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歌当时也回答得很随意:“想先去看看我想申请的那几所大学。”
“哦,你有兴趣了吗?想申请哪个大学?”
“还没有决定。”傅行歌这么回答母亲的时候,心里快速飘过一个大学的名字。
斯坦福大学。
与哈佛和麻省理工这些比起来,斯坦福的名声不是最响亮的,但是,那是梁云止去的大学。
她忽然想去看看。
10
傅行歌去了哈佛,去了麻省理工,也去了斯坦福。
她没有与任何人联系,就像一个背着小包的游客一样,去看了看图书馆,看了看学校的历史,看了看教授的名字,看了看这所学校的成就。
她很认真,就好像真的是在衡量这些学校哪一个更值得她申请一样。
她只是在斯坦福化学系的实验室楼下多停留了一会儿。
当时天气晴朗,没有风。傅行歌抬头看天空,突然看到了一朵停滞的云。
她离开的时候,心里想,也许啊,梁云止以后就像那朵云一样停在这里了吧。
回国前,傅行歌在机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随后发现手机里有好多个来自顾延之的未接来电。
她并没有回拨回去,反而把手机关了。尽管离她登机的时间还很宽裕,但她心里有一种比以往的厌倦更加浓烈的厌倦。她觉得之前自己为了节省时间与精力接受顾延之的接送,还有和他去吃饭,特别是接过他送的花和礼物那些行为,都极度的自私以及无趣。
是该结束这一切了。
整个飞行时间傅行歌都在睡眠和阅读,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美国男孩,一直试图和她说话。
当然他没有成功。
飞机下地的时候,傅行歌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情绪真的很低落。
与春天回国的情形相比,似乎没有了可以期待的东西。
此刻内心的感受和以往的每一次飞机落地的时候都不一样。
那种内心空落落的感觉,傅行歌从来没有过。
就像候鸟到达了熟悉的栖息地,栖息地的一切看起来依然如故,只是没有了熟悉的同伴。候鸟察觉到也许自己早已掉队了,有一种孑然一身的孤零感。
可是她从来不曾害怕过孤独啊!
傅行歌努力地排解这种孤独感,于是下飞机的时候,她强忍内心的不适感,开始和那个努力向她搭讪的美国男孩说话,她甚至开始给他介绍北京的风土人情历史古迹,还对他说了welcome to北京。
男孩受宠若惊,拿行李的时候帮傅行歌把她的行李箱也拿着了。两个人看起来有说有笑地走向出口。
男孩很热情,邀请傅行歌和他同坐一辆出租车,他要把傅行歌送回家,然后再去酒店。
然而傅行歌心里想的却是赶紧摆脱他――她发现自己的情绪不但没有因为与人交往变好,反而更糟糕了。
她产生了对自己的失望,她早该明白这种迫切进行的无用社交,是无法摆脱孤独感的。
“嗨,小傅!傅行歌!这里!”
顾延之在接机的人群里面挥舞着双手,傅行歌愣了一下,她不曾向任何人透露过她的行程,顾延之在这里,是恰巧吗?
“太好了!我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你了!”其实他利用了一点关系,查到了有她名字的航班。
看到顾延之笑着向自己走过来,傅行歌在心里涌起了一种对自己的厌倦,她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是的,他就是傅行歌你自己亲自惹回来的麻烦。你如果不把它处理掉,那么它就会成为一个越来越大的麻烦。
那时候的傅行歌,把所有的情感困扰都统称为麻烦。
“这位是?”顾延之的手因为伸出来想拥抱傅行歌,但是又因害怕傅行歌会生气而收住了势。他有点儿尴尬,看站在傅行歌身边与傅行歌有说有笑地走出来这个美国佬便觉得十分刺眼。
“比尔。”这也是傅行歌刚刚知道的他的名字。
“我是顾延之,我是傅行歌的男朋友。”顾延之虽然并没有拉到傅行歌的手,但是他冲动地宣告了自己的主动权。
11
“哦,天哪。你竟然已经有男朋友了吗?上帝啊,上帝啊,我就知道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可能没有男朋友的。”比尔夸张地感叹着,然后向顾延之伸出了手:“Hi兄弟,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天哪,我简直妒忌。你的女朋友太漂亮了,她简直是个天使。”
“没错,她就是天使。而且是上帝最宠爱的那一个,全世界唯一的一个。”顾延之志得意满,一直尴尬了很久的手终于有勇气揽上了傅行歌的肩膀。
可是,他能明显地感觉得到,傅行歌的身体瞬间就僵硬了。
傅行歌拉下他揽着她肩膀的手,巧妙地站到一边去把行李车上的行李箱提下来:“比尔,你自己走吧,再见,祝你在北京玩得愉快。”
“OK,拜拜,美丽的天使。”比尔也没有再做纠缠。此刻的傅行歌全身都散发着冷漠的气息。就好像她的身体里有一台制冷机正在发动一样,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目光如比冰更冷,看得顾延之一颗心都颤抖起来了。
“我不知道你之前以为我和你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是很抱歉,我和你之间绝对不会是你所以为的那种关系。我不会成为你的女朋友,你也不会是我的男朋友,很抱歉之前使用了你的车,和你一起去吃饭的时候也没有付账,也收了你的花和礼物。我会把你送给我的东西退还给你,也会把车子和饭钱折现给你,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谢谢你喜欢我。但是很抱歉,我无法喜欢你,所以我与你从此各不相欠,一别两宽。”
傅行歌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淡至极,她的心在此刻冷酷的就像一面岩壁,无法为顾延之碎裂的眼神动容。她很认真地要求顾延之:“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可以吗?如果你真的喜欢我,请你保留你的最后一点尊严,也请你不要再给我造成困扰,我希望能够得到你的保证。”
“好,我保证。”顾延之看着傅行歌,很艰难地扯出来一个微笑,眼睛里仿佛有星辰大海在被黑洞吞噬,他的眼神让傅行歌忽然又想起了梁云止――梁云止似乎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梁云止也……曾被自己的冷漠伤害吗?
不。应该不会的。
傅行歌坚持独自离开了机场,上了出租车之后她直奔学校――虽然明白不太可能,虽然知道梁云止早已经在暑假里离开这片土地,但她竟然有一个愚蠢的想法:也许,梁云止会因为某些事而延缓了行程仍然待在学校里呢?
迎接傅行歌的当然是失望。
但傅行歌很快就重振了活力。她告诫自己,不能因为梁云止不在自己没有了对手就松懈,要每一件事都做好,才能战胜他离开之后的那些挫败感。
一开始的时候,忙确实可以治疗糟糕的情绪。
傅行歌觉得自己精力旺盛甚至可以不眠不休地学习和工作,不管是写论文还是做实验都如有神助,错误率大大降低,做实验的成功率比她过去每一次都高。
一切很顺利。
一切很好。
傅行歌忙得不给自己留一丝空闲的时间,因为忙碌的时间会过得飞快,她的研究生论文完成了,她成了陆教授的得力助手,也成了这所大学里继梁云止之后最年轻的兼职助教。她上的课成了热门课,只要她上课,教室里总是满满当当地挤满了人,大部分是别的系的老师和学生慕名而来,不但是因为她讲课富有条理有创建性,还因为她美得会发光。
就像,当初梁云止一样。
我等你来。当我做了这个决定的时候又忽然想起,我好像连等你的资格都没有。――梁云止
第8章 最可怕的失去大概是在你还没有意识到失去的时候已经失去。
1
大二这一年,放弃了出国的傅行歌终于做到了。她像梁云止一样,成了这个学校的另一个传奇。
她瘦了一些,眼睛里像蕴藏着全宇宙的光芒,气质冷而美。
她与任何一个十九岁的女大学生都不一样,暗恋她的男生,据说非常的多,当然也有很多向她表白的,但是每一个人在表白之前都知道了自己会失败,因为傅行歌拒绝别人的理由名目繁多,简直可以出一本书。很多人都看到过传说中那位最优秀的学长顾延之经常开着他的跑车回学校,等在傅行歌下课的路旁,满身忧伤地看她一眼才离开。
听说他们交往过,又听说顾延之学长从来没有追到过傅行歌。
顾延之做了小人,他答应了不再来骚扰她,但他还总是出现。傅行歌无视了他,而他无视了傅行歌的无视。
傅行歌以为一切会正常的。但慢慢地,一切就又失控了。她开始在忙碌的间歇中走神,为此还出了好几次差错,陆教授以为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于是问她要不要找一个同学来帮忙。
傅行歌当时拒绝了,她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更自在一些。
虽然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总会觉得还是梁云止在的时候更好。
她下定过决心再也不要理会顾延之,但是她总三不五时在顾延之出现在她的面前和她说话的时候向他发泄内心的怒火。
是的,她竟然学会了吵架,吵架的对象是顾延之,因为顾延之总是提起梁云止。
困扰了一段时间之后,傅行歌终于想到了另外一个可以忘记梁云止的办法。
她之前觉得别人喜欢她都是困扰,也许只是因为她不喜欢对方。让一个她喜欢的人喜欢自己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别问她为什么不选择倾诉及寻求帮助,从小到大,不管遇到什么压力,即使是有严重的人际交往障碍,她都是自己内化解决的不是吗?
傅行歌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偶尔在校园里经过的时候,她会看向那些好看的被女生议论的男生,也许当中就有她感兴趣的男生呢。
还真的被她发现了一个。
大一新生里的周一楠。
发现周一楠是在一个下雨的早晨,傅行歌没有忘记带伞,但她手里提着一大堆的实验材料,单手把伞撑起来有点艰难。周一楠就是那时候忽然走出来的。
作为刚入学没多久的新生,他和她说话时,俊俏的脸上绯色明显:“傅老师,我来帮你吧!”
周一楠说着话就伸手过来把傅行歌手里的实验器材接了过去,他一只手提着实验器材,另一只手撑着伞,背影高高瘦瘦的,看起来有点熟悉,特别是那天他穿的还是一件米色的外套――与她第一次见梁云止时梁云止穿的外套同色。
有些什么东西在傅行歌的脑海里,像一下子失了控一般冲了上来。
同样是米色的上衣,同样是下雨的清晨,也同样是这样高而清瘦的背影。
傅行歌第一次放任了自己的心,让它跟着雨滴在颤抖。
2
周一楠也是化学系的,也上她的课。她慢慢又发现了周一楠一些与梁云止相似的特质。比如说周一楠总在她不注意时偷偷看过来。但她捕捉他的目光的时候,他又看向了别的地方。他喜欢默默地走过来帮她做一些事情,给她倒一杯温度正好的水,一份营养丰富但是并不难吃的早饭,他总是能把她需要的资料和材料及时送到实验室。
周一楠做的事情与梁云止实在太过相似了。
周一楠唯一没有做的事情,大概就是向傅行歌表白了。
周一楠没有给傅行歌写过情书。
当然他更不可能像梁云止一样,在烧杯里用化学物质写出了表白的诗句――梁云止的分子反应式确实发到了傅行歌的邮箱,然而,傅行歌没能成功地用那些物质写出来字。
傅行歌对陆教授说,她想在新生里面选一位助手:“我看那天帮我把道具搬回来的周一楠就不错,他好像也是这一届高考的理科状元吧?”
陆教授同意了。
她想试试看当周一楠像梁云止一样在她身边工作和生活的时候,自己的感觉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为此,傅行歌甚至给周一楠开了小灶,就像她帮助她们同宿舍的女孩子高效准确地考研一样,她也帮助周一楠准备了准确率极其高的考研资料,她还计划好了,等周一楠考上研究生之后,她可以跟陆教授说一说,看能不能让周一楠申请到自己隔壁去住。
是的,她试图复制一种如同梁云止没有离开之前的生活。
就像一个非要赢得游戏的倔强的小孩。
但即使如此,傅行歌也从不曾向任何人打听过与梁云止有关的消息。
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梁云止的时候,她总是沉默不语或者借故走开――不听,便可以不记,不念,不思,不想。
她以为。
傅行歌的刻意回避,终于让她错过了梁云止的死讯。
其实她是有知道的机会的,只不过,她拒绝了。
原来宿舍的三个女孩,偶尔会来找她吃吃零食聊聊天,田小恋有好几次想提起梁云止,但是都被其他两个女孩子阻止了,因为她们都看出来了,向来不动声色的傅行歌,提起梁云止的时候,都会十分抗拒。
平时傅行歌虽然冷漠,但挺好相处。可只要提起梁云止,傅行歌整个人都像瞬间给自己筑起来一个冰雪围墙那般可怕,围墙上冰锥锋利凛冽到恐怖。
傅行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任由梁云止成了一个不能在自己周围提起的名字,她无法在别人在她面前提起梁云止的时候保持淡定。
一开始的时候她内心慌乱。
后来她终于能把不听任何与梁云止有关的消息当成了习惯的一部分。
那天,实验室一天的工作完成,傅行歌和陆教授各自收拾着手上的东西。陆教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提起了梁云止:“小傅,那个……我想跟你说件事,云止他……”
听到梁云止的名字,傅行歌瞬间心里一颤,就似被谁在心脏上打了一拳。她反应奇快又莫名其妙,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按亮,然后放到耳边:“喂,妈妈。是的,工作刚刚结束。哦,你说。”
为了避免和陆教授说起梁云止,她竟然在一边假装着接到了母亲的重要“来电”。
后来的傅行歌无数次觉得当时的自己愚蠢至极。
3
那时候陆教授要与她说梁云止出事了。
作为化学天才的梁云止被毒贩绑架新闻影响挺大的。因为梁云止属于学校里的交换生,在学校里也兴起了一股小小的舆论。但当时傅行歌极其强硬地拒绝与梁云止有关的所有消息。
陆教授走了之后,傅行歌才结束了自己和母亲的“电话”。
可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糟糕。
在梁云止离开之前,她还可以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是,梁云止的离开就好像是一只无形的手,那只手似在她不注意的某个暗夜悄悄切除了她的大脑新皮层,她变得时常会情绪失控。
虽然她还是艰难维持了完美聪慧的天才少女形象,但她自己清楚来自内心的失落和沮丧越来越多,而且不可控制。因为这种失落和沮丧只来自于梁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