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她真的已经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所以即便她现在心如刀绞,却怎么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霍与川看着她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地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祝鸢在接过那杯水的一瞬间,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一件事——
在她出事之前,苏梨曾经给她倒过一杯水!
而她又因为苏梨说的那些话,整个人冷得发抖,不自觉地就拿起那杯水喝下——
那些形迹可疑的白色液体,在这一瞬间让祝鸢觉得五雷轰顶。
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霍与川。
“我记得你说过,是因为药物原因,才会让我差点流产,是吗——”
霍与川也皱了皱眉。
他原本打算等祝鸢的身体好一点了之后再告诉她这件事,没想到她已经听进了心里。
霍与川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这件事情先不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去追究这些,孩子虽然保下来了,但是最近的这几个月,你不能再受到一点刺激。祝鸢,事有轻重缓急。”
良久,祝鸢都没有说话。
等到霍与川打算起身出去看看祝青华他们回来了没有的时候,忽然听见祝鸢轻声开口了。
“你说,那杯水里的药,到底是苏梨的意思……”
“还是,池景行的意思?”
霍与川回过头去,看着祝鸢空洞麻木的眼神,一时无言。
第255章:车祸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池景行浑浑噩噩地走在医院的过道上,似乎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狼狈过。
也许是他脸上的表情过于悲痛,而落在见惯了生死的医院里面,已经不足够引起别人的注意。
医院随时都在和死神展开拉锯战,随时都会面临一条鲜活的生命的逝去,或者是一条崭新的生命的出生。
一边迎接死亡,一边期待新生。
池景行每走一步,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发剧烈,脑海中的情绪不断地叫嚣着,不停挑战着他的理智。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地下车库的,他有些麻木地拉开了驾驶座的门,在看见方向盘上赫然陈列的血迹的时候——池景行觉得自己的大脑,“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炸掉了。
维系着他的理智的那根弦也猛地断开,池景行缓缓垂下眸去,摊开自己的手掌。
鲜红的血液已经干涸,凝结在他的掌心纹路中。
这是祝鸢的血。
是祝鸢,和他们的孩子的血。
是池景行在抱着祝鸢来医院的时候,留在他掌心的血。
甚至这些血迹,有可能就是他们的孩子遗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证据。
鲜红刺眼的血液瞬间刺激了池景行的神经,他原本已经变得麻木的双眼慢慢激动,密密麻麻的红血丝重新爬上了他的眼球。
后视镜里,池景行的一双眼已经变得阴鸷而淡漠。
他微微仰了仰头,大脑的情绪已经完全不受他的控制,压抑着的每一个细胞在此刻爆发,他已经想不起来任何东西,只有祝鸢早已干涸的血液的味道弥漫在他的四周。
四周太昏暗了,太封闭了,压抑得池景行喘不过气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发动引擎,在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砰——”的一声巨响!
池景行的车冲向停在他对面的那辆车上,车上的警报声蓦地响起,而他自己也因为巨大的惯性整个人都砸在方向盘上!
可是这份疼痛却没有让他停下来,他打转方向盘,看着已经变形的车头,没有丝毫停留,直直地开出了医院停车库!
……
在海市夜晚的马路上,一辆车头明显凹陷的布加迪很快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路边的行人纷纷拿出手机拍照摄像,只当车主是一个有些爱装逼的傻缺。
可真正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早已经失去了理智的意识。
血液的味道充斥着池景行的神经,让他早就不堪重负的神经彻底被击垮,只有风驰电掣的速度和肉体上的疼痛能缓解他脑海中拼命折磨着他的情绪。
很快,值班的交警们也发现了这一辆横冲直撞的布加迪,在几次亮灯叫停,对方都没有停下甚至还加速向前冲之后,交警立马用对讲机向总部传达了这个情况。
很快,交警们在各个路口设置好了关卡,用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勒令池景行立即停车!
眼看着前方全都是身穿工作服的交警和民警,池景行没有任何路走,可是他根本无法停下来。
他的大脑完全不受他的控制,只有一直冲刺,才能让他不至于彻底爆发。
退无可退、进无可进的时候,池景行红着眼睛打转了方向盘,随后立马向一旁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冲去!
“轰——”
一阵硝烟之后,响起的便是急促的救护车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刺耳。
-
与此同时,祝鸢在梦境里莫名出现的失重感中惊醒。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祝鸢转过头去看向窗外,外面漆黑一片,除了零零散散的路灯和偶尔传来的遥远的鸣笛声,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可祝鸢的心跳得很快,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一样。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来人看见坐在病床上的祝鸢也有些吃惊。
“你怎么还没睡?”
见到是霍与川,祝鸢悬着的一颗心放下,她打开了床头的小灯,有些虚弱地扯了扯嘴角。
“我记得你今天不值夜班吧,怎么还没下班?”
霍与川垂眸笑了笑:“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和同事换了个班,没多大事。”
他虽然找了别的理由,但祝鸢知道,他只是担心她在夜里出了什么状况,想要守着她而已。
祝鸢在心里默默承下了这份情,随后像是感应到自己心里的心慌一样,说:“与川,我始终很不放心,我觉得……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她不知道给她下药这件t事情,到底是苏梨自作主张,还是池景行的意思,她也不敢再赌,如果池景行知道她的孩子还在,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已经彻底输过一次了,差点搭上了自己的两条命,她不敢再去相信他了。
可是如果留在海市,如果依然在池氏集团,那么自己怀孕这件事情,迟早会被池景行知道。
她必须要离开这里。
霍与川看着她,明白她心中所想。
他坐在她的床边,和她说起另一件事。
“你还记得我前段时间联系的那个英国的理疗团队吗?”霍与川问。
祝鸢似乎有点印象。
她不解地看着霍与川,霍与川笑了笑,说:“我把林姨的情况发给了那边,对方愿意接受,他们团队去年研发出了一种针对阿兹海默症前期患者非常有用的临床药品,好几个试验患者的反应都非常好,我想……带着林姨过去看看。”
“祝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这是祝鸢这几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她睁大了眼睛:“真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说什么也要带我妈过去试一下的,可是你真的可以吗?——你不用上班吗?”
霍与川很温和地说:“医院给了我一个交换学习的名额,我选了英国。”
祝鸢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霍与川真的从方方面面,都为她考虑得足够多了。
他站起身来,说:“如果决定要去的话,我这边还有很多手续要对接,英国那边交给我联系,你放心。你现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好好养好身体,知道了吗?”
第257章:离开
霍与川又和祝鸢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便让她好好休息,不要再多想。
随后退出病房,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显得有几分哀伤。
不远处走来一个男人,看上去比霍与川年长很多。
看见他,他拿着一沓资料走过来:“小霍,你在这里啊,找你好久了,你今天和院长说的事——”
“孙院,”霍与川礼貌温和地开口,“我的患者刚刚休息,方便去办公室聊吗?”
霍与川办公室内。
他给副院长倒了一杯茶,上好的茶叶味道醇厚,办公室里十分安静,就好像能听见茶水的水蒸气一般。
良久,副院长才叹了一口气。
“小霍,你说你,做得好好的,干什么非要辞职呢?”孙院也算是当初带着霍与川一路走上来的半个老师,此刻非常可惜地说,“你就当和我说个实话,是不是别的医院给你开出了更好的条件,才让你……”
“孙院,不是这样的,”霍与川笑了笑说,“您知道的,我的老师,我的朋友,都在第一医院里,我在这里拼搏了这么多年,也有感情,真的和钱没有关系。”
孙院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思索了一番,才说:“是不是和刚才那个患者有关系?”
霍与川沉吟了一下,没说话。
孙院也笑了笑,说:“你也别怪我八卦啊,你们科里的小护士们有时候聊天,说那个患者每次来找你,你都失魂落魄的,我也当听个闲话……今天听到说那个女孩儿好像出了点儿事,你就提出离职了,我很难不往这方面想。”
沉默了一会儿,霍与川才说:“孙院,我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这句话,相当于就表明了霍与川的态度了。
他做出这个决定,不是因为有更好的诱惑,也不是因为一时受了情伤想不开,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
霍与川说:“通过最近几台手术,我发现自己在临床手术上还有很多不够冷静,处理得不够果断的问题,我是一名医生,患者上了手术台,就等于把性命全部交给我。我只是想去国外多学习几年,历练几年。”
孙院也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喝了一口霍与川给他泡的茶,味道真的很正。
他站起来,跟霍与川伸出了手。
“无论如何,这些年,感谢你对第一医院做出的贡献,出去了好好锻炼,等以后回国,有缘分的话,咱们还继续做同事!”孙院笑呵呵地说,“我还想再喝几口你泡的茶呢!”
霍与川伸手回握。
“谢谢孙院。”
……
夜色微凉,霍与川拿出几个厚重的文件夹,里面存放着他来到这所医院以来,接手的所有病例。
他在这里奋斗了很多年,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当初的愿望。
陡然一瞬间要他全部放弃,他的心里又何尝不难受,不痛苦。
可是他知道,自己在那场手术中做过的事情,不是一个医生应该做的。
他违反了作为一名医生的初衷,在手术台中,感情战胜了理智,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这一次是侥幸,那如果有下一次呢?
午夜梦回,他常常会梦见因为自己的一时之仁,祝鸢一尸两命,她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床单,染红了整个手术室,染红了他的整个梦境。
他已经不能冷静地再拿起手术刀了。
祝鸢想要离开这里,他又何尝不想。
索性就一起离开吧,陪着她一起,去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霍与川缓缓看向窗外,或许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
同样夜不能寐的,还有池家人。
接到池景行出车祸的电话的时候,陈淑云险些以为是诈骗电话。
直到池卉慌慌张张打过来,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妈,你在哪里!景行出车祸了,现在人在医院急救!你快些过来吧!”
陈淑云急急忙忙赶到,池霜林和池焰已经到了,池卉和尹漫哭红了眼睛,互相搀扶着,看见陈淑云立马走过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陈淑云强装镇定,实际上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会突然出车祸?”
池卉一边哭一边说:“我们也不知道,我还在睡觉,医院突然打电话过来,刚才警察也在这里,说景行大晚上的一直飙车,然后就自顾自地撞在旁边的大树上,原本他们还以为景行是吸食了什么药物或者是救驾,可是又没有查出任何情况……刚刚景行忽然失去心跳和呼吸,所以才被拉进去急救了……”
一连串的话听得陈淑云触目惊心,险些站不稳。
身后有脚步急冲冲地赶来,陈淑云回过头,是苏梨。
苏梨脸上的担心不是假的,她听到消息就赶过来:“阿景发生什么事了?阿景他——”
“啪——”的一声!
苏梨的话戛然而止,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巴掌声,苏梨被陈淑云一巴掌打得重重地偏了头,脸上也赫然显出清晰的掌印来。
她回过头去,震惊又愤怒地看着陈淑云。
可陈淑云的样子看上去比她愤怒得多。
“别再阿景阿景的叫了!你还嫌你害他不够惨!”陈淑云把心里对池景行的担心悉数转移到了苏梨的身上,恶狠狠地骂她,“景行这一生最大的失败就是摊上你这么个得陇望蜀的贱人!绿茶老娘见多了,你这么上赶着犯贱的,还是头一个!”
陈淑云又猛地回过头去,溢满泪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池霜林和池焰。
“你们两个,加上一个苏梨,要不是你们,景行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的病,不就是被你们逼出来的吗?!”
早在警察说池景行失控飙车的时候,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地知道——
是因为池景行发病了。
而这一次,只有苏梨知道。
他为什么会发病。
苏梨抿了抿唇,即便挨了陈淑云这一巴掌,也一言不发。
倒是池焰忽然轻笑出声,在这个氛围之下,显得那么诡异。
“池夫人——哦不对,现在应该叫陈夫人了,”池焰说,“你儿子现在生死难料,你却只一味地在这里推责,难道你敢问心无愧地说,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就没有一点儿责任吗?”
第258章:手术
池焰的话像一把刀子一样深深地扎进了陈淑云的心里。
可陈淑云知道,她没有反驳他的权利。
她知道自己在过往的几十年是怎么对池景行的,池景行为什么会对池家没有任何留念,池景行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这个做母亲的,责无旁贷。
可人总是会不自觉规避自己的错误,习惯于把所有的原因嫁接在别人身上。
陈淑云冷笑一声,狭长的双眼没有任何温度地看着池焰说:“要不是你这个不速之客,你以为,池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可池焰是谁。
这些年来,惯会不动声色地挑拨是非,兴风作浪。
他没有理会陈淑云话里的讽刺意味,反倒是嗤笑一声,说:“陈太太莫不是以为,没有我,爸就会真的爱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