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耀新的大个子直往美琪身上歪，从肩头沉落到胸口，美琪赶忙抱住他沉甸甸的头，尴尬道，混蛋，别耍混啦。对面忽地撞出响声来，是宋云蔚贸然起身，推开椅子，纯木椅跟瓷砖划拉出磕碜刺耳的声响。他说抱歉，一双眉眼冷冷清清着，我去趟厕所。美琪怔愣了片刻，好不容易架起醉醺醺的梅耀新，扶他到沙发上。
洗手间门半敞着，磨砂玻璃上一片黑暗。里头没开灯。走廊灯光寂寥地掠进一簇。仍旧窥测不到内里情境。水声一直在响。谁把自己关闭在黑暗中。
美琪犹豫着，在唯一的那簇光里唤，云蔚，你还好么。
显然是不好的。又是一段嘈杂的水声，夹杂着男人难受的干呕声。终于踏足进去，宋云蔚寥落地坐洗手台下的地上，头发面庞隐出湿淋淋的水光。架着一条长腿，伸展着一条，手指尖夹着一簇若隐若现的火苗。他抬眼，是疏离冷漠的神色。
放心，我没事。
美琪一怔。从未见过宋云蔚这一面。刻入骨髓的冷漠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垂落的发丝、垂落骨节的手指，周身沉凝的气息，无一不显露着男人曾经的冷酷与睥睨。真的有人可以落入他的视野踏足他的心扉么。一股尖锐的刺痛扎向她的心脏。
美琪退了出去。男人下颔骨处是紧绷地咬合，他愤怒地狠抓一把头发。脚步声又近了，美琪半蹲下来，递来一杯热水。云蔚低垂的眼眸中有液体在滚动，但很快就蒸发掉。低哑沉磁的声音，在幽暗的光线中盘桓。
你不用管我，他说，我没事。
美琪改蹲位坐，坐到他身旁去，肩膀碰触着肩膀，手臂挨着手臂，手背碰上他垂落在大腿上的那只，那里冰凉一片。正如冷血动物的体温。轻轻地蹭一蹭，试图去勾他的手指，猫似的释放着柔软。
我们不说话好不好，就坐一会儿。
渐渐地，肩膀靠过去，依偎到男人的肩头。
寂静的空间里，洗手台上的水龙头没关紧，一声滴答，又一声，还一声，不断回旋。还是依偎轻蹭着，宋云蔚的手指微妙地动了动，顺着她的意勾住了小指。女人温润的头颅不断眷恋蹭着他的，宋云蔚的喉头滚了又滚，气息越来越紧，扭过头来，美琪丰软的唇，近在咫尺。他的视线黏连着。只要他朝前一寸，就能轻易地衔接上。
宋云蔚疏离低沉道，小琪，别这样。
美琪不敢看他，缠绕着他的手指，心道，宋云蔚，你走第一步，剩下的，我来走，好不好？
梅耀新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扑向马桶去，趴在上面大吐特吐。
――――
老宋，你还是不是男人。
第36章 贷款
梅耀新不再常驻清水别墅，每天会来巡视一下电商部，解决下问题，耳后迅速地到宋云蔚那边去“鬼混”。连酒店都不住，次日就打包行李搬进馨雅花园。走到哪里都像连体婴。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借着工作名义在搞同性恋。
陈红英私下讲，他俩，越琢磨越有那点意思。正好刚柔并济。就是不知谁上谁下。看体格是梅耀新在上，但也说不准更具沉淀特质的宋云蔚能死死将他拿捏，叫他甘愿雌伏。
宋云蔚终于愿意联系梅耀新，不单单是为了帮云端一把，提供下技术支援，最主要的，恐怕还是他在台州的光伏事业。张老板胃口极大，看中光伏上游产业，极力拿下台州隔壁叙州、华新两地的硅矿。不懂行的，或者入不了行的，对硅矿不大感兴趣。届时，最流行的还是煤、铁、铜金之流。是肉眼可见的金窟，凡是争抢都要打破头。然宋云蔚深耕光伏多年，上、中、下游全数门门清。他甘愿受着张韬的驱使，替他考察矿产、工厂以及设备，还有最关键的合同谈判。很快就跟两地签署了开发合同。张韬越发看中他。好几次提议，叫他来做硅料生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张韬身边的人不乐意了，台前背后，处处设置障碍，天天在张老板跟前或阴或阳地讲些坏话。宋云蔚从不跟这些人进行口角斗争或是手段比拼，待梅耀新归位，眼见时机成熟，便用以退为进的方式跟张韬摊牌。
百来平方十足阔气的办公室内，张韬点着雪茄道，云蔚，不管别人怎么讲，我对你是相当信任的。我看好你的能力。你这种做事风格，在我们台州是另类。更官派，低调稳重，有格局。他们对你有意见，是为什么，我心知肚明。你不用管，你直接对我负责。
宋云蔚道，张总对我的抬爱，我感激不尽。但今天我只能对您坦诚。替别人做事业，并非我打算。这里头缘由既复杂又简单。说复杂，您也看到了，我作为外地人在台州没背景没势力，即使我想在开发公司有所作为，下面必定有人使绊子。一天两天还好，时间长了，您当真能百分百地信任我？硅矿涉及金额巨大。我不一定能担起这个责任。再说，如果决策无法顺滑推行，耽误时间，那么巨额资金成本恐被耽误，开发公司也会错失最好的机遇。
张韬听他说道点子上，这也是他顾忌的地方，他点点头。那简单来讲呢。
宋云蔚不好意思地笑笑，早些时候，我跟振生盘下一块地，原本打算囤一手再转，赚个中间差。但现在国际国内政策都开放了，我想想做中游产业，也就是单晶电池片与多晶电视片以及相应组建的生产。一来，捡起我的老本行，二来，硅矿开发已经占据了您巨额资金，想必再把组建生产纳入的话，现金流会相当吃亏。我这边嘛，可以尽可能地做您的下游，吃下您的产量。
从包里拿出合同，宋云蔚推过来，张总，这生意我一个人估计也吃不下，您不嫌弃地话，出资十万，意思意思，您占我们公司百分之十的干股。
张韬眼里释放出锐利的光，呵，十万，我一顿饭也不止这个数，那你岂不是吃大亏。
宋云蔚笑着摇头，哪能，有您在背后给公司做背书，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自城光建筑集团里出来，宋云蔚钻进副驾，梅耀新将嘴里的香烟递过去，颇有些紧张，问，如何？
云蔚狠吸一口，仰头吐出青烟，轻点一下头。梅耀新狠捶方向盘，妈的，我就知道你能行。这土地爷老王八，吃人不吐骨头，肯让你单干？云蔚深吸一口气，对他百利无一害，他怎么不肯呢。顶多心里有点不舒服。等后头分红入账，气也会消。
准备工作早已做足，又有廖振生与张韬的关系，很快，天河光能注册成功，厂房、机器、人工迅速就位。春节前开业时，此项高科技新兴产业，受到了台州各领导的莅临考察与支持。
此前，宋梅二人四处奔走时，美琪也在抓破脑袋做事。赞助半程马拉松近两万的参赛服，虽说只是 T 恤、袖章两样简单的东西，成本也在三四十万。若非自己能直接设计生产，恐要直奔六七十个。又夹着买地之事，非得去贷款不可。由于云端品牌年纪太轻，即使有着短暂巨大现金流，也不能保证一直稳定，很多银行过于谨慎，贷不贷地都不干脆。好在西城街道的邵主任听说了，有个私人的饭局，便把她叫去。局上正好有城镇商业银行、中业银行两个老总，邵主任也没特意讲什么，只是给他们互相引荐一下。再回头，美琪便老往两大行跑。
两头都是忙忙碌碌地，仿佛那天在馨雅花园引而不发的事，根本没发生过。美琪恨不得将每分每秒都填满，就是避免自己涉足到那夜。却总是遁入梦境时，温暖沉重的身躯覆盖上来，男人身上清雅的沐浴露，湿漉漉的发丝，冰冷的薄唇渐渐转热，不断地碾磨。等她猛地睁眼，空气中徒留自己微弱的喘息声。
贷款终于批下，城西街道办在 1 月月底，再度召唤她去开会。
这次，她谁也没叫，不过是把小龙随意地喊出别墅，驱车直去。
会议室里，副主任再不绕弯子，直言道，本来有另外四家都要这块地，经过我们考察，排掉两家。还有两家。一个是杉杉纺织，一个是钢材加工公司。他们就实力和规模来说，绝不比你们云端差。何止是不比云端差，那都是给美琪面子。杉杉纺织是本地规模最大纺织公司，且用材多线发展，老品牌了。振华在它眼里都不值一提。何记钢材，金属加工，市值更不会差。
邵主任端起白瓷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小邝，没事，你就说说自己的想法。
美琪没急着争辩，谨慎着在脑海中组织着言语，几分钟后，见大家都耐心地等待着，更多了几分自信。她道，咱们城西为什么一直发展不起来？以前咱们这里是台州最有名的零售批发市场，也是金属建材市场，但这么多年，为什么越来越萧条。即使招商，也不见得有人来投。很显然，时代在快速更迭。传统老旧分散型已经不能再满足市场。恶劣的环境也不能吸引外资。城西的路，大家也看到了，也就这两年进行了改善，人居环境勉强过关。何记钢材加工，虽然说它市值体量不差，可它就城西整个市场而言，不过是挪了挪加工厂房，从那里到这里，发不发展的，想必领导们用脚指头想都想得到。至于杉杉纺织。它的主要厂区在东区，为什么又看中了咱们城西这块地。据我所知，他们是预备将皮革生产加工挪到这边来，因为这边靠河。方便他们排污。
邵主任，也许杉杉可以增加咱们区的税收，可是污染问题怎么解决，咱们城西还要继续走回头路么，以破坏环境为代价增长微不足道的经济前景。再说我们品牌云端，我知道我们最大的问题是品牌太过年轻，不知能不能走长远。但我能回答的，是一个确切肯定答案。先不说云端的传统渠道，就说新兴的电商部，我们就别家电商优势是巨大的，它们需要找工厂代工，亦或者直接推广别人家工厂的产品。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垂直经营，中间省去一切程序，这在最大程度上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最好的质量保证供货。假以时日，云端的市值规模不可估量，自然也能带动咱们台州产业新渠道的发展。
会议室里万籁俱寂、针落有声。
所有人望望美琪，又观观主任。邵主任起身，含笑着点点头，道，你们继续谈吧，我到市里还有个会。
副主任长吐一口气来，收捡着纸笔，路过美琪时，重重地拍拍她的肩膀，悄悄地竖起大拇指，小邝，口才了得啊，雄心壮志呀，目光长远巾帼不让须眉，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他郑重地伸出手来，美琪起身，握了过去。这一刻，眼眶酸涩着几乎要掉下眼泪。她知道，这一关，终于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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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泡妞
小龙在车里跟人吵了起来，跟电话那头的陈红英。小龙是典型的中部地区长相，既有淮南地区的白净，又有江北地区的痞气。个子不算高，也不算矮，在朋友圈是很讲义气的那类。寻常也爱泡妞，青春热血地玩闹，并无太大事业心。也想过捞票子，跟跟灰色地带的偏门，但也不算出格。因为他身边有个邝美琪。这位堂姐在小龙心中分量，不可跟任何人同日而语。她在他心中种下无形的心锚，拉扯着叫他不要在混世角色中陷入太深。他试图追随堂姐的脚步，试图帮她干一番事业来。可最近两个月逐渐心灰意冷。美琪身边不断地涌现那么一批人，有才华、有能力、有眼界，衬得他既渺小又无能。他是个男人，他也要尊严。再加上抄袭事件，小龙认为，美琪已经不再需要他，他已经成为她的拖累。
吵了没两句，小龙白皙的面色暴涨怒红，额角上的青筋爆裂地鼓出，他说，陈红英你闭嘴，那天是你强奸了我。
陈红英骇然，好一会儿才道，邝小龙，你说什么呢！
小龙一想起那夜，气得头疼欲裂。都说醉酒坏事，酒醉害人。馨雅花园那夜，两人后头接着去大排档吃宵夜，吃没怎么吃，一味地去饮，原本心事就重，拼了命地要发泄。被陈设计扶到宾馆去。糊里糊涂地就发生了那档子事。如果换任何一个人，睡也就睡了，就那么回事。可陈红英浑身上下没有一毫毛的女人味。嬉皮士的黑眼圈和马丁靴，再加上硕大的破洞牛仔裤，全是他憎恶看不上的点。在他眼里，陈就是个男人。但凡他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倒贴钱给他，他都不会动。
陈红英是聪明人，吃吃地笑了两声。喂，那天是谁抱着我痛哭流涕，我是瞧你可怜，才勉强抱一抱你。
剧烈的耻辱冲击着小龙的脑神经，他爆吼，你他妈闭嘴。
陈红英道，别发脾气呀，说到底是我吃亏好吗，我都不计较，你计较个什么劲儿。难道你没爽么。
女人赤身裸体地画面忽的撞入小龙脑海，冰冷的白炽灯下，摇曳着褪去衣物后干净冷练的女体。短发凌乱，脖颈修长，模特一样的长而扁平的身材，但始终是女人。调笑着高高在上地爬行过来，骑到他的身上。一巴掌结实地扇过来说，你别哭了，像个娘们儿，有那个劲头，操我。醉到发指的情况下，面皮受到力量的冲撞与煎熬，是另外一重刺激。他竟然还能硬。他愤怒地朝她冲过去，两人在床上跟野兽一样厮打。真实的厮打。陈红英灵活用力地踹他，绝不留情。他去抓她的头发，掐她的脖子，坚决不后退。打不赢一个女人，他还是男人么。打到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着，陈红英翻到他身上，吻了他。后面就不用说了。小龙野兽，陈红英狂野，一拍即合，宾馆的床都架不住两人的撕扯，响了半夜。
小龙都想起来了，呼哧呼哧地喘气，质问，陈红英，你是哪门子的妖魔鬼怪。
陈红英得出些趣味来，她对小龙本身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跟他上床不过是顺势而为，小龙的暴怒是她没想到的，怪有意思的。
美琪板着面孔坐进车里，小龙担忧着问，砸了？见堂姐神情郁郁，小龙靠过去一味地安慰她。姐，咱不怕。都是小事，这地不成还有别的地，只要有钱，什么都好说。叽里呱啦地，又讲了一大通。美琪便不好开玩笑了，捧住小龙傻乎乎关切的脸蛋，笨蛋，你姐成了！
小龙惊愕地眨眨眼，惊喜一闪而过，迅速被忧郁给替代。姐，我有话对你说。美琪说等等，你让我做好心理准备。车厢里停滞了片刻，她试探着问，你生病了？你爸妈又讲你什么了？还是他们出事了？小龙不断地摇头，越摇头，心中愈酸涩。他把头埋到方向盘上，声音哑哑地，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来。姐，我准备撤出云端了。我在那里，如今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美琪要反对，神情激烈。小龙说姐你别急着反驳我，听我讲。我不是在闹着玩儿。你知道的，对你的事，我向来是全力以赴。可最近几个月，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找不到我的价值。工厂管理上，你有霞姐那几号忠实员工，运营上，我懂得太少，嘴还不严，给你搞了大乱子。只要一回家，爸妈天天想方设法地从我嘴里套话。他们是见不得你好的。但良心话，我爸妈再怎么错，都是为了我。工厂和家里两头，我在中间很难做人。很高兴你今天能谈判成功。姐，如今云端步入正轨，我也该去做我自己的事了。
美琪了解小龙，手把手带大的弟弟，什么性格一清二楚。说他浑，他也浑，但他绝不缺乏男人最基本的素质，就是硬气。
你就这么走了，我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见美琪不再阻拦，小龙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来，仿佛憋闷胸口长久以来的压力，终于可以结束了。眼见地，眉头的阴郁挥散开来。美琪牵着小龙的手，正如多年前，一高一矮两个小朋友，自校门口步行回家。小龙笑，精气神又回来了。姐，我做这个决定不是冲动而为。有两个兄弟靠上一个大老板，创办一家金融公司。美琪差点炸毛，你懂什么金融证券呀，别不是搞高利贷吧。小龙汗颜，委委屈屈地瞪了她一眼，你就这么想我呀。是帮别人微小企业搞融资贷款的。不光你们电商资金在疯狂增长，现在好多小企业要发展，又贷款不到，我们这个平台就能起作用。前阵子你也不是出现这种缺少资金却求情无门的情况么。朝亲朋好友借，即使有得借，那是不是要欠人情？只要通过信用评定，朝平台借，合规合法地给利息，不正好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