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谁让她无缘无故惹袁晴遥伤心,他就是不乐意瞧见那张他最喜欢的小圆脸嘴角下垂。
他日复一日地长大,他的喜欢也是。
可这份“会长大的喜欢”不能光明磊落,他很清楚,袁晴遥只把他当朋友,他只是她最好的朋友。
姥姥葬礼那日,她的小手异常用力地替他捂住不请自来的闲言碎语,那双并不温暖的手,让他心里的阴云放晴。
人类虽然没有进化出关闭听力的能力,但是当一个人沉浸于某一事物的时候,就会忽略周遭的声音,她就是能为他阻断一切纷扰的屏蔽器。
算命的算得出来吗?
有一个温暖的小太阳从他出生之日便陪伴在他的身边。
在车里等候的那几个小时,他不敢看她却又忍不住向她投去目光,他不想暴露难过与无助,但又好想抱抱她寻一丝慰藉。
她拉着他的手想要比大小,他收起了手掌,才不是在乎什么“男女有别”,而是怕自己抵抗不住内心悸动的涟漪,怕一不小心没忍住……
就与她的小手十指紧扣了。
朋友之间不能那么做,不是吗?
那天,她还问他,他的理想是什么?他回答了不知道。
他没有敷衍了事,他真的不知道。他不知道拖着这样一副身体就算长大了又能做什么?
但是,有个清晰的声音在他的心底回响:他想自食其力,他想远离灾疾,他想在她的身边度过每个春秋冬夏与朝暮更替,哪怕只是以朋友的关系。
他不敢带她来康复中心,摔倒、脱力、失败、挣扎……不停地在复健时循环上演,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没用的样子。
有时候脊髓损伤患者被抱上站立床,由于体位变化而引起的低血压、头晕头痛、乃至昏厥都是家常便饭,人就像个飘摇的纸娃娃一样,站不够十分钟就得下来。
这不是最尴尬的,最让人求死不能的状况则是废用的排泄系统不合时宜地泄了闸,大庭广众之下弄脏自己也就罢了,还染脏了站立床……
虽然他没遭遇过以上的这种情况,但他亲眼目睹过,哪怕隔得很远很远他也感觉得到那些病人心中的难堪与绝望。更令他心痛的是,他无法保证那样的惨状不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还记得小的时候,他在袁晴遥面前尿过裤子。
那一次,她眼中的惊愕之意成了缠绕在他心头的荆棘,他每想起一次,心脏就会被扎一下……
因为他脏,所以她嫌弃他了。
因为他脏,所以她被吓跑了。
因为他脏,所以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和他说过话。
如今长大了,记事了,他要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崩塌了“泥石流”,那她这辈子见了他都要绕道走了……
所以,他才只敢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
做康复训练的最强动力也是她,特别是小区停电那天之后,他拼了命地努力锻炼,真切地认识到了行动自由的重要性。要快点变强大,要快点用双手撑起生活,以后再遇到此类的状况,他能更快一点、更体面一点去到她的身边。
搬新家的时候他换掉了医用床,就是想给她展示,他现在可以独立翻身、独自起床了,他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睡普通的床,他虽然还是个残废,但他没那么差了。
*
拉回思绪,林柏楠看回眼前举止幼稚的的卢文博。
卢文博嘚瑟了一阵后,终于有了大哥哥该有的踏实和稳重感,他搂住林柏楠的脖子,开导道:“阿楠,勇敢一点!你的复健成果都是你用努力和汗水换来的,你应该感到自豪,给小遥遥看看,你是个多么有毅力的男子汉!”
“那篇课文怎么背的来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哎呀,记不清了,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你小小年纪就已经战胜了那么多的困难,你的意志力和恒心是同龄人所不能比的,更何况你还有颗聪明的脑袋瓜,你以后啊,一定是能成大事的人!自信一点!记住哥的话,你只是不一样,你绝对不比任何人差!”
卢文博凑得太近,大嗓门震得林柏楠往后撤了撤头。
林柏楠嘴角抽了抽:“又给我灌鸡汤……”
满满正能量的卢文博经常熬“鸡汤”给林柏楠喝,这么些年林柏楠都听惯了,但小鹿眼里眸光波动,证明卢文博的这段话他还是听进去了的。
“鸡汤怎么了?不好喝吗?”卢文博从转椅上跳下来,把助行器推到林柏楠的面前,故作严厉的模样倒显出几分搞笑,“快点起来继续练!不许偷懒!”
林柏楠深吸一口气,扶着助行器站起:“文博哥,你不能小点声?你喇叭成精的?”
“……嚯!我看你小子精力挺旺盛啊,还有力气笑话我?!再走两圈,走不够不许停下来!”
“知道了。”
第29章 桃花运
大年初八, 蒋玲带林柏楠去了外地,一如以往去了全国最好的康复医院,林柏楠的假期又要在那里度过。
临走前, 他和袁晴遥去看了贺岁档电影, 去逛了宠物店, 去了新开的电玩城。他是个重承诺的人,既然答应和她一起去, 那么就要遵守约定。
电玩城里,投篮机、街机游戏机、射击类游戏……凡是用手就能玩的项目, 林柏楠都得心应手。他全然不像第一次来电玩城的新手,他还给袁晴遥抓了一大包娃娃。
临行前一天,他把自己大几千块钱的乐高拿给她拼。
她乐不可支地拼着, 他坐在她对面一本正经地嘱咐:“袁晴遥, 等我走了及时接我的电话,回短信也速度点。别跟不认识的人瞎玩,尤其是男的,你可别误会,我是怕……怕你这个笨蛋被人贩子拐跑了!我答应叔叔阿姨帮忙筛查你的社交圈, 别让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知道啦!知道啦!”她抬头瞅他一眼, 低下头继续全神贯注地玩,“你说了好几遍了, 好唠叨……”
他不爽地扯扯嘴角。
旋即,一丝狡黠的笑意腾上他的眼梢。
这种需要长时间专注的游戏,最适合悄悄地盯着她看了, 他趁机多看看她, 他差不多要二十天见不到她了……
林柏楠走后,袁晴遥才算正式开启了她的假期生活。
她期末考试名次上升了, 爸妈延长了她的上网时间作为学习进步的奖励。
这时间基本都用来追星:翻翻“仙后群”的聊天记录,刷刷东神的综艺,看看MV欣赏U-KNOW欧巴的绝世美颜,再偶尔瞅两眼班级群、抽空回一回同学发来的消息。
袁晴遥一般上线都会隐身。但有几次,她还没来得及切换状态,就被人逮住了……这种情况,总不能“装死”吧?她只好火急火燎地和人聊上几句,然后找个理由结束话题。
她还提前给林柏楠打了招呼,叫他别在线上找她,她是不会回的!有什么事等她上完网了发短信或者电话里聊。
林柏楠听后,唇齿间喷出气音,一口气连问了三个反问句:“不至于吧?你是拆弹专家?需要这么争分夺秒?”
虽然嘴上叨叨咧咧,他还是按她的话照做,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好友列表里,没打扰过她上网。
*
开学前夕,和袁晴遥要好的几个同班同学想组局去KTV玩。
她们那边叫了几个人,说让袁晴遥再带上一两个人,多点人一起玩一来热闹,二来AA的时候更便宜。
袁晴遥在几个好友的小群里回了句:【OK】
接着,她操作鼠标拉动好友列表。
看着看着,一个熟悉的灰色头像跳入她的眼睛——
那个用J-JUN的照片作为头像的账号,名称一栏“全宇宙最漂亮的J-JUN老婆”的字样分外显目……
是何韵来的号,“全宇宙最漂亮的J-JUN老婆”是袁晴遥给何韵来的备注。
她没有拉黑何韵来、没有删除好友、甚至连备注都没有改。如果何韵来也没改她的备注的话,那么她在何韵来的号上应该叫作“全世界最可爱的U-KNOW夫人”。
这是当初亲密无间时一拍即合的“闺蜜名”。
绝交之后,何韵来的头像没再亮过,“仙后群”里也不发言了,就像是为了躲她而“网上蒸发”。
当然,现实生活中何韵来也处处躲着她,两人一夜之间变成了两条平行线,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盯着电脑屏幕,袁晴遥点开了修改备注名的选项,她的手指摆放在键盘上,抬起、落下、再抬起、再落下……
最终,她关掉了小窗口,还是没舍得删掉备注名,虽然她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在舍不得什么。
惆怅地叹了口气,袁晴遥继续将好友列表往下滑。
她找了两位平时能玩得到一块儿的女同学,给她们发送了邀约,她们俩人都欣然答应。
而后,经商量,大家约好了后天去KTV。
*
很快,到了约定的日子。
一帮人去了区中心的量贩式KTV。初中生,没什么钱,选了按小时计费的午场大包厢,一小时才29.9人民币,能从中午两点玩到下午六点。
包厢里,灯光时而昏暗时而晃眼,绚丽的灯球随音乐节奏变化,话筒音量开得很大,参着混响的音乐声震耳欲聋。
这天一共来了十个人,四男六女。
有两位女同学跟袁晴遥不太熟悉,只是那种见面了点头问候的关系。四位男同学,除了一名叫刘斐然的男生,袁晴遥在初一新生报到那天给他带过路,聊过几句,其他人她没搭过话。
显示屏前,一男一女两位同学在羞涩地对唱情歌,袁晴遥一边摇着摇铃,一边去到点歌机点了几首歌。
回到座位,她屁股还没坐稳,那两位与她不太熟的女同学就扭扭捏捏地凑了过来。
“袁晴遥……”
其中一位女同学叫了袁晴遥的名字。
屋内高歌正酣,怕听不清楚女同学说了什么,袁晴遥便将一只耳朵送过去:“嗯!怎么了呀?”
“你……你在和十四班的林柏楠交往吗?”
“啊?”
“我想问你,你在和林柏楠同学交往吗?”女同学以为袁晴遥没听见,又放大音量重复问了一遍。
“不不不……”袁晴遥飞快地摆手,摇铃晃得叮铃铃直响。
她第一遍就听清了,清楚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和林柏楠绝对是纯洁的革命友谊!可不敢让人误会啊!
她急忙澄清:“我和林柏楠只是好朋友,比普通朋友更要好的好朋友,没别的关系了!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呀?”
“因为我看到你们天天一起回家,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好像很亲密……”女同学道出理由,泄露了自己的关注点和关注对象,她羞答答地埋下头。
“我和他是发小!关系很铁的发小!我们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彼此很熟悉,所以平时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袁晴遥将嘴巴贴到那个女同学的耳边大声解释。
“原来是这样!”女同学看似松了口气,她的手抓了抓沙发垫,犹豫片时,小心翼翼地开口试问,“那个,林柏楠他……他的腿怎么了吗?”
“小时候从高处坠落摔伤了。”
“多小的时候?”
“很小,五岁。”
“他还能好起来吗?”
“我也不知道。他伤到了脊椎,大概不能了……”
“瘫痪?”
赤裸裸的残忍词汇使得袁晴遥兀然一愣,心脏像被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
有顷,她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嗯。”
“好可惜啊……”女同学不由得哀叹,她侧过身子靠上了沙发靠背,皱起的眉眼中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袁晴遥默认,又神色郑重地提醒:“但是千万别在林柏楠面前说这种话,他会难过的!”
女同学颔首,表示理解,她拉了拉袁晴遥的衣袖,换上最初腼腆的表情:“袁晴遥,你可以把林柏楠的号给我吗?我、我想加他好友。”
“当然可以啦!”
铺垫了半天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袁晴遥粲然一笑,不假思索地答应:“我现在就给你呗,你记一下!”
“我也要!”
“还有我!”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另外几个女同学笑嘻嘻地举起了手。
袁晴遥全都笑着应下:“好呀,一个一个来。”
之后,众人又唱了两个小时,唱到了五点半。
期间,袁晴遥点了一首还没完全学会的新歌,半生半熟地唱了几句,一个男生的声音忽然加进来,她扭头一看,发现是刘斐然拿着另一只话筒。
刘斐然唱歌还挺好听的,比其余几个正处在变声期最尴尬时段的男生唱得好多了,她冲他微笑,他推了推眼镜,也对着她咧嘴笑,两人一起唱完了一支歌。
结完账,大伙决定一起去吃火锅。
在附近找了家地道的重庆火锅店,店面很大,清一色的木头方桌与长板凳,没有能坐下十个人的大桌子,一行人分桌吃,吃全红麻辣九宫格的座一桌,吃鸳鸯锅的座一桌。
无辣不欢的袁晴遥自然吃全红麻辣锅。刘斐然坐在她旁边,他看上去并不是很能吃辣,一顿火锅用掉了大半盒抽纸,水也一杯接一杯地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