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幸樛话还没说完,裴霁回当即出声吩咐。
军卫愣了:“大人?不押了?”
裴霁回的目光看向对面的两人,姑娘还在少年的身后躲着,少年人相貌清秀,刻意装扮了也掩不住那英气俊朗,瞧着倒不像个侍卫。
“你先下去,带着人去隔壁酒肆瞧瞧,不要让挑事的人跑了。”幸樛吩咐。
原来如此,军卫忙应声:“是,小的遵命。”
顾龄安一脸平静地看向站在巷口外的男子,一身绯色的官服称得他面如冠玉,又似高不可攀的皑皑白雪,午后的阳光打在男子的身上,光影间让他五官越发立体分明,神色莫辨。
一人在树荫苔藓的小巷,一人被阳光洒落的巷外,一明一暗无声的对峙。
顾清宜听到了幸樛的吩咐,微微碰了碰龄安的衣袖,挡着也无用,岂能躲得过裴霁回。
不料就是这一轻微触碰衣袖的动作,让顾龄安原本紧绷的脸色瞬间雨过天晴,带着笑意,乖巧道:“幼安姐姐,是都护大人来了。”
顾清宜没啃声,看向脸色发冷的裴霁回,见了个礼:“......大表哥。”
“听母亲说,顾表妹今日不是和众姐妹一起逛街么?怎么来到这青松巷了?还就你一人。”
“我......我是适才想起身边的嬷嬷家中有人在这里开了间铺面,就想着过来瞧瞧。”
“是么?那彪壮男子怎么被你主仆二人打残了?”裴霁回唇上噙着淡笑,直接开口点破了顾清宜和顾龄安两人的关系,没打算虚与委蛇。
顾清宜看左右只有他们四人,不等开口解释,一侧的龄安就嗤笑一声:“李全污言秽语,冲撞了幼安姐姐,我自然要给他一个教训,难道我还能任由他继续满嘴发臭口吐秽语不成?”
顾龄安这话太冲,他好像没意识到面前的男子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顾清宜拉了拉他,让他语气和缓些,可没意识到她自己的动作在外人看来,就是亲昵的维护之意。
“方才确实是那醉汉言语冲撞羞辱,龄安也是一时看不过去,这才下手重了些.......”
裴霁回不知怎的,心里难得有些不舒坦,因着这不舒坦,他语气越发冷:“既是他言语在先,那就按律法处置便是。”
“律法?”顾清宜面上浮现毫不掩饰的慌张和担忧。
幸樛体贴的上前解释:“念事出有因,但他将李全双腿具伤,当受十鞭刑。”
顾清宜面上紧绷,伸手挡住了顾龄安:“不可!龄安腿上有伤,如此鞭刑,定是受不住。”
裴霁回嗤笑:“受不住?”
龄安眯了眯眼,看向顾清宜,语气安抚:“幼安姐姐不必担心,不过是受鞭刑罢了,我还是能忍下来的。”
顾清宜皱眉,看向裴霁回,裴霁回眸色微冷,像是让步一般:“既然李全挑衅侮辱在先,念在你是顾刺史的旧部,自然可以宽恕一次,之后不管是何种缘故,再这般行事都护司定严惩不贷。”
他转而继续道:“看日头不早了,表姑娘也该回府了。”
顾龄安下颌紧绷:“都护大人不是忙着巡视么,幼安姐姐几时要回去,我到时定安全送到,怎么人几时回府也要管?”
裴霁回眼眸是彻底冷了下来:“她如今是郡王府的姑娘。”
“只是表姑娘而已。”他话音一落,身侧的顾清宜已替他捏了一把汗,轻斥道:“不可无礼!”
裴霁回看着二人,语气不紧不慢:“表姑娘也是郡王府的姑娘,裴某作为表兄,于情于理,都管得。”
言毕,他深深看了眼一边的顾清宜,转身出了狭巷。
一边幸樛会意,转身出了巷子将裴霁回来时的马匹准备牵过来。
一时只剩下二人,顾龄安看向顾清宜的神色有些惆怅:“幼安姐姐这是要回了吗?”
“是,你多留意些,要是有些什么消息也先别急,我过几日就会让半秋来一趟。”
龄安看向她:“旁的姐姐不必提醒我,就是姐姐要堤防些裴霁回,我瞧他方才的模样,倒不像是好心会帮我们的人,还有,幼安姐姐的婚事......”
“这我知道,对了......方才忘记问你,你身上熏的何香?”
顾清宜语气里有些不确定。
顾龄安轻松的神色一顿:“我现在是下人,并未熏香啊,幼安姐姐说的可是这个?”他从袖口拿出一个破旧粗糙香囊:“这是寻常的香料,很像当初在安州的仙紫玉兰香,我这才戴在身上。”
顾清宜眼神一滞,想起安州的种种,也为自己突如其来且没道理的疑心而感到抱歉,她面上掩饰的笑笑:“知道了,你若是喜欢这香味,我回头让半秋给你绣个香囊。”
龄安看着她,其实他想要的是她绣的,但人不能得寸进尺,他笑得乖巧:“好,那我等着下次半秋姐姐带来。”
目送顾清宜出了巷子,顾龄安的脸色平静了下来,目光看见了搁在地上孤零零的帷帽,他上前捡起,轻轻拍了拍上面沾了的尘。
裴霁回?他冷笑一声,不过一个皇族的旁支罢了。
出了巷子,没了遮挡的日光骤然强烈,顾清宜不适的抬手挡了挡。
眨眼间,幸樛走了上来,不似往日那般对她冷淡,反而神色有些异常:“表姑娘,大人让我送姑娘回府。”
送她?
“不必,我的丫鬟在主街等着,我自己过去就成,不劳烦幸侍卫了。”
幸樛没有说话,做了个“请”的动作,看着不容拒绝的样子。
顾清宜笑意浅了下来,提裙跟上,到了街巷的另一侧,才见对面停着辆檀木四驾马车,她笑不出来了。
“这......是大表哥的马车?”
“是,表姑娘请,不要让大人久等。”
第25章 气息
裴霁回的马车装饰无一不精, 三面坐榻十分宽敞,中间隔着檀木四角矮几,上面摆着个三足铜香炉, 熏了崖柏香。
顾清宜搭在幸樛的袖口上上了马车, 最先瞧见的就是坐在正中的裴霁回,他拿着本书册, 坐得端正优雅, 顾清宜坐在了他左侧的坐榻上, 他才掀起眼分了个眼神。
“......大表哥也要一起回去么?”
属实是没话找话。
裴霁回抬眼看向她, 她手上紧紧的攥着绢帕,面色紧绷, 看得出十分的拘谨, 他道:“如今下值了, 我自然该回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适才见大表哥是骑着马过来的, 原以为大表哥会驾马回去。”察觉到裴霁回误会她的意思, 她连忙摆手解释。
“哦, 马匹累了, 便让人牵回去了。”
顾清宜点点头, 他看着书册看得认真, 让她有些不敢轻易开口出声打扰, 一时安静了下来。
她没注意到, 看到她不再说话, 男子微微皱眉看了眼兀自喝茶的她,裴霁回搁下书册, 语气平常道:“那人就是安州的旧部?”
“是。”顾清宜心里有些敲锣打鼓,“大表哥说了, 不再追究龄安之事。”
“呵,你在担心我会做什么?裴某虽然名声不大好,但从来都不会出尔反尔,既然说了放过他,自然不会追究。再且,李全喝酒闹事两起,怎么也不会放过他。”裴霁回声音冷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顾清宜的不信任还是其他。
顾清宜忙歉意道:“我知道大表哥没有别的意思,是我多虑了。”
多虑?裴霁回看她着急解释得面颊都有些薄红,想起她自己之前说的,这男子是她除了贴身丫鬟之外,最信任的人?
“那小子叫龄安?”
他突然的问题顾清宜一愣,旋即说:“是,他是父亲近侍捡来的孩子,自小在顾府长大,随‘顾’姓。”
见她不再设防,老老实实的回答,裴霁回的脸色细微的和缓了些。
顾龄安......他记得顾清宜的乳名,是幼安。
难怪这么信任,连名字都这般相似。
宣长街是上京城的主街,两侧商铺琳琅满目,即便到了申时,依旧喧嚣鼎沸,顾清宜正想着,外面幸樛的声音骤然传来:“大人,是邹三公子。”
邹寓?怕是来寻裴霁回的。
马车缓缓停在了街侧几人合抱才能围起来的古树旁边,邹寓是太傅府嫡出公子,于礼她都该跟着下马车见礼。
正准备起身下去,脚下突然传来异样:“!!”随之而来的是男子很轻的闷声。
顾清宜一惊,连忙移开脚......
......完了。
方才马车摇晃,案几上的书册掉落下来,裴霁回伸手去捡,却被她踩了手,他保持着这动作,有些微的姿态怪异......
“......”裴霁回捡回书,看了她一眼。
“大表哥可要紧,我...我方才没瞧清地上。”顾清宜面色羞红,目光落在那素来修长好看的手上,那手背上的皮肤如今有些细微的泛红。
这厢幸樛已经掀开了帘子:“大人,还有邹姑娘也在呢......”他最后一字话音吞回肚子。
这两人,一人面无表情的蹲着,一人无措的站着,这是怎么了?
裴霁回收回看她的视线,默默掏了掏袖口,想用帕子擦手上的灰尘,却扑了个空:“......”
好巧不巧,今日没带帕子。
这时,少女的纤手递来一块儿锦帕,许是她也觉得十分羞窘不好意思,手上还不自觉的一抖。
裴霁回盯着这绢帕,碧山色的绢帕一角上绣了一株未开的白昙,十分清雅含姿。
顾清宜现在只庆幸她的鞋底干净些,不然,她要尴尬得钻进地缝了!
直到男子伸手接过,顾清宜暗自吐了一口气,转身却见马车边上站着的邹寓,以及邹寓身后的邹家姑娘邹安一,两人一人面带浅笑,一人眼神带着探究。
古树旁边是一处花行阁楼,许多买花郎挑着扁担往来进出,竹筐里放着琼花杜鹃等应季开的花朵。一筐筐的花团锦簇,带着怡人的自然芬香,不过如今四人都没有心思看花。
顾清宜上次就在春和长公主宴席上见过邹安一,她一身丁香色齐腰裙称得身形玲珑,白净的鹅蛋脸,秋波眉加上明亮的双眸,说句眼含秋水也不为过。
但她周身的书卷气,冲散了这些许不符合贵女的轻浮气,显得相得益彰,当真是位婉风流转的美人儿。
顾清宜平复了思绪,轻声见礼:“邹公子,邹姑娘有礼了。”
邹安一面色平静的笑笑,打量的目光却并未收回,方才那一幕,郡王府这表姑娘竟然与裴霁回共乘一辆马车,她不敢光明正大的打量裴霁回,但她余光留意到男子手上拿着块绢帕,上面绣了花,与面前女子身上的衣裳相近。
而这顾清宜,脸上还有未消的薄红,看着顾盼生辉,她心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震惊,这顾清宜,不是与许知谨定了婚事了么?裴霁回他要干什么?
“早前就听闻顾姑娘的雅名,前些时候在将军府,顾姑娘可真是让人印象深刻,马术竟那般好,一般男儿也比不过,可真是给我们这些姑娘长脸了。”邹安一笑意和善,眼底是对她的夸赞之意,分外真诚让人舒服。
顾清宜冷意疏离散了一些:“我恰好在安州野惯了,儿时就跟着跑马,算来还是让我遇上了这机会。”
一边的裴霁回冷着脸,修长好看的手上捏着绢帕,仔仔细细的擦着手背,但这帕子上带了女子袖笼里的清泉香,让人无端想起那日,将军府假山那幽闭晦暗的环境,那时女子靠近的气味也这般明显。
裴霁回拧眉,有些不耐:“你们拦了车驾,究竟有什么要事?”
邹寓扇了扇竹扇,目光略过他捏的皱巴巴的绢帕上,“两日不见,脾气又大了?你爱吃的这家的玉霜方糕难买,安一和丫鬟等了许久才买了几盒,这不是正好遇到你,想着给你送一些。”
顾清宜的注意被两人吸引了过去,玉霜方糕是庐南楼有名的点心,其价高量也不多,即便是顾清宜也只是听过没见过。
被哥哥提到的邹安一笑意温婉,上前走到邹寓身侧:“许久都不见霁回表哥遣人来买这点心了,今儿正好遇到,霁回表哥就带些回去。”
听邹安一唤“表哥”,顾清宜还愣了一瞬,旋即才反应过来。要说王家出太后,那邹安一的小姑邹筝则是当朝皇后,只是邹家向来是书香世家,加上又王家的前车之鉴,圣人预防外戚,邹家则要低调许多。
裴霁回语气和缓了些,但还是皱眉道:“不过是儿时喜好的口味,如今早已不喜了,你们兄妹二人自己带回去便是。”
邹安一眼底划过几丝失落:“是吗......对了,顾姑娘可要带些回去?”想起顾清宜站在身侧,她礼数周全的问问。
即便她方才与顾清宜相谈甚欢,但顾清宜还是从邹安一眼底瞧出几丝不愿,到底是亲自辛苦等了一下午的,裴霁回是自小的玩伴,与顾清宜却是才打过照面的陌生人。
顾清宜摆摆手,方要拒绝,裴霁回冷冷的声音道:“她不要。”说完,裴霁回看了眼顾清宜,“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改日再聚。”
邹寓笑着摆摆手,他身侧的邹安一却划过几丝深思,品了品“我们”二字......
顾清宜坐回车上,小心的觑了一眼神色冷下来的裴霁回,心里暗啧两声,与他相处,当真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哪个时候不小心就惹恼了人了。
马车走得安稳,顾清宜轻轻掀帘往外瞧,好巧不巧,街对面正是‘庐南楼’,现在还有好些衣着讲究的下人排着长队等着呢,顾清宜有些啧啧称奇,这世家大族,不外乎“矜贵稀有”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