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冬进屋正好听见这话, 她心底幽叹一声, 皱眉担忧:“......不知那日,姑娘与许二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清宜从身侧半秋手上拿过锦帕, 无言的拭干了手。
“......你们觉得我与许二公子的这桩婚事如何?”
“这, 奴婢们”半秋和半冬对视一眼, 半秋率先道:
“依照奴婢看来, 许二公子人品、学识和家世都是出挑的, 即便没有及冠, 也是多少姑娘家的理想夫婿, 咱们来自外州, 攀上这桩亲事按理说是应该倍加珍惜。”
她话锋一转:“可是老爷和夫人恩爱在前, 都说明婚事不是看这些条件出不出挑, 而是看自己适不适合。其实茅亭那日奴婢心底就有些芥蒂了。
姑娘独身与庞嫜对峙, 即便是郡王妃, 都出声为姑娘说话, 可二公子就站在姑娘身侧,都未开口一言。最后长公主让他与元姑娘去慰问军将, 他也转身便走了,独留姑娘在那......”
半冬看她越说越远, 拉了拉她:“姑娘也别怨奴婢们话多,虽不知为什么姑娘与许二公子置气,奴婢们一开始是跟姑娘一样,盼着能入了将军府,有个美满的家。但突发变故,查清老爷的下落才是首要的,至于婚事,就只问姑娘自己的心,究竟快不快乐,愿不愿意?”
顾清宜眼睫微颤,现在想明白了,她与许二公子终究不是一路人。
顾清宜起身,准备去寻裴汐。
“诶,姑娘不用午膳么?姑娘早膳都没用两口,奴婢和明风去膳房,正好见到宫中的采买官,说是今日的青虾新鲜,姑娘不妨来尝尝这青虾辣羹”
“等等,你说宫中的采买官?”顾清宜骤然转身。
“是、是啊。”半秋看姑娘突然神色激动,有些不明所以。
“你去.....罢了,咱们现在在岩山,离京相去甚远,诸多不便。”她喃喃道。
不知龄安现今在何处,这事还得让龄安跑一趟,半秋的话倒是让顾清宜想起了,淀花溪的宣纸裁剪在国子监入库都有记录,这些裴霁回会查清。只是中间还有采买官人,到最后入了国子监书阁,经历了多少人,得让龄安去那淀花溪的纸厂走一趟才稳妥。
“我就不用膳了,没甚胃口,你们吃吧。”
顾清宜说完,转身便去了正屋裴汐的寝屋中。
裴汐正好用完膳,让人将那诗词书册拿出来读,听见外面的风铃声,“姑娘,表姑娘来了!”
抬眼就见顾清宜从雕花的门口走了进来,庭芜绿色的交领素纱裙是她惯来穿的式样。到是今日不知她去干什么了,鬓角的发丝微乱竟也没发现,径直来她这里了。
“四表姐可要歇下了?”
“没呢,哪这么早?等会儿便是泛舟宴了,我也懒得歇息午憩了,天气炎热起来,睡了午觉倒是脑子困钝得很。”
眼见着顾清宜坐在了一侧的罗汉榻桌边,明风紧跟着便侍了茶。
裴汐抬抬手,明风了然,去了屏风后面,拿了个匣子出来,递给了顾清宜:“表姑娘。”
“你来就猜到你是为了这事,今日我瞧见寄白在院子里,说是奉命前来要送个珠钗给你赔罪,让你消消气。我看你那几个丫鬟和寄白僵持着,就做主帮你收了。”裴汐说。
顾清宜神情很平淡,反而让裴汐更加好奇了:“你们二人昨日到底什么时候吵架拌嘴了,昨儿早上你出去之后就一直没见过你,莫不是吵架气不过躲起来了?”
裴汐语气里有些揶揄。
“不是,也不算拌嘴,只是想法不和,各抒己见多说了两句。”
看她眼底藏得很好的冷淡也不经意露出了些,裴汐这才将笑意收敛起来。
她这个表妹脾气是淡然离外的样子,可就是这性子才不易与人争执,看她现在显然还没有释怀的模样,怕不是简单的寻常的小吵小闹。
顾清宜打开面前匣子的木扣,里面摆着一只金累丝海棠花蕊嵌南珠的珠花,瞧着贵重繁复,另外一只倒只是寻常的竹节青玉簪,是顾清宜一般会簪戴的样式。
“诶,这许二表哥应是觉得你往日穿得太过素净了,送了这珠花,不过表妹要是不习惯,就簪戴着青玉簪,这簪子倒是很合适。”裴汐说。
“表姐......我不想收。”
顾清宜抬眼看她。
其实裴汐没多讶异,好像对顾清宜这反应也有些料到了。
顾清宜低声道:“我性子寡淡,自幼生长在安州那外州之地,性子野惯了,不似表姐这些名门闺秀,样样出挑周全,温婉淑德,长公主她......”
顾清宜顿了顿没说,只道:“也许我不适合将军府那样的贵胄,否则我累,对方也累,倒不如尽早解脱了好。”
“诶,这话得小声些。”
裴汐出声提醒道:“虽我不知你与许二表哥发生了什么,但婚姻是大事,万万不能如此轻率的说出来,更何况,对方还是长公主,已算得上是皇亲,在事情没有着落之前,莫要让别人听了去,传到长公主耳朵里。”
“其实我也瞧出你们二人之间有些需要磨合之处,长公主的态度......其实也不只是我与母亲,包括许多世家夫人都看在眼里。
你心里当真有这想法,我其实也不大想劝你,虽然你只是我们府上的表姑娘,但也住了几年,若是当真退了...郡王府还在你身后呢。”
裴汐轻轻将手搭在顾清宜的手背上,安抚道。
那日茅亭她不在,可听丫鬟提及那时的情形,她心中也有些微妙,当时在洗香楼的时候,许二本要跟着去城西陪她,却因王妙云一句话,便不跟着去了。转而陪着王妙语一行人闲逛了整整一下午,裴汐心里本就有些不舒服,倒不如母亲所说的,随表妹心意去了。
“多谢表姐宽慰,等会儿就要去宴饮,我拿过去还二公子就是。”
“诶。”
裴汐拉住她,“既然是我替你收的,自然我还过去,省得你们又有争的。”
顾清宜想起那麒麟玉佩还得艰难,便也没再推辞。
“对了,你听闻今日太后娘娘叫了王家两个姑娘去随行赏花了吗?”裴汐压低声音问。
“今早是我的丫鬟跟着明风去拿膳食,她回来也与我说了。”
裴汐抿唇:“今早太后此举应是要为太子纳侧妃,看来还内定了王家女,等会儿泛舟宴,好像连那些皇子公主也会去,雯乐公主年十六,二皇子也只有一位侧妃,等会儿可有热闹瞧的。”
顾清宜明白裴汐的意思,今日太后让太子妃过去,一是为了让太子纳王妙声为侧妃,二是让太子妃等会儿在宴会上主持主持,也为这些皇室的弟弟妹妹们相看人家。
裴汐和顾清宜如今都是有婚约在身,表现得有些置身事外,旁人就不同了。
申时十分,顾清宜换了身豆绿色云雾广袖的烟罗长裙,轻纱逶迤随风缥缈,但这寻常贵女的打扮,在一众花团锦簇的姑娘中,就显得不大起眼了。
裴汐拉着顾清宜出了月洞门,轻轻地扇了扇团扇:“别小看这侧妃之位,许多人都等着进二皇子的后院中呢。”
“这二皇子不是要被封王前去庆吴州了么?有人想嫁与二皇子做侧妃倒是能理解,只是还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顾清宜话还没说完,身侧的裴汐突然拉了拉她的手,顾清宜抬眼,前面路口走来三人,为首的男子穿了玄色的圆领袍,但摆脚和袖口都绣了四爪的龙纹,一眼就能瞧出他的身份,正是大宣的太子殿下。
让她微微讶异的是裴长西身上不是储君的沉稳谋算,而是一身儒雅温和,甚至温和到有些温吞的地步。
相反一侧的男子应该就是二皇子裴次端,两人虽是一母同胞,但裴次端的眉眼更为上扬一些,眼神锐利,比裴长西更像位上位者储君。
裴汐带着郡王府诸位姑娘微微见礼,隔得远并没有出声,不料右侧的雯乐公主却径直转来这边。
“汐姐姐,还有你们几个,都起身罢。”
裴汐是郡王府的嫡女,与裴幼乐算得上是从堂姊妹,裴幼乐对她向来客气。
顾清宜起身,微微抬眼打量面前的裴幼乐,雯乐公主。
雯乐公主生母原来只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一位女官,最后去母留子,只剩下她一人,但王太后念着这女官是自己宫里出来的,便将她接过来身边抚养。
当今圣人子嗣单薄,除了邹皇后所出的两位嫡皇子,就只有这位庶出的公主了。夏日天热,雯乐公主穿了身芙蓉色掐金丝绣海棠的襦裙,衣料是外邦进贡的轻容纱,质地轻渺渺的美轮美奂。
裴幼乐说话时机灵可爱的圆眼更加灵动,春山细眉加上那长睫粉肤。顾清宜倒真第一次见这灵动清丽到极致的姑娘。旋即,她暗自收回了打量的视线,也是,裴家之人,当真没有不赏心悦目的。
“对了,这就是顾刺史的独女,如今住在郡王府?”不知怎么,雯乐公主的话扯上了裴汐身侧的她。
“回公主,民女正是,清宜拜见公主。”顾清宜不卑不亢的行礼。
裴幼乐圆眼微眨,有些好奇道:“不必多礼,我不常出宫,倒是头一次见你,但你与知谨表哥有婚约,之后就是表嫂了,也算一家人,不需拘泥这些虚礼。”
一边的裴汐看了眼安静下来的顾清宜,连忙道:
“嗳,好了好了,这里太阳大,咱们还站在此处作甚,我看那边太子妃娘娘的泛舟宴快开始了,咱们边走边说。”
裴幼乐轻笑,招手吩咐身后的宫女道:“正好呢,方才皇嫂说为我选了大一些的舟,等会儿我把王家的几位姐姐一起叫上,咱们几人一起坐一条船。”
宫女明了:“是,奴婢这就去让人安排好。”
裴汐面上不显,捏着团扇的脸却暗自紧了紧,但公主的命令,确是拒绝不了。她倒是好,就是清宜......
才想着,裴汐回头看了眼跟着的顾清宜,却见她正侧目看向一边的垂柳岸边,裴汐微微皱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只瞧得见几位巡逻站岗的兵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下一瞬,顾清宜回头,出声道:
“公主,几位表姐,我突然有些身子不适,许是又犯晕了,等会儿与公主和几位表姐同船,怕是扫了大家的雅兴,我就不上船泛舟了。”
裴幼乐微微皱眉:“怎么不一起了,你有晕船症?本公主还想着与两位未来表嫂多说说话呢。”
顾清宜嘴唇微动,还未回话,一边的裴汐提前解围:“公主不知,先前单是来岩山行宫的路上,清宜表妹都病了两日,如今身子大好,确实是不宜乘船,在岸上看着也好,生得身子又不适了。”
裴汐说的周全,裴幼乐也只好点点头,带着裴汐几人去寻王家姑娘了。
顾清宜站在原处,看着裴汐带着公主走去亭边的小岸。方要转身却被裴汝拉住:
“清宜表姐身子不去凉亭纳凉闲着吃茶,这是要去哪?”
前面就是凉亭,说是凉亭,倒不如说是加了遮阳翘檐的阔庭更为实在,许多姑娘公子都在那占了湖面三分之一的阔庭上,遮凉吃茶,还有的去了岸边上船泛舟采荷,好不惬意。
顾清宜看了眼裴汝,手上用了力挣开:
“六表妹似乎很关心我?我去哪是我自己的事,对了,提醒六姑娘,千万记得自己入府第二日说的话。”
当时裴汝入府第二日便去了渚白居表忠心寻庇佑,如今怎么连她的事也想问个一二。
“......我只是寻常的关心,清宜表姐别介意。”
始终站在裴汝身侧的裴温讥讽道:“呵,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她欲提裙上前,转而又看向裴汝:“还不走呢?人家有身子不适的借口拒了公主,你一个庶出的姑娘,难不成还想让公主等不成?”
裴温快言块语两句转身边走,没有丝毫等人的意思。
看着裴温背影也透露出几分对她的轻蔑,裴汝咬咬牙,也顾不上顾清宜,提步跟上。
顾清宜看了眼几人,扭头看向垂柳的岸边,眼眸微闪,转身走去了另外一条通向花园子的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