旁观的纪书远眼里,便是一种相当碍眼的“视一切于无物”。
他看这个堂妹不爽很久了。
虽然在他的认知里,对于纪文康的资产,她能够继承的份额大概很有限,可万一呢?
万一哪天,纪文康脑子一抽,或是横生出什么枝节呢?
他想到自己的父母——
纪文茂的能力和野心,和纪文康都不是一个量级,郑晓惠更是只知道逛商场做美容,除了逼自己相亲结婚,对他的事业毫无助益。
所幸。
上天对他尚存几分眷顾,让他认识了宋哲阳。
他叫人添了酒,切换回惯常的表情,熟练地投身到桌上的觥筹交错。
“雪城,我有个朋友,搞房地产的,在南港开发了一片楼盘,正准备开盘。我和他关系还不错,要不要叫他帮你留一套?也方便你将来落脚。”
纪雪城原本还在和晏泊说话,两人凑在手机屏幕前,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听见纪书远叫她,纪雪城慢慢抬起眼帘,似笑非笑:“堂哥,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纪书远表现得极为大度:“都是亲戚,何必这么客气。你不会在担心价格吧?放一百个心,我可以让他直接送你,户型楼层随便挑。”
“是啊,我看书远说的有道理,”纪文茂出来帮腔,“要是你不放心书远的眼光,大伯也可以帮你留意。”
纪雪城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终于露出一个诚心诚意的笑容:“堂哥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过几天给你答复。”
“话说回来,我看见一条新闻,觉得挺有意思的,已经转发给你了,要不要看看?”
纪书远被她这么一笑,莫名感到背后发毛。
他不知所以地点开和纪雪城的微信聊天框,跳转进了一个页面。
新闻标题乍一入眼,他的额头顿时冷汗密布——
【当红演员方意阑自曝怀孕,孩子生父疑云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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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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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看见纪书远的脸色不对,郑晓惠凑上前,试图分享他的手机屏幕。
纪书远反应更快,抢先一步锁了屏,强自淡定道:“没什么,八卦新闻而已。”
他的异常并未逃过郑晓惠的眼睛,当下就有了不快。尤其是当着纪雪城和晏泊两个小辈的面,被自己儿子驳面子的感觉实在不好。
“干嘛反应这么大?”她皱眉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纪书远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偏偏无法向母亲解释明白,只能含糊其辞:“都说了没什么,您查我爸手机也就算了,怎么还盯上我的了。”
郑晓惠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嘴唇抿得更紧。见纪书远不肯妥协,便把目标转向纪雪城:“雪城,你给书远发的东西,也给伯母发一份,好不好?”
“大嫂,大过年的,何必跟孩子计较?”
纪雪城尚未开口,纪文康倒是先一步打了圆场,“晚辈们也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不是很正常么。”
他一插话,郑晓惠便有些讪讪,“我就是怕他在外头惹出事情……”
纪文茂袖手旁观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道:“他又不是路边瞎晃荡的街溜子,能惹出什么事情?别管那么宽。”
郑晓惠本来还指望丈夫替自己说纪书远两句,没想到他想也不想地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又气又窘:“好,好,你们父子一条心,是我多管闲事……我不管,彻底不管,可以了吧!”
眼看着对面气氛愈发僵硬,出于今晚东道主的自觉,纪文康举杯:“好了,大哥大嫂,给我这个请客吃饭的人几分薄面,千万别伤了夫妻和气——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