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书这几日被盯得够呛,实在是巴不得他出去,连忙将人送出了门。
而那边,谢子阳出门便直奔谢母的住处,所幸谢母也未出门,就在清源苑中。
“你不陪着你妹妹,怎么过来了?”谢母见了儿子过来,立即开口问道。
谢子阳喘了口气,急匆匆道:“我今儿在阿书那瞧见唐修远给她画的像了,我看着这小子倒是像对阿书有意思的模样,阿书瞧着也不厌恶他。白家既退了亲,不若让阿书同他处处……”
谢子阳尚未说完,谢母脸色就冷了下来,她忍了忍,还是没对自家的儿子发怒,但一转身就扔了一沓东西到他眼前,语气冷硬地截了他的话,“你自己看罢。”
谢子阳不明所以,但还是闭了嘴、捞起那红绸卷轴展开。
看过上头的字后,他脸色一下子青白了起来,牙关紧咬,手上青筋暴起。
他按捺着又接连展开几个卷轴,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红绸往地上一掷,咬牙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这红绸卷轴皆是聘书,这么多的聘书,也算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况且来求娶的皆是少年俊杰,聘礼也是少有的贵重,但……许得却都是侍妾之位!
侍妾那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主子身边的玩.物,也就比那伺候的婢女多了分体面,全仰仗主子的宠爱过活……
这么大张旗鼓下聘书、送聘礼,不像是悄无声息抬进府里的侍妾,倒像是正正经经地娶妻――合着还给足了谢家面子!?
谢子阳冷笑一声,他谢家的小姐,便是没了修为,也没的给人做侍妾去的。
他咬牙切齿了半天,到底还是继续翻看了下去,把这些人的名字一一记到心底去,这么轻慢他的妹子,大比的时候若是遇着了,他倒要教教他们如何做人。
……
谢子阳冷着脸将这些聘书从头看到尾,待看到了最后,神情却是一松。
林淮。
谢子阳细细回忆的半晌,他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但仔细想去却又没甚印象。可这正正经经下聘求娶妻子的聘书,却让谢子阳先入为主地对这人生出些好感来。
谢母也注意到自家儿子缓下来的脸色,她摇了摇头,叹气道:“那是林家这一代的孩子。”
“林”不是个少见的姓氏,但能被谢母用这般复杂语气称呼的“林家”,却只有那么一个。
一个有些模糊的瘦弱身影在脑中浮现,谢子阳恍然,“原来是他。”
灵元大陆分了几大势力,沧州白家、中州胡家、云州唐家、邱州谢家、蓬州王家、许都林家,还有千漠蛮族。除却自成一域、几乎不与外界交往的千漠蛮族,其余的六大家族占据了几乎占据了灵元大陆的九成,而剩下的那些地方被数不胜数的小家族瓜分,这些小家族们有依附六大家族的,也有自成一系的。
而这六大家族中,最为特殊的便是这个林家,与其余人丁繁茂、占地广阔的五大家族不同,林家代代单传、地盘也只限于许都这一个城池内。
但几乎每一代林家的孩子,都是惊才绝艳、天赋卓绝之人,能够生生地凭着一己之力,将本该湮没无闻的林家拉到与其余五大家族并列的位置上去。
可这一代偏偏是个例外。上任林家家主英年早逝,当时尚在孕中的林夫人悲痛过度,早产而亡,生下的孩子先天不足、修行艰难。
近二十年过去了,如今的灵元大陆,提起顶级世家,早已把那许都的林家排除在外,林家的辉煌似乎就此终结。
人们提起那个林家的孩子,也只道一声“可惜了”。
*
许都,林家。
这是极空旷的庭院,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这院子的地面并非泥土,而是一整块的淡灰的石头。
以石铺地并不少见,但这么大的、能铺满整个院子的大石头可是不多……而这石头也并非普通的山石,而是“噬灵石”,顾名思义,能够吞噬灵力的石头。
这噬灵石极其坚硬、又能吞噬大部分灵力,可谓是极佳的防御材料。但也正因为这些特性,使它处理起来极为艰难,几乎无法为人所用。
不过此刻,这以噬灵石铺就的地面上,却是错杂不一的刀痕,最深的那一道没入其中一尺有余,便是当今灵元大陆的最强者,白家老祖亲至,大约也就能做到如此程度了。
在这噬灵石的中间,站了一个有些瘦弱的少年,他正一下接着一下挥手中的长刀,不过这挟着灵气的刀意微弱到在噬灵石上留不下丝毫痕迹,显然那些斑驳的刀痕并非源自于他。
【你分心了。】脑中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正练习着挥刀的林淮一个分心,长刀脱手,一下子甩了出去。
他急急忙忙地想去捡,抬脚又被一道不知是哪位先祖留下的刀痕绊倒,踉踉跄跄地往前跌了数步,最后在离那柄刀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彻底摔趴下。
林淮索性也不起来了,四肢并用,爬到了那刀跟前,上上下下地检查了这把刀。
这刀名为“青霜”,是林淮父亲当年的佩刀,林淮待它一向珍惜。
确认过“青霜”上面没有任何磕坏的地方,林淮这才松了口气。
他也没起来,就那么抱着刀坐在了地上,带着些恼意抱怨道:“你住在我身体里,能不能有点礼貌?这样突然出声……人吓人也会吓死人的。”
他顿了顿,又低声咕哝了一句,“何况……你还不一定是人呢……”
【……】脑海中的那个意识似乎被他这话噎了一下,好半天都没再出声。
倒是林淮先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喂、喂”地叫了两声,又阖上了眼,沉入自己的识海之中。
识海的场景是潜意识中最熟悉的地方,对林淮而言,这片以噬灵石为基的林家演武场便就是了。
所以,他识海中的场景与外界几乎相同,唯一不同的是――
演武场的中间站了一个人。
似乎察觉到林淮的到来,那人转过身来……
――面容与林淮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第53章 憧憬
(二更)
虽然面容相近, 但两人气质却全然不同,那人身上是时光沉淀出的从容自信,他脸上的棱角也更为分明, 与林淮比起来要成熟得多。
“难得你愿意进来。”那人挑眉笑了笑,长刀出鞘,一瞬也没有犹疑地攻了过去,“打一场罢。”
“唉?!”林淮只来得及发出一个语气词, 就看见那刀锋近在眼前,他慌里慌张地抬刀去挡。这么勉勉强强挡了一刀,只第二招, 他便被掀翻在地。
“疼疼、疼!”林淮哀嚎着, 也没起身、就那么躺在了地上。
那人皱眉走了过来,在林淮旁边蹲下, 道:“这是你的识海, 实力强弱该由你定。”说着,眉头锁得更紧,显然是对他的表现不满极了。
“话是这么说啊……”林淮倒是没什么输了的尴尬。
他正说着,波纹从两人身上一圈圈漾开, 识海中的空间渐渐模糊, 等再度清晰时,场景又有些微的不同――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 只是老旧了些, 噬灵石上的刀痕似乎又添了几道,最深的那一条横贯了整个院子、几乎将这一大块噬灵石一切为二。
林淮瞄了眼那道刀痕,叹气道:“……你这么厉害, 我怎么可能赢啊?”
那人似乎被林淮这消极的态度给气得够呛,拿刀背敲了敲他, “再来。”眼看着就要再打一场。
“我不!打不过、我认输。”林淮拒绝地干脆利落,他又不傻,那哪是比试啊?分明是他单方面被虐打……
那人沉默了一阵,“你可以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林淮嘴角抽了抽,“对、对对,你是三十年后的我……但是,大哥啊,三十年啊,比我现在的岁数都大。我要是能赢了你,你那三十年,岂不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他说完,又眯了眯眼、盯着蹲在自己面前那人仔细打量过去。
这人半年前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识海里,顶着一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自称是三十年后的自己,还有个让人几乎羞尴尬到羞耻的称呼――“东帝”。
莫不是自己的臆想罢?
林淮闭上眼,暗道:“假的!假的!……”本问来自腾讯裙整理发布,号⑧1⒋81⑹96⑶如此循环数遍,再睁眼时,那人依旧蹲在原地。
毕竟算是同一个人,东帝一眼就看出林淮在想什么,“别白费功夫了,我不是幻觉。”
林淮咧了咧嘴,没意义地哼哼了两声,眼神又转到自己手中的长刀上,不觉想起方才东帝的那句【你分心了】。
想到自己那会儿的念头,他忍不住又问道:“你说,我就那么给谢家下聘,真真、真的行吗?谢姑娘和我也没见过几次,她会、会不会觉得冒……冒犯啊?”
他单单这么问着,已经眼珠四处乱转、脸上涨得通红。
东帝看着他这舌头都捋不直的模样,眼角都抽了起来,他可不记得自己当年这么没出息,他有些敷衍道:“你为了下聘,都快把林家搬空了,还要怎样?”
“谢姑娘不是那种人!她才不看重这些外物呢!”林淮腾地坐了起来,气势汹汹地瞪着东帝。
东帝没料到他会这么激动,怔愣了片刻,旋即一挑眉,眼中露出些笑意:……眼神不错。
他心情好,也就顺着林淮的话道:“是、是,谢姑娘她不看重外物。但……你的诚心,她总看得到的。”
这话一落下,林淮一腔气势登时一卸,哼哼唧唧地小声重复道:“诚心……嗯,诚心……”脸上又是一片通红。
不过,他这么自顾自地忸怩了半晌,倏又丧了气,“喜欢谢姑娘的人那么多,都是一片诚心,我修为、相貌、家世都不是顶好的……她凭什么看上我啊?”
东帝瞧着他这模样,眯了眯眼、没说话――那么多人、都是一片诚心……那让他们没机会表露不就行了?
少年人总专注于聘礼之重,又有几个会留心去研读那一板一眼,几乎只改名字生辰的聘书?
林淮默默想了一阵,深深觉得自己应当是没什么希望了,心情反倒平静了下来。
“喂,你……你说,你们那边,谢姑娘最后……嫁……嫁……”林淮磕磕巴巴的,最后几个字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东帝倒是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等着他问完,直接给了他答案:“不知道。”
“不知道?!”林淮嗓门一下子高了起来,忍不住质问道,“你怎么能不知道?!”
东帝往一边撇了撇唇,伸着小指在耳朵上挖了两下,不甚在意道:“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了,我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
二十岁以后,他为了活下去都拼尽了全力,哪有什么闲心思去注意这些个风花雪月。
“不可能!”林淮摆明了不信,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纵使过了一百年,他都不会忘了谢姑娘的。
*
他犹记得,初遇的那天,是炎炎的夏日。谢姑娘却一身清爽、额上一滴汗也无。
她背对着阳光站在自己跟前,灿烈的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整个人好似在发光一般,而她这个人也确实如阳光一般耀眼。
“林淮是吗?刀使得不错。”她脸色不似比试时的那般严肃,而是柔和下了眉眼,语气中带了几分赞叹。
林淮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应的了,应了声吗?还是单只道了谢?亦或是谦词几句?
或者,什么也没说……只是那么灰溜溜地下了比试的高台。
总之……绝不是什么得体的反应。
有记忆以来,投在他身上的视线,永远带着些消极的意味。
他是林家的孩子,不是天才已是最大的错误。
演武场上,他一次次重复着挥刀,却连一道最浅的刀痕都留不下;灵力流过他天生细弱经脉,疼痛几乎无时不在,可这痛苦也仿佛是他的错误一般……
摇头、叹息、失望……甚至讥笑、嘲讽……
这些负面的情绪几乎常伴着他的身侧。
第一次、第一次有人笑着对他说“不错”……
还是那么耀眼的一个人。
他自己都不知道,若是没有那句肯定,他现在还能不能坚持着练习着刀法……亦或是,能不能坚持着活下去……
有那么一个人在,他原本恐惧的大比,似乎也惹人期待了起来,整整一年的练习,只为了在大比之时站在她面前。
每年一次的大比几乎是囊括了整个灵元大陆的修士,若想再同她对上何其困难。
似乎是上天垂帘,第二年,自己又站到了谢姑娘的跟前。
不意外的,他仍是惨败,甚至在她手下撑过的时间还不若上次。
她还剑入鞘,脸上似乎有些惊讶,“出手比去年快了许多。”
她记得我!还记得我!!!
他几乎想要高声尖叫,但到底还存留了些理智,闭紧了嘴,只使劲点了点头,然后……便被比试台上的阵法弹出了场地。
这两次同谢姑娘的相遇似乎耗光了他全部的运气,在之后几年的大比中,他再也没有成为她的对手。
归根结底还是他修为太差,若是能多坚持几场,比到最后,定然能再站到谢姑娘面前的。
抱着这么个念头,林淮修炼得越发勤勉了。
不过,他天生筋脉细弱,体内的灵力比同阶的一半还不如,修炼速度也比常人要慢,眼见着谢姑娘已经快要结丹了,自己尚在筑基三层上晃悠,林淮心中都有些绝望了。
等谢姑娘结了丹,便不会再参加筑基大比了……
可他等来等去,没等到谢姑娘结丹的消息,倒是等到了她身受重伤、修为尽散的传闻。
怎么可能……谢姑娘她……
……
骤然腾空地失重感传来,把林淮从回忆中拽了出来,原来是东帝拎着他的后领,把他提了起来。
“唉唉唉?你干嘛啊?”林淮双腿在空中蹬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脚能够到地。
他一脸黑线地从东帝手里挣了出来,警惕地后退了几步,整了整被对方拽皱的领子。
东帝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又执刀做了个起势,“等你赢了我,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话落也不给林淮反应时间,直直地砍了过去。
!!!
林淮狼狈地躲过了这一刀,才反应过来东帝是在回答自己先前那问题。
……等到自己能赢了他的时候,谢姑娘早就嫁了出去了,哪里用他告诉?
虽是心中一阵腹诽,但林淮还是倾身迎了上去。
血泪教训,和眼前这人动手,一直躲下去只会被削得更惨。
你来我往间,林淮突然生出些疑惑来――
错觉吗?总觉得东帝似乎有些心急。
不过,见他似乎适应良好,对方的攻势越发密集起来,林淮很快就左支右绌、应付不过来了,也就再也没有这些想东想西的闲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