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还以为能把你带离魔窟。
露西扯嘴笑,席地而坐,短裙崩得很紧,勒着她的肚子边缘卷起来一点,“还好,我怕你跑了。”她安慰地摸头:“不要叫,会被打,知道吗?”
小玳瑁听不懂她的话,可听懂了她的情绪,柔软的脸庞缠上露西的手掌,不依不离。
露西把手收回来,藏在外套下面,玳瑁便跳上她的膝盖,往她怀里钻。
软软的,还暖,比暖手宝管用,在她外套里被蒙住眼睛,玳瑁傻了,一直拱她,挠得露西忍不住痒痒笑。
笑了一会儿,露西觉得脚底也变暖了,暖洋洋,像小时候窝在阁楼的床上晒太阳,能把人烘得睡过去,睡到晚上。
“傻笑什么?”男人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短暂的沉静后,顶灯打开。
这是车站附近的宾馆,条件差,4小时包房价格却要80,比起过夜便宜不了几十,男人付款时跟前台老板吵了几句,期间,两个男人齐齐望向角落里抱猫的露西。
还以为要把她卖掉。
幸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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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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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智眼睛眯着,没完全睡醒,指使道:“去把窗帘打开,怎么不喊我,误了火车咱们怎么回去过年,春运票多难买,你知道吗,我们要坐800多公里的夜车。”
“怕吵你睡觉。”露西照做,细白的腿根被渔网袜勾勒出诱人的形状。
钟智这才发现她换了身衣服,眉毛一挑,两只手在头脸上揉搓,寸头硬硬的,扎手,他坐起来盘问:“去哪儿玩了?大学城?”
他露骨又鄙夷的眼神让露西的后背灼烧发烫。
“穿成这样……勾引哪个小伙子?”钟智站到露西身后,抱住她,发现她还换上了高跟鞋,“媳妇儿,说句话你可别生气,俗话都说狗改不了吃屎,你跟了我,还想着那活计吗?你要去跟我见爹娘了,还不相信我的诚心?”
露西的腰比在外面崩得还紧,磕磕绊绊道:“没有,就,就是去玩了一下,我看到镜子,吓一跳,哎呀,我那么丑,公婆会嫌弃我的,就买了套衣服打扮一下,你,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车是凌晨三点的,钟智醒得比闹钟早,破窗棱外头漆黑,黑压压,旅馆背面对着停建的工地水泥池,一点光都没,让人心慌。
露西坐到床上:“我觉得好看点,就是……有点冷。”
钟智穿上外套去放水,抽水马桶轰得一下,差点儿把地板吸起来,他带着一脸潮湿的水珠走回窗边,拾起露西随意放的衣服擦了下脸。
“冷?冷不是你自找的。”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这点曾让露西喜欢得发狂,太男人,太霸道,太深奥了,怎么会有这么沉着不肤浅的男人,这样的人,是她的真命天子。
钟智一股脑把衣服塞回行李包,又伸手掏,掏了半天,拿了根火腿肠给露西:“喏,吃吧,就这点了,留给你吃。”
露西接过去,握在手中犹豫:“你,那你吃什么?你饿不饿?”
“我不饿。”钟智说,“睡饱了就不饿,饿也得忍着,等我娶了媳妇儿,还愁饿吗?”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露西脖子上的项链,“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金项链?”
露西听出了一丝贪婪和试探,她低头摸玉牌:“嗯。”
肩膀一热,是钟智亲昵凑过来搂住她,另一只手也绕到她胸前抚摸,没往里伸,而是替她掖实了小外套。
“媳妇儿,老公知道你还不信我,我一跟人说话,你就怕得跟个小老鼠似的,你瞎想什么?”听了这话,露西不住摇头,身后猫咪又在拱她,她把猫往外推。
钟智懒洋洋重申:“我只买到一张票,不是不给你买票,车站就在旁边,外头就是警务室,我能把你怎么着?你呀……”耳边喷来一股风,“都是为夫的人了,还把我当外人,你所有的,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我的。”
那是一阵诡离的冷风,从耳道吹进眼睛,吹进鼻子,吹到嘴巴,露西牙齿打颤,对钟智讨好道:“阿智哥,你们那边,真的有18万的彩礼吗?”
“有啊,嫁妆有多少,彩礼就有多少,要多少有多少!”
“那,那你爸妈要是不喜欢我,不要你娶我怎么办?你给他们说过,我以前,我以前。”猫对她的无视感到愤怒,咬住她的外套流苏拉扯,露西慌忙转身抢夺那可怜的流苏。
钟智硬把她掰到自己面前,样子是笑的,眼睛是弯的,露西却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点细微不同,像下水道口漂浮的头发丝儿,只有一根两根,团着,涡旋着,让人恶心。
没从头上脱落前,发丝是温香顺滑的,一旦掉下去,就从青丝变成了污秽。
“跟你说过多少次,爸妈那边我早就编好了说辞,你是我在皮具行认识的客户,你家是是开电动车店的,在市里有一套写你名字的房,上头只有一个哥哥,已经结婚了,时不时还会帮衬你。”
编,编得与现实大相径庭,钟智被自身缜密的谎言爽到,一时竟忘形畅享着露西的身世,越说越双眼发光。
“我们结婚要办三场婚礼,把我老爹老娘还有几个老表都接上,租个大巴车便宜点,还有场地,酒,买什么样的酒?看我们的预算吧。”
“嗯,婚礼。”
一辆绿皮火车拉着汽笛声飞驰而过,哐哧哐哧,并未停靠。
冬天的夜总是那么黑,黑里如粉笔头画的一般冒出来一点微末的白,是车头烟囱喷吐的废气,将城市上空调成一块无边无际的色板。
露西怔怔望去。
玳瑁猫身上的棕黄色,是这块色板中,最明亮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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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灰色瓷砖地面洒下一池月光。
四个人站在客厅里,萧瑟平静的空间便拥挤喧闹起来,苑荷乐轻车熟路去客卧拿了一卷瑜伽垫,铺好,跟冯笑排排坐,等一个解释。
魏参还拎着沐浴用品,三言两语概括完案情就去洗澡了,他的作息一向稳定,雷打不动,纪律严明。
“看看你队长。”苑荷乐给躺在瑜伽垫上占据全部空间的冯笑一脚,“让开点,我也要坐,明漪,你对着墙干什么,来来来聊天,你明天可是女一号哎,要不要我给你出点主意!”
“小商,你在碧海蓝天怼那几句可太牛逼了,哪学的啊?让哥们儿也长长见识。”
商明漪很正经地在和白墙对话,有来有往,苑荷乐捏住冯笑的嘴巴。“嘘——”
商明漪:“嗯,可是我不会改的,那个模型不是以你为原型设计的。”
白墙:……
商明漪:“你大喊大叫,走来走去,我都不会改啦。”她看手机,“你为什么还没有睡着?到晚上你会特别脆弱,我不想让你在外面。”
白墙:……
“这不是游戏,不能乱玩,71号不愿意,我让它明天来陪你。”商明漪摇头,随即停顿,举手投降:“没有不要你!很重要,对。”
离开墙之前,她不太放心地拍了拍墙壁,以‘呐,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我下面给你吃啊’的语气说道:“教授说过的,这样写不会有问题,我向你保证。”
苑荷乐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鹅蛋,看那片墙的眼神愈加诡异:“明,明漪,那个,墙里,有人?”
“是戴安娜,你见过的。”
“什么时候见过嗷!”苑荷乐大力捶冯笑,强行挥退脑子里各种血腥画面。
商明漪没有坐,蹲着,兀自戳弄手机,和他们二人无眼神交流,就跟在敷衍回话胡编乱造似的,蓦的,她对着地面说:“我妈妈今晚没有空,能帮我做干预训练吗?”
浴室哗啦啦流水,停一会儿,继续冲,在这样的水流声中,冯笑面无表情戴上一个袋鼠头套。
他穿无袖工字背心,肩膀和胸肌都很结实。
跟魏参恰到好处的肌肉比起来,他的双臂更加壮而圆,一用力,都没法贴紧腰。
苑荷乐笑得肚子都痛了,在瑜伽垫上变成了一根擀面杖反复打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像一个变态福瑞哈哈哈哈。”间或打个鸣,笑不够,冯笑便由她去了,深沉站在客厅中央,声音嗡嗡嗡:“揍个拳击沙袋让你找感觉?”
“福瑞要全套的。”商明漪说,“你要穿吗?我妈有买。独行月球上映时候给我买的,她觉得我喜欢。”
那是小时候才会喜欢的了,商明漪偷偷在心里说,没告诉商汀兰。
即使离成年已过去很久,妈妈还会把她当孩子。
苑荷乐尖叫:“要!——”
冯笑袋鼠指挥交通手势:“不——”
“你为什么会喜欢袋鼠?”苑荷乐拭去眼角泪水,“这玩意儿长得太好笑了,我还以为你只喜欢猫猫,为什么不是猫猫头套。”
不需要猫猫头套。
这是个秘密。
商明漪注视着高大的袋鼠,画面很滑稽,她分外认真:“我跟袋鼠生活过,在容儿出生那一年。”
手机有消息,她看了提示:【徐行之发来一条消息文件.rar】
她回了个:【谢谢师兄,晚安,不要回复。】
发完就把手机塞回口袋,面向冯笑。
那头套逼真且闷热,脖子也有一圈毛,冯笑只能通过透明材质的塑料瞳孔洞看外面。
他无奈纵容女友肆无忌惮恶劣地嘲笑自己,再转向商明漪,意外发现那双淡色的眸子,竟像一块被涂黑的马赛克,有了让人心悸的专注。
专注,对任何谱系自闭症患者来说,都太陌生的名词。
冯笑心里发毛,被商明漪盯着,总觉得她那眼神不是在看人。
她长得很漂亮,属于高贵冷艳那一款,不爱看人的时候总显得傲慢,不过观察久就会发现,那种无视是不正常的,正是那诡异的四处看,令垂涎她美貌的人对她敬而远之。
商明漪确实没把他当人,她眼里唯有一只会说话的袋鼠。
“你要问我今天的一些事情,我来回答。”商明漪说。
“什么样的问题?”
冯笑赤手空拳叉脚站着,这是他平常跟女友说话的习惯,苑荷乐矮,看他要仰头,脖子不一会儿就酸了。
这个高度能让商明漪几乎平视他。
商明漪平静望他一眼,走到客厅的一角,规规矩矩,好似脚下画了一个格子,她忽然展颜笑了,苑荷乐与冯笑均一愣。
那笑容快乐、放肆,嘴巴大张,身体后仰,能用喜上眉梢来形容。
只是,怎么,那么,熟悉?
“杏花路的胡辣汤不好吃,像孟加拉菜。”她做出皱眉嫌弃的表情。
跨到对面去,伸手,揪空气中的耳朵:“你什么时候吃的孟加拉菜?”
回到原位:“跟驴友去旅游过,那地方特牛逼,一夫多妻!”
再到对面踹了空气一脚,怒问:“你再说一遍?!”
语气惟妙惟肖,独角戏。
冯笑的心渐渐狂跳,根本按捺不住,他语塞了,跟合不上嘴的苑荷乐对视一眼,发现端倪。
那个笑,是在模仿早晨乐乐呵呵的冯笑,而这段对话,也是早上切切实实发生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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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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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明漪像纪录片一样复原这一切,换句话说,她在演这一天里遇到的人和事,要是不问点具体的,她恐怕得从头演到尾,都不带歇。
见商明漪又看自己,冯笑哑然,迅速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中午你和乐乐吃的什么。”
“旋风薯条、番茄酱、椒盐粉、鸡块。”数完自己吃的,舔口手指,商明漪做出抱怨的表情,手捧‘汉堡包’咬了一小口,说:“这面包是北方大馍师傅的配方吧,纯纯碱加多了才这么黄。”
然后,她跑到客厅的另外一边:“你们家有没有兴趣被收购呀?”
换方向扮演柜台服务员角色,一脸诧异:“啥意思。”
魏参洗完澡出来,客厅里是这副超自然景象:
商明漪做出打台球的姿势,倏地凶狠一抬头,龇牙骂了一句脏话;
苑荷乐保持腰背挺直的坐姿,眼神飘忽,灵魂被抽走了;
一个袋鼠人手足无措抱头蹲在一边,根据排除法,它应该是冯笑。
“……”魏参镇定走到苑荷乐身边,“这是在干什么,大半夜的集体拜拉面神教?”
苑荷乐侧头低语:“比拉面神教更值得拍一部闪灵。”
她挪了个位置,让魏参坐下,您坐您请坐请上坐,恭敬邀请他观看。
‘咻!’商明漪自己配音,从阳台的方向走进来,面沉如水,柳眉紧蹙,迈着威武的步伐走到袋鼠面前:“寻衅滋事,寻欢作乐,出息?100个俯卧撑。”
苑荷乐忍笑到浑身触电。
魏参沉默。
刚洗完澡,身上还有点潮湿,嗓子却很干:“她,在演,我?”
我是那样走进来的?在她眼中我是那样的?像戏台子上的老将军那么夸张走进来?
魏参的内心有一万只袋鼠在打拳击,但他很会控制,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们在复盘碧海蓝天的事?姓朱的跟浴场他们有人在盯,细节警察不方便告诉我,忘了就行。”
这么一演,谁他妈还忘得了?
作为早他二十分钟进场的观众,苑荷乐深深同情魏参,想拍肩,仰望下,往边上挪挪缩回手。
“魏队,你有怀疑过宇宙存在的合理性吗?”
魏参:……
苑荷乐耐人寻味脸:“现在,该是你怀疑的时候了。”
魏参果断站起来叫停:“十一点多了,别玩了,赶紧回去,冯笑!”
袋鼠人浑浑噩噩地走向阳台,同手同脚,苑荷乐小心凑近商明漪身边:“明漪,训练结束了吗?你该睡觉啦。”
一面对人,商明漪就恢复了注意力不集中的模样,她随便点头:“噢,你再问我一个问题,问我于喜莉砸我的台球是什么颜色的。”
“于喜莉是谁?”苑荷乐懵逼。
商明漪鼻子深呼吸,眼睛快速眨动,双手在腿边开始抠衣服,魏参眼神一凛,快速道:“于喜莉砸你的台球是红色的。”
无需多问,魏参立刻从刚才这段对话中分析出了内因。
每天结束后复盘当日见闻,事无巨细,在患者幼年时期不可缺少,要一遍遍反复询问患者,到他们说出正确的答案为止。
正确或不正确,在于患者千奇百怪的应对,而商明漪摇头:“不,是绿色的。”
魏参的目光有所软化:“对。”
有种想为她鼓掌的冲动。
在商明漪更小的时候,她的内心世界之于父母来说,是一片汪洋大海,商汀兰和黄德阈要在大海里找到一颗比巴卜、一根胡萝卜、一个小鲤鱼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