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娘”瓷器碎片声和秋雁惊惶的声音同时响起。
许知善毫不犹豫的捡起一块厚瓷器,对着簪子划出的细深伤口一模一样的覆盖住,用力且缓慢地划了下去,完全将最先的伤口彻彻底底地盖住。
秋雁眼眸瞪大张着唇,瞧见许知善的掌心霎时被伤口覆盖,大脑充血让许知善头脑都发红热:“秋雁,你去主院去求长公主,就说我被碎瓷割伤了,想让公主随侍的医女过来帮我包扎。”
“好,是!奴婢这就去......”
话音还没落,外面响起敲门声:“四姑娘?奴婢方才听见些不同寻常的动静,这又是怎么了?”
“回姐姐,我家姑娘被不小心打翻的瓷片割了手,可能让医女过来包扎?”
下一瞬,屋外的门不毫不客气的推开,是位守院子的三等丫鬟,她的视线放在许知善那横贯了大半只手的手掌上的伤口,伤口深得好像能将手割成两半了。
地上也染了不少血流,这么多血瞧着像是割到了要紧处一般,丫鬟也不敢耽搁,却心底也有些不情不愿。
远去的嘀咕声也传入了两人耳中:
“太子妃怀了龙嗣本就是大喜之事,不仅碎了瓷壶,又是见血找医女的,真是晦气......”
“......姑娘,奴婢扶姑娘先坐着吧。”秋雁眼底有些酸涩。
“无事。”
许知善冷静又平静,总有一天,她会将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人都踩在脚下。
第43章 他要定亲了
岩山海拔高, 一大早即便有太阳照着,也是感觉不到暑热的清凉。
顾清宜挽了发,换了身浅荷色的广袖纱裙, 看着气色比前几日泛舟时好了许多。
庭院中, 裴汐等人听见开门的动静看了过来,“想着你伤精劳神的, 一早就没叫你, 你来瞧瞧桌上的东西。”
“多谢四表姐。”顾清宜寻了位子坐下。
“表妹瞧着恢复了不少精神, 昨夜皇后娘娘派了身边的女官送了许多赏赐和御酒过来, 不如今夜咱们姐妹几个就煮酒赏月,聊聊心事如何?”
顾清宜闻声微微侧目, 裴温倒是许久没这么笑意盈盈和她说过话了。
裴温看见她清凌凌的眼神, 微微躲闪。
自从那日在她的溪萸阁换了药之后, 都不怎么主动和顾清宜说话了, 今日主动打招呼, 也是昨夜听裴汝说, 这几日顾清宜和许知谨都在闹别扭呢。
裴温看着顾清宜神色淡然的坐了过来, 心底的想的还是这事。
看顾清宜这性子寡淡得很又不会轻易示好, 裴温心里巴不得两人再闹得大一点, 最好能将婚约也解了。
“怎么皇后娘娘送了这么多赏赐过来?”顾清宜的目光放在石桌上一盘各式的珠花上, 有些疑惑。
“这些珠花都是今早送来的, ”裴汐笑着与她解释:
“你忘了太子妃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 听说昨夜皇后娘娘守了两个时辰, 太子妃的胎安住了,皇后娘娘大喜, 连夜
便给各院都送了御酒,今早还给各位姑娘都送珠花过来了。”
裴温拿起其中一个缠丝海棠并钗, 感叹:
“虽说来行宫仓促,比不上皇宫内院,但随手的赏赐都能端出几盘做工这般好的首饰,倒是比上京有名的飞容阁还精美些。”
“我不大喜欢戴这些珠花,两位表姐和表妹挑罢。”顾清宜率先开口道。
既然是按院送来的份例,自然是可选可不选,顾清宜说这话没人觉得奇怪,因为她自来都是很素淡的簪两根玉簪,确实甚少朱钗盘发。
裴汐眨眨眼,起身道:“嗳,正好,我看有几支我有一样的了,今日就两位妹妹分了吧。”
说完,她又看向顾清宜:“上次跟你说的那册书,我才发现我带来了,不如表妹随我去屋中拿罢,让两位妹妹先选着。”
“也好。”
坐在一侧低调许多的裴汝闻声抬眼看了眼二人,随后也移开眼,只看着对面的裴温面色欣喜,将好看的精致的笼了一大半进自己的手中。
最后就剩下两三只形式有些不应季的,做工稍次些的,裴温将漆盘推到裴汝面前,“剩下的留给你罢,我年长,自然多拿了三只。”
裴汝看了眼她手上抱着的精美钗子,就显得她面前这几只孤零零的可怜了,“......多谢五表姐。”
顾清宜跟着裴汐上了台阶,轻声问道:“表姐寻我是有什么话要说?”
“还不是你和许二表哥的事,泛舟宴匆忙又徒生变故,我没来得及把那簪子还回去,一大早就让人送去许家男眷的院落了,最后......知节表哥代收了。”
顾清宜微微皱眉,裴汐继续说:“知节表哥让明风给你带句话,有些事,你切莫放在心上。”
许知谨性子正直之余,不失天真烂漫,但许知节官场浸淫多年,自然看得懂裴颜春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一早便知顾清宜与许知谨的婚事只是拖延之计。
如今顾家云散如水流,长公主扶持圣人多年,能在王太后手下讨得了好,最懂得权衡利弊,裴颜春下嫁将军府,许家的兵权因此被尽数收回,如今许家有实权的仅有许知节这一大理寺少卿。
虽说已经是顶级的权势之家,但与王家相比,还差得远,裴颜春要扶持弟弟,还需要助力,比如与许知节定亲的裴汐,这可是都护大人的亲妹。
一位无权无势寄住郡王府的表姑娘和一位裴颜春自己满意、又有京中底蕴的世家背景的姑娘,显然更偏向于后者了。
裴汐看了眼身侧陷入沉思的表妹,心底幽叹。
其实许知节也带了一句话给裴汐:“应尽之缘便已尽,无需独多虑。”
她承认她最开始确实是想让撮合二人,但她不傻,顾清宜也不傻,有些事强求无用。
“好了,我们也不说这事了,这次还当真是多谢你,那日选香囊,要是你没提醒我没留个心眼儿,昨夜太子妃娘娘被动了胎气一事,就该追究我了。”
“表姐本来就心细,我只是比你先想到而已。”
两人进了屋,裴汐招了招手,唤明风去沏茶。
“不过这次,太子妃娘娘也算是时来运转了。”
顾清宜一时没明白她话中之言:“怎么说?”
“前日不是还说太后娘娘有意让王妙声入东宫?那借口就是太子妃入宫这几年都没所出,兰太医身为太医院院判,医术高妙,听说大概率是男胎,王妙声入东宫之事估计不了了之了。”
顾清宜点点头,然而下一瞬裴汐的话却让她的淡然外壳有些碎裂。
“说起这事,今晨我去母亲院中,”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母亲让我多约着邹家的姑娘去转转,与她亲近些。”
“邹姑娘?”
“正是,可不是邹安一?我虽与她说得上话,但也算不上分外亲密,母亲的意思,怕是想与邹家结亲了。”
顾清宜捏着海棠瓣杯的手一顿,不知在想什么,手指不自觉的微微摩挲瓣杯的棱角来,“是、大表哥吗......这么快?”
裴汐摆手一笑:“当然是大哥了,这还快?前不久最小的哥哥三哥都及冠了,不过邹三公子与大哥是挚交,这桩婚事既是门当户对,也是理所应当。”
是啊,裴霁回作为裴家的长子,是该成亲了,顾清宜敛眉细想。
“怎么......之前并未听说大表哥有先前就定下的亲事?”
世家大族的子弟,多的是自小定亲的,还有及冠之前定婚事也比比皆是,裴霁回这出身和年纪,没道理没有定下的婚事,怎会等到如今才开始谋划。
“之前母亲不是没想着给大哥定亲事,可那时的郡王府可不如今日这般热闹,大哥一步一步往上爬,才换来今日荣光,门庭冷落时哪有多少人家愿意嫁进来?”
顾清宜想起那日茅亭,姨母劝她的:“锦上添花人人愿,雪中送炭个个难。”
当初裴霁回还在读书走科考,可郡王花天酒地,除了没有了世袭爵制之外,连府中大半家产都被败完了,十七八岁的裴霁回上哪去说一桩门庭相当的体面亲事?
碰壁之后,李娥索性就歇了下来,没再动心思。
等几年后裴霁回开始在官场崭露头角,府中能说话的人变成了裴霁回,郡王也收敛了许多,郡王府才水涨船高起来。
“作为郡王府的嫡长子,他做的很好,也足够多。”顾清宜轻声道。
十七八岁便担起郡王府的担子,还将郡王府一手扶持起来,让亲眷在京中能抬起头,真正的担起了他嫡长子的责任。
“那当然了。”
说起这,裴汐脸色一阵骄傲:“当年大哥得先都护赏识,放弃科考转而去了都护司任编书吏,母亲虽不解却也支持,但才能出众在哪也不会被埋没,如今大哥也能选择些好一点的亲事了.......”
她话题又回到了邹家身上:“邹太傅桃李满天下,又出了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可谓是满门显贵了。”
顾清宜摩擦棱杯的指间停顿,是了,她一直没反应过来,裴汐与许家结亲,裴霁回再与邹家,这是,要站太子吗?还是圣上?
或者也可以说是对抗王家,许家是跟在长公主身后的,裴汐与许家说亲,裴霁回再与邹家,那党立之分就很明显了。
可各家如何联姻,裴霁回如何选择,她终究是这一切错综复杂中的局外人。
不知何故,顾清宜有些细微的怅然,连口中清醇的茶水也寡淡无味了,这感觉实在说不清、道不明。
却足够让她无端烦闷起来。
... ...
中午时分,午后的阳光投过层层密林,印在地上变为了斑驳的光影。
穿过斑驳的密林,校场却是地势开阔,艳阳照射。
裴霖章用劲拉了满弓,箭矢迅疾的直入百步外的稻草人脖颈。
“好!”
一边的裴九竹喝彩笑道:“先前只知霁之箭术了得,没想到二公子霖章也是不容小觑,看来我今日的头名还真是艰难呐。”
裴九竹一身打扮清雅的站在裴霖章身侧,打趣的眼神却看向一侧未参与的裴霁回身上。
裴霁回坐在一侧看台,微抿的唇笑意有些浅:“可不敢跟世子相当,宣安王封地云莱州民风彪悍,那地的百姓骑射最是了得,世子切莫自谦。”
裴霁回身侧,还坐着许知节、邹寓和裴霄言。
裴九竹眯了眯眼,扫过几人,最后停在了一脸淡然的裴霁回身上,真听不出来他这话是夸人还是损人。
“君子六艺,不过是上京城子弟的基本学目,当不得世子夸奖。”一边被忽视了的裴霖章出声自谦道。
像是才想起身侧还有人,裴九竹歉意笑道:“嗳,光顾着和你兄长说话,都忘了咱们还在比试,二公子恕罪。”
他说话间,从一侧的军卫举着的箭袋里,掏出一只箭羽,不紧不慢的搭上弓。
听这话,让裴霖章皱眉,手中的弓箭紧紧地攥了攥。可抬眼却对上裴霁回探究的眼神,他抿唇,选择没开口。
裴九竹说的不过是他寻常见的听的,世人只道郡王府大公子挽救郡王府于危难,却忘了二公子考取状元,年纪轻轻已是国子助教,同样不必大公子差。
而侧面的裴九竹虚虚眯了眯眼,手指一松,箭矢的破空声紧跟着响起,“咚”的一声惹得校场侧面的世家公子也看了过来。
纷纷眼神微变。
只见那绑着稻草的木桩也被箭矢带着的力道带倒,发出闷闷的声响,可见其力破势,非方才裴霖章的箭力所能比。
裴九竹微微侧目,看向的却不是跟他比试的裴霖章,反而是一侧云淡风轻的裴霁回:
“霁之说的不错,云莱州民风如此,我今日若是不胜,倒是不好意思回封地了。”
“承让了,二公子。”
裴霖章嘴角一抖:“世子实在谦让,霖章心服口服。”
裴九竹再次看向一侧的许知节:“这次来岩山,圣上交代的茶盐案也耽搁了不少,昨夜听应期回禀,说是大理寺的副史有四人跟着一起去安州了?
我懒散惯了,身边的手下能力也不足,这期间还仰仗少卿大人的人手跟着奔走追查了。”
应期是裴九竹身边的近侍。
许知节抿唇:“茶盐大案牵扯颇多,没个一年半载也查不完,世子需要什么尽管向大理寺吩咐便是,圣上既然让世子全程督查,我们大理寺定会全力辅助,但绝不干涉分毫。”
他的语气里有些细微的保证,抿唇的动作却透露出不悦之色,仿佛对于裴九竹的质疑提醒有些不满。
裴九竹却笑得如沐春风:“如此,那便多谢知节表兄了。”
对于他这小心翼翼的提醒模样,在座的却不足为奇。
宣安王一脉本是皇族嫡系,因父辈之过,这十余年不受圣人待见,这茶盐案交给了如今尚无官职的裴九竹,可也算是十余年来第一次让宣安王一脉接触朝政了。
因此裴九竹表现出的对这案子的珍惜重视,也是情有可原。
说来,此次茶盐案起因是一皇商在奚州内地遇商人私贩盐和贡茶。
自宣阳帝时期,茶盐尽归官售,而安州庆吴州之间的茶盐路则是官售的统一中转之处,如今在山高皇帝远的奚州有了这私贩的影子,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底下贪污私授也是有之。
可蹊跷就蹊跷在,地方官员奉命彻查此事时,底下那些茶盐,商贩,一夜之间似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见不到一丝蛛迹!
即便是让钦差前去也没探到什么虚实,单是寻常的贪污私贩可没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这事很快便惊动到了朝廷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