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新心知她是在道歉,也不逗她了,行。他把手伸出来,美琪却掠过他,进屋找花瓶装了纯净水,花枝折了几根,摆弄着装进去。就放在近窗的桌台上。百叶窗泄露的日光,斜掠进来,在花瓣上点缀光芒。她回过头来,这样可以吗?
耀新摸到口袋,点烟抽烟,徐徐点头。
两人舍弃酒店的自助餐,找了一家玲珑小门店,吃葱花煎包和龙口牛肉粉。梅耀新同样嗜辣,味蕾上品尝着惊艳的刺激感,与美琪一起埋头苦干,全都谈不上吃香斯文。吸得太带劲,热辣的红油飞溅到美琪脸颊上,他要帮她擦,美琪赶忙往后退,喂,你不要老是动手动脚的好不好。梅耀新咧嘴,一口大白牙,道,我也没怎么样呀,你能不能不要防我跟防贼一样。美琪心道,恐怕你就是花花世界里的盗贼惯犯。回到清水别墅,员工已经按点来上班,一瞧这位梅经理的阎王面孔,纷纷把视线避开去,坚决不与他对视。梅也奇异,对每个人点头示好,性情大方豪气,但若涉及到工作专业,立刻成了真阎王。好在白日并无太大波澜,一开始的霹雳行动已经把大部分给震住,待他愿意将细枝末节娓娓道来时,便更具说服力。
梅耀新霸占了配置最佳的总机,端着键盘翻飞地动着手指,屏幕界面一片幽黑,不断闪烁着大家看不懂的飞驰而过的代码,再转回应用界面后,他扭过头来,严肃的面孔又成了笑嘻嘻地模样,十分欠揍。美琪早已在业务上对他另眼相看,这人确有真本事,手指下的财富密码外行人是完全不懂的。她最钦佩的正是有真学识、真才实干之人。只不过梅耀新总爱打岔,将自个儿身上的光环地削个七七八八。
梅耀新对美琪手上的新新事业也感到好奇,省城之夜,就着丁零夜色与啤酒,美琪讲过对灰暗前程的焦虑与担忧。那种忧惧与害怕,藏在所有字眼中秘而不发,他却能体会到。没有任何优势背景条件之下,她有着非同一般的执拗坚持,奇异的是,也并不试图去抱怨什么。届时,他也十分苦闷。更不会轻易看轻一位拼命挣前途却没有根基的女性。使人意外的是,不过短短数月,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再次遇到她,她已经富有勃勃生机,做事时,眼神时常是热烈的。这种热烈叫他深有感触,这才是他愿意留下来的根源。之一。
后台的运营修复在梅耀新手下没多久便恢复畅通,但不可能一直靠他。七八点钟,校址工厂那边亮着晚班的灯火,梅耀新还不想回酒店,回去也是无所事事无聊至极。他在别墅前后闲逛几番,复又上楼,美琪正趴在露台上打电话。电话一个接一个,不是这个陈哥,就是那个刘总,轻松愉快的活泼劲,跟在他面前迥然不同。原来并非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傻瓜。
梅耀新霸占了露台上唯一的竹制摇椅,嘎吱嘎吱地轻摇,在厨房里找到的唯一酒精饮品――一瓶用来做菜的绍兴黄酒,倒进纸杯里慢慢饮。美琪挂掉电话,端了小板凳坐到一边,气色甚好地给梅美人儿点了一根香烟,道,最近辛苦你了。梅耀新远眺天边的清月,哂笑,还算说了一句人话。不过我还是奉劝你,还是得招聘后端运营专业人才。美琪说,我知道,电商部也不能一直安置在这里。最近我都在找合适的办公场合。又道,你对我们的界面有什么想法么?梅耀新道,你们无非用的就是淘宝的几个模板,没什么特色。若不是靠口碑,没有很大吸引力。美琪一拍巴掌,是吧,我也是这样想。梅总、梅专家,网页设计对你来说小菜一碟吧?
梅耀新苦笑,你这是把我当驴使唤了?开什么玩笑,我这种高精尖网络人才,沦落到设计网页?
美琪笑哈哈地扒住他的胳膊,您就是天仙下凡,专门来解我所难,我得天天拿香来供奉您。梅耀新听得落下一身的鸡皮疙瘩,还供奉我?你看你拿什么招待我?美琪终于瞧见他在喝什么,忍俊不禁着,眼里也亮晶晶着,走吧,咱带天仙潇洒去。
台州夜生活无非宵夜、量贩 ktv 以及小酒吧。那种震翻天的装修豪气的摇吧在台州开不起来,最近也得到上头的安华市。美琪把车开到碧湖路,找个旮沓角落停了,一路散步着便钻进最有人气的清吧。舞台上有人正唱歌,文艺范儿十足地抱着吉他。美琪问,是坐吧台还是挑个卡座?梅耀新道,卡座吧,我太亮眼,受不住来往男女的视线追踪。美琪免疫其臭美个性,引着他到角落的沙发上,白墙上点缀着星星似的浪漫小灯,嘴里道,不贫嘴你会死啊。梅耀新答,人生就是一场重大骗局,贫嘴就是一味解药,香烟和酒,也是。所以,不贫的确会死。
清吧一楼的客人不算多,稀稀落落地,也算一份安静的情调。开了一瓶红奔富和芝华士,梅耀新掌着水晶杯摇晃里头的冰球,长手长脚缩在低矮的皮沙发里,问,你带云蔚也来过这里?美琪说没有。男人又问,你带他去吃过街边早点和牛肉粉吧。美琪狐疑道,你问这些干什么?梅耀新不答,只是继续问,他爱吃什么?美琪反问他,他爱吃什么你不知道?在梅耀新坚持的目光下,她道,就那些啊,豆浆、豆腐脑、葱煎包、牛肉粉、炒面。不过他更喜欢自己做饭。梅耀新这才点上香烟,说,你知道吗,我认识的宋云蔚,只喜欢吃西餐,最讨厌重油重辣,最烦嘈杂吵闹的地方。他这人对自我要求极高,也极其自律。
微酸的葡萄酒一寸寸地滚入喉咙。美琪又想起前几天梅耀新的论断,“他对女人还算温柔”。接触至今,她对宋云蔚的过往一无所自。甚至于,连基本的生活喜好都没有把到命门。怎么安排他,他都欣然接受,叫人看不出半点憎恶。
那他,以前是什么样?美琪问。
梅耀新长呵一口青烟,那是你完全无法想象的。他爸妈都是大学教授,一个国际贸易专业,一个外国文学专业。他们家生活非常高雅、极具情调,他妈从小就用双语给念雪莱和泰戈尔的诗,给他解读莎士比亚戏剧。后来他喜欢上华尔茨,知道华尔兹吧,他用《蓝色多瑙河》舞曲,进行改编,搞出了快中慢三个节奏。当然,这只是他的兴趣爱好之一。绘画、马球、滑雪等等,他都涉猎,而且水平不差。有段时间最爱马术。我们专门腾出时间,去威海某个朋友的山庄里训练了两个月时间。
讲到后面,美琪基本就没听进去了。也听不进去。完全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生活与姿态。那是宋云蔚吗?是她认识的这个人么?
梅耀新自顾自地倒酒,这两年几乎嗜酒如命,一天不喝点,就过不下去。他说,你肯定觉得我跟你说的不是一个人对吗。从你嘴里,我也不大认识他了。我这位从穿开裆裤就认识的好朋友好兄弟,向来冷漠、内敛、不可一世。你嘴里那个老好人,真的是他,还是为了逃避现实扮演的一个虚假的角色呢?
与此同时,清吧二楼半开放式的包房里,一群人笑呵呵地吃喝打诨。桌上摆满了琳琅酒水和超大号的生日蛋糕,包房显然也特意装饰过,墙角和天花板上全是浪漫的氢气球。有人说,今天是郑彬彬今年过的第三个生日了。此时郑彬彬坐在某二代的大腿上,酒色熏人,撒娇着说你真讨厌。很显然,她喝多了。二代对她上下其手着,她也是笑呵呵地打闹。一会儿这二代出包房接电话,某年轻的企业小老板也挨到她身边去,白色的一字领狐狸毛毛衣给蹭下来。露出半个酥胸。那人便抱住彬彬,耳语调笑,手也伸过来揉弄。
廖振生肃着一张冷脸,坐在对面看着这头,太阳穴上鼓起青筋,再也坐不住,起身过来拽起醉醺醺地女人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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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出轨
低矮逼仄的玛莎内,郑彬彬懒懒靠在车座上,她无所谓地揉揉太阳穴说,振生,我今天真的喝多了,你就不要跟我闹了。廖振生逼过去,半掐着女人的脖子,面容扭曲愤怒。彬彬,你就这么贱,什么男人都能上你的身?
郑彬彬笑得醉态妖娆,双乳峰随着笑气上下起伏着,更使男人红了眼。哎呀,你在气什么呀,彬彬挑衅着,你又不是我老公,管这么宽干什么。而且那些人也是你朋友,给他们摸一下,又不是好事了外人。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廖振生强忍了半年的欲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郑彬彬就是个疯女人,只要不管她,不看着她,她就能做出任何别人想不到疯事。为什么不能是他?
车座咔嚓一声放倒,廖振生匍匐上去,动作异常凶狠,郑彬彬却异常享受。毫不顾忌地放声大叫,先是可怖的惊叫,这当然是做戏,耳后是婉转成呻吟,最后成了细细的喘息。两人激烈地纠缠在一起。郑彬彬撕扯廖振生的衬衣,廖振生更方便了,女人穿的短裙和丁字裤,拉开就顶了进去。放浪的激情中,廖振二人已经全然地投入,女人一双细长的白腿绕在男人的腰窝上。汽车在树影下不断地震颤。
激情来得迅猛,去得也快。廖振生一头乱发,默不作声地把衣服往裤腰带里塞。郑彬冰衣不蔽体地,媚着一双勾丝的眼,喂,吃完就怕了?要不要这么孬。
廖振生抢过她嘴里的香烟,狠狠地吸了两口。他终于还是破戒了。情绪极度复杂。一会儿是对美丽的愧疚,一会儿是参照自己那群狐朋狗友,但凡有点资源的男人,谁在外面不猎艳。关键是,要是郑彬彬嘴不严实,他在家里,在圈子里,也要成为笑话。
郑彬彬依偎过来,软和着腔调,好啦振生,我不怪你。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直都暗恋你、喜欢你。你一直没反应,我才无所谓了。
廖振生瞬间就心软了,把人捞进怀中,长吁短叹。彬彬,以后你别这样乱来,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郑彬彬落下美人泪来,叫人十足怜惜。她是那种典型的初恋白月光型长相,总能轻易获取男人的怜爱。振生,你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对女人也温柔细致,我不可能不喜欢你不爱你。那你老公呢?廖振生有劲吃醋了,他这烂人,你干嘛还不离婚。彬彬却从他怀里退开,既忧愁又冷淡,男人不就那么回事。他嘴里说着爱我,不一样在外面找。他能找,我就不能找?振生,你要我离婚,我可真敢,关键是,你敢不敢。
一句就将廖振生将了军。他对美丽是有感情的,对她既敬又爱。更何况,美丽正怀着他的骨肉,怎么可能去离婚?再说,即使他真离,他也永远不会真娶郑彬彬。她在圈子里的名誉算是彻底烂糊了。但要说现在就跟她一刀两断,廖振生也割舍不下。适才的交织放荡,叫人食髓知味,不甘舍弃。
郑彬彬戏谑着笑,好啦,不逗你啦,跟你开玩笑的。只要你还喜欢我,我愿意这么跟着你、陪着你,好不好?
梅耀新见美琪直盯门口,神色不对,关切道,怎么了?瞧见白月光了?美琪噎下酒水,一肚子难言的怒火,是我妹夫。梅问,你没看错?美琪揉揉眼睛,一时又有些不确定,酒吧光线昏暗,酒气摇晃大脑,并不能百分百确定就是廖振生。再说,他要劈腿,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吧,廖阿姨也算台州半个公众人物了,既优雅又强势。就算不顾忌美丽,也得顾忌他亲娘吧。
美琪挪到僻静处,试探着给老幺电话。美丽迟迟地接了,声音嘶哑,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美琪说,在外面跟朋友喝酒,老幺,我有点想你了。美丽莞尔,半年间在京城繁华之地接触着各色权贵,将她的格调一提再提,便有些清冷了。隔着电话线,都是一股高傲冷美人的范儿。你不知我这半年是怎么捱过来的,人事复杂,争奇斗艳,我每天都提着一口气打着百分百的精神应付。美琪道,很累吧。美丽笑笑,累倒不至于,老大,实话跟你说,我有点不想回台州了。美琪大惊,怎么呢?美丽长叹一口气,又把话头寰转回来,也不是那个意思,台州电视台太落后,如果不像江苏、北京这样的地方改制,不会有什么前途。只能一步步地熬,从台州熬到市,再从市熬到省。女人的青春又有几年,能熬得起么。廖振生他妈,二三十年了,才熬到县级单位的台长。在小地方听着风光,你叫她再上一级试试。
美琪沉吟道,即使你想留在北京,也得有那个条件,还得有背景。
美丽骤然哑口,被深深地刺激了一回。她说,没事了吧,没事我就继续加班了。美琪犹豫起来,孩子还好么,不要太劳碌,营养要充足呀。美丽说,你让我好好想想。很奇怪的回答。利索地挂了电话。
别人的家事,即使是亲姐妹,都不好轻易插手。更何况美丽向来有主见有想法,也不是美琪挂怀一番就能解决的。连续几天下班,她特意溜达到碧湖路,就想瞧瞧是否能再碰到廖振生,那天他跟女人拉拉扯扯,是否确切。当然是没再碰见。这头,西城街道的副主任的办事员给她电话了,让她准备准备,去街道办事处对荒废厂址一事进行详谈。
街道级别同等于乡镇,副主任相当于副镇长,相当于基层父母官了。梅耀新见她忙于筹备资料,在旁叉腰着看好戏,待她晕乎地坐下来喘口气,才道,其实第一次碰面也就是个意向。你不用这么紧张。美琪撇撇嘴,请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她躲去厕所,如此情景,既激动又忐忑,终于还是拨出宋云蔚的电话。这才发觉,已经好些天没跟他联系。心脏微妙地抽搐着。电铃声貌似招魂幡,一声声地长吟,叫人神思不属。
美琪。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哑的呼唤,在么。
美琪立刻回神,尴尬地轻轻喉咙,把街道找她的事说了。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心里....有点没底。宋云蔚还是那个宋云蔚,不曾被梅耀新的嘴给妖魔化,温柔而富有耐心的腔调。娓娓地话语,实在不像是一个伪作的人格。美琪眼眶中有片刻的湿润。天知道,她多担心宋云蔚是一场幻象。思念如潮涌着迎面冲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可以陪我去一趟么。
宋云蔚似乎听出点什么,问,小琪,你还好么。美琪差点落泪,问题又不能再问第三遍。宋云蔚道,这两天在叙州陪着张总看矿。可能还走不开。
周一早八点,美琪已经穿戴整齐,手提包里装满厚厚的文件。既有购地意向合同,这份合同是宋云蔚出差前研磨一番给她量身定制的。即使云端已经在短时间内获利颇丰、有着足够的现金流,但还无法一次性负担买地费用。势必设计到后面的贷款。还有工厂以及品牌运营以来方方面面的报表和纳税记录,叫财务一再审核不要出错。
梅耀新毛遂自荐,要不你拿我去当镇山神针,保证犹如神助。
美琪打量他,过于俊朗和新派的体面,不适合跑到领导面前去显眼。不要你。美琪道,回头把陈红英叫下来,还有财务小姜。小姜是她从振华私挖过来,为人笨头笨脑,但胜在可靠。一队伍的娘子军,带着马夫梅耀新,驱车来到街道办。
梅耀新头一回被嫌弃,郁闷地坐在车里,扒出半个身子来,我在下面等你们哈,有事随叫随到。
美琪一头钻进街道办二楼的会议室。此等情形,叫她想起去供销社谈合同的光景。光景再又不同,才坐下没两分钟,街道副主任带着几个人进来了。进来就跟美琪握手,一番发自肺腑的赞叹。被忽视,与被重视,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美琪心里重重地下了一根铁锚。这次会面,她发挥得不错。也正如梅耀新所说,她带的材料基本没起太大用处。既然领导叫她来,定是方方面面都了解过。美琪需要做的是,通过自己的嘴、神态、发自内心的自信与坚定,更细致地将自己的产业及前景,让领导了解得更深入。与其说他们要考察的是冷冰冰的文档材料数据报表,不如说,是得考察新行业的主领人是否有足够的能力与阅历,将产业发展下去。如此,在买地定价与分期的事情上,才有谈判的资本。眨眼间,洋洋洒洒地介绍占去半个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