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外湖的是片放了太湖石的花丛,其中一两丈宽的多个小池塘串联着花园。
花丛曲折连环,阔大的花园在花树下设了石桌,花团锦簇惹得夏蝶双飞。
顾清宜抬眼,看清前面人来高的太湖石下,一个穿着军卫甲胄的熟悉身影。
不等顾清宜走上前,龄安就转身看了过来,他见左右无人,便招了招手:“幼安姐姐,我在这。”
顾清宜走近,压低声音道:“你怎么现在就进来了?还扮作了军卫?”
“幼安姐姐别担心,我认识的军卫告了病假,我过来替他两日不妨事的,昨夜天黑没看清,现在见幼安姐姐好似瘦了一大圈,是近来没休息好吗?”
顾龄安带着乖顺的笑意,眼睛看着她看得很专注,不知怎的,这眼神突然让顾清宜有些无所适从。
她转移话题道:“不妨事,不过是在路上病了两日。对了,你来得正好,我正有——”
“呦,这不是顾姑娘么?”一道女声突然打断了顾清宜的话。
顾清宜回头看,没注意龄安看着来人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眼眸泛着幽光。
是庞嫜和两位姑娘,王妙云和李新悦。
顾清宜看向几人,面色平静,于亲于礼只和李新悦打了招呼:“新悦表姐。”
李新悦却眉眼有些躲闪,笑意中有些讪讪:“顾表妹也没去游湖啊。”
“没去游湖,却跟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军卫在这躲躲藏藏,”庞嫜嘴皮子一动,出言相讥:
“先前王姑娘两人跟我说了你这三年在上京安分守己,不牵扯杂事,我还当你转性了。今日一瞧,这不是肆无忌惮起来了?这可是行宫,不是随便勾搭男儿的地方。”
察觉到身后的龄安上前一步,顾清宜伸手拉住他的手腕,这事闹大了,龄安的身份被人发现就遭了。
“庞姑娘什么意思?我不过是丢了手镯,碰巧这军卫捡到了,我道谢了两句,怎么在你口中就成了随意的勾搭了?”
顾清宜冷笑:“我记得先前在安州的春日宴上你诗书就得了十三名,看来庞大人让庞姑娘多回去看看书,注意言行,庞姑娘是半点也没有听进去。”
这番回怼的话,没有惊了庞嫜,倒是让她身侧的王妙云和李新悦面露讶异,实在没想到平日不爱说话的顾清宜,出口这么气人。
庞嫜上唇微颤,显然被气得不轻:“我就不多劳你费心了。对了方才我倒是听你李家的表姐说了一件事,听了那事后,我倒是可以理解你今日所作所为。”
庞嫜仰着脸,神色从未有过的轻蔑,这话第一个吓到了身侧的李新悦:
“庞姑娘慎言!我、我何时与你说过什么了!”
顾清宜看向她,李新悦唇色发白,眼神躲闪到一侧,手上不安的攥着。
“你还不知道罢?”
庞嫜甩开一边李新悦拉着她的手,看好戏似的笑道:“我说能理解你如今与军卫私下会面,当然是因为知道一句话,上梁不正下梁歪,上邪下难正啊。”
顾清宜眸光一凛,神色彻底冷了下来,即便拉着顾龄安的手也暗自用力收紧,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庞嫜一人唱着独角戏。
庞嫜继续说:“你知道为什么你外祖父李家不亲近你么?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母亲的身世,当年府上的云姨娘私下勾搭人,这才有了你母亲,想当年,李家能将你母亲养大成人,都算仁至义尽了......”
“说完了吗?”
顾清宜抬眼,对面的三位姑娘清晰的瞧见她的神色,紧绷而又冷硬,宣泄出的凉意犹如冰刃一般看向庞嫜。
“自、自然是说完了——”
“啪!”不等话音落,一个巴掌声骤然响起,庞嫜捂着脸,面上是不可思议。
“顾清宜,你放肆!”
庞嫜勃然大怒,刚想上前就被身侧心虚不敢看顾清宜的李新悦拉住。
反观一侧的王妙云微微砸吧嘴,真是看不出来啊。
顾清宜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身后的顾龄安上前轻轻扶住她踉跄了一下的身影。
森寒的目光看向对面的庞嫜,他眨眼,将眼底的杀意隐藏了起来。
庞嫜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被打的面颊很快肿了起来,连说话也扯着疼:“顾清宜,你好得很,你等着,我这便去寻我母亲,你就等着被罚罢!”她放狠话。
顾清宜已经恢复了平静,但这平静现在却是气死人不偿命,只听她不紧不慢扬声道:
“你只管去就是,也别说寻庞夫人,都是刺史府出身也不好罚我,不如寻位高的太子妃娘娘做主罢,我也一定会一五一十的告知太子妃娘娘,你说的那些话,当真是比茅亭那日还愚不可及呢,看看你是不是右边还想挨庞夫人一巴掌?”
庞嫜脚步一顿,她红着眼,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咬牙切齿的恨。
这些闲言碎语姑娘家私下吵吵架无伤大雅,让外人听了,最后没有脸皮的只会是她。
庞嫜嘴角抽疼,逐渐有些口齿不清:“顾清宜......你等着。”
见庞嫜走了,王妙云唇角带笑的跟上,好像看了一出好戏一般。
一时间只剩下顾清宜顾龄安和对面的李新悦三人,李新悦张张口,嘴里却像是被塞了棉花,连道歉也说不出口:“表妹,我并未跟她说过......”
顾清宜抬眼看她,她眼底是没隐藏起来的愧疚,顾清宜嘴角扯出冷淡的笑意:
“表姐,日后烦请注意些。我的性子你也看见了,触及底线的事,不论是谁,我都会讨回来的。”
说完,她看了眼身后的顾龄安,带着人走去了另一侧,消失在了太湖石丛中,李新悦难堪的攥着绢帕,都怪庞嫜这蠢货,什么也说出去!
这处没人,顾龄安看着身前脊背僵硬的少女,伸手拉住了人。
手掌握上那纤瘦的手腕,让他心底微颤,这手腕跟面前的主人一样,瞧着是软和的皮肉,握紧却发现她的硬骨,“幼安姐姐......别生气。”他低声说。
顾清宜紧抿的唇松了些:“我没有......”
想起先前没有说完的正事,顾清宜转而道:
“先前要跟你说的事,你昨夜说来行宫探查,其实也难以查到一二,如今不要在岩山行宫了,今日就回上京,我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交代你去办。”
顾龄安眼里有些细光,勾唇问道:“什么事,幼安姐姐尽管吩咐。”
“昨夜你给我的信笺,你可有打开看过,发现异常?”顾清宜微微压低声音问道。
“异常?并未发现啊。”顾龄安面露疑惑。
“那信笺用的纸是淀花笺,淀花笺是专供国子监编书阁所用的一种宣纸,按理说都是都护司和外州的事,却扯上了国子监,此事必有蹊跷。”
不知不觉中,顾龄安的笑容真切了几分:
“好,我今晚就动身回上京。不过我之前都没看出这是淀花笺,是我的疏忽,竟漏了这么大的信息。对了,幼安姐姐让我查这信笺来源,要从哪查起?”
“先前你并未见过淀花笺,看不出来实属正常,我也是偶然才知道这淀花笺的来源。
国子监对于淀花笺的出入都有记账,应该难以作假,你私下去趟纸厂看看往日都是那些人接触这宣纸。采买官容易捞油水,因此向来都是三年一换,如今正好过了三年,究竟是谁人在其中回旋也要查清。”
顾龄安神色也认真起来:“明白,幼安姐姐放心,我一定仔细查问。”
顾清宜眉头微松,眼底有些看不分明的神色:
“如今时间久远了,你好不容易养伤回来,还劳烦你奔波一趟了。”
“幼安姐姐说的哪里的话?伯父和顾家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伯父行踪不定,我自然该肝脑涂地,只愿我能对幼安姐姐有些作用,我心里还好受一些。”
他像是想起什么:“对了,幼安姐姐可曾跟旁人说了?这信笺,那裴霁回可知道?”
他的语气里有些细微的试探。
顾清宜袖摆中的手微微攥紧,喉头动了动,吐字道:“并未,你也知道,二公子如今是国子监助教,这淀花笺就是国子监专供,而这派令又出自都护司,都让我放不下戒心。”
顾龄安抿唇一笑:“幼安姐姐说的对,确实是不该放下戒心,这上京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说不定我们就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是该多个心眼。”
“你说棋子我倒是想起一句话:一著不到处,满盘皆是空。龄安,你还记得先生教过我们的,棋逢敌手便难藏过棋的行迹。这世上之事就好比执棋时,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判断,都要慎之又慎。”
她说这话时,看向顾龄安的眼睛,神色认真又别有深意。
他微顿,像是想起昔年在安州时候,两人一起在女夫子底下学习的日子,他道:
“幼安姐姐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告诉你,我回去的时候,正好还遇到了霍夫子,霍夫子身体还很好,如今还听着伯父的命令,在顾府的侧院教书呢,也算给顾府添人气了,她还问起姐姐的婚事和近况。”
听了霍夫子关切的消息,顾清宜神色也柔和了下来:“霍夫子身子好便好,即便是为了寻父亲,我也会亲自去一趟安州。”
顾清宜看了眼日头:“时候也不早了,我不便离开太久,你出去的时候谨慎些,小心些。”
顾龄安点点头:“我知道的,姐姐放心。”
顾清宜嘱咐了两句,转身出了太湖石丛。
在她走后,一侧的花树下走出一位男子。
瑞凤眼眉目俊逸,一身清竹色圆领袍,身高修长,腰上挂着个独特的雕青鹤衔枝的方型玄玉佩,如今正姿态潇洒的扇着折扇,看向不远处的顾龄安。
顾龄安察觉到强烈的视线,顺着视线看了过来,手上骤然收紧握着的佩刀,神色警惕。
可不等他做出什么动作,身后响起庞嫜风风火火的声音:
“你!你站住!我想起你是谁了,难怪我对你有印象呢,当初你是不是在安州春日宴出现过?”
庞嫜动作粗鲁的拉过顾龄安的胳膊,厉声质问。
他声音发冷,森然一笑:
“庞姑娘,你认错了。”
第40章 命案
亭子的栏杆探到水面上, 顾清宜寻了一处僻静之处,倚坐在美人靠上。
瞧着不远处外湖上舟伐点点,有妙龄姑娘抱着新荷而立, 有公子独立赋诗, 好一番赏心悦目的景色。
半夏帮顾清宜整理袖口,神色有些疑惑:“姑娘, 其实奴婢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顾清宜从湖面的景色中回神, 问她。
“姑娘方才遇到大公子, 怎么还让大公子也派人去查纸厂和采买官?难道是怕龄安调查不周全, 可龄安的武学师傅可是咱们安州军里最好的斥候,探查这事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顾清宜一时没啃声。
是, 方才出了花园子, 她就遇到了裴霁回。
也让裴霁回派人顺着这线索查下去, 甚至还叮嘱了裴霁回查的时候小心隐蔽些。
“先前我不想告与你们, 是知你们自小也认识龄安, 自来信任他, 可对于父亲一事, 我是怎么也不能马虎。”
“......姑娘的意思是, 怀疑龄安?”
半夏神色严肃起来, 可面上是震惊之色。
顾清宜揉了揉额角:“不是怀疑, 只是试探, 就当为了我的多疑, 只此一次。”
其实她也听出了裴霁回话里的意思。
龄安何故三年了才出现, 父亲失踪另有玄机这么重要的事,三年后才说, 在等什么?可他自小在安州、在顾府长大,她这般揣测龄安, 心中亦有些愧疚。
她只试探这一次,龄安,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姑娘先前不想告知奴婢们是怕奴婢们多想,奴婢们是信任龄安,可最信任的是姑娘才对,无论姑娘做什么决定,奴婢们都会支持姑娘的。”
半夏继续道:“姑娘此举,是想看看龄安查出来的消息和大公子那边查出来的消息是否一样,若是一样,龄安自然是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