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才在女客院落遇到了王二姑娘,便帮了一个忙,送她去了医馆,方才从医馆回来。”
“原来是送王二姑娘去医馆了.....”裴九竹轻笑,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好像只是随意搭话:“不过,我倒是记得那日王二姑娘与许”
“诶,是我言语无状了,顾姑娘不要介意,东风好作使,顾姑娘春山色,之后必能觅更好的夫婿。”
“......多谢世子。”顾清宜微微皱眉,这裴九竹,这般平易亲人?
裴九竹淡淡一笑,抬手引路:“顾姑娘请。”
顾清宜也不愿与他过多交谈,屈膝见礼后,提步上前。
可没注意到,背后的裴九竹如沐春风一般的目光却沉了下来。
他的视线落在了前面顾清宜提步的鞋底上,那鞋底沾了一片踩碎的粉色的花瓣。
裴九竹无声淡笑。
回头看了眼粉色的花林,没去花林还能沾了花瓣,裴九竹唇角微勾,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之事。
待顾清宜到宴庭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她吩咐丫鬟等着的时辰早已过去。她才从小路边的芭蕉树后露出人影,半夏就跟着小跑过来。
“姑娘可算来了,奴婢们还以为姑娘迷路了。”
“她们呢?”顾清宜问。
“她们三人都去寻姑娘了,就留奴婢在这等着。现在那祭舞已经打跳到戏台上了,四姑娘还给姑娘留了个位子呢。”
“嗯。”
顾清宜抬眼看宴庭,坐了一溜儿的姑娘和公子,那檀木官帽椅前面摆着一列的半人高四角桌,上面摆了些瓜果,瞧着倒是跟民间看说书一般的。
半夏轻声道:“姑娘跟奴婢来。”
郡王府的位子在第三列,可顾清宜没想到,裴汐给顾清宜留的位置,竟是紧挨着裴霁回的。
裴霁回今日穿了身箓竹色的圆领衣袍,摆脚绣了文鳐的图案,腰封将他宽肩和劲腰勾了出来,单是从背后瞧背影都觉得定是位俊朗沉稳的公子。
这身衣裳应该是他在衙署时穿的常服,显然今日下了小朝会他便直接过来了。
说起小朝会,便是跟在上京城的早朝一般,毕竟来岩山行宫是两月的日子,叫得上的名号朝臣都跟来了行宫避暑,政务上依旧不能搁下,不过时间松散些,每三日在行宫正殿有一小朝会。
“姑娘,就最边上的那个位子了。”半夏轻声道。
裴霁回听到了动静,眼神也跟着看了过来,他神色平淡,可顾清宜好像瞧见他的唇角似是微微勾了勾,就在她再次细看时,裴霁回的目光已经移开。
顾清宜抿唇,跟着坐在了裴霁回身侧。
“送王二去医馆?”他难得关心起姑娘家的私交。
仅仅第三排的位子,台上的萧瑟声音很响亮,顾清宜有些没听清。
微微愣了几瞬,她反应过来:“是。”
因热闹到嘈杂的声音,顾清宜不自觉的往裴霁回的耳边凑了一些,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少女的身上的清泉冷香拂入鼻尖,裴霁回放在膝上的指间微蜷,没有避开。
他扭头看向顾清宜,这一动作让两人的距离极近:“是有什么话想说?”
他说话的温热气息险些扑在顾清宜侧脸上,她一惊,薄背微微往后撤:“......没。”
她想跟裴霁回说王家威王妙语安排的婚事。
王家与她无关,但裴霁回这一干保皇派的大臣显然是站在王家和王太后的对立面的,也许王家靠婚事算计青州,会对裴霁回有影响。
但显然此时这嘈杂人多的环境,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正想着,她身前突然被一片阴影挡住,顾清宜抬眼,眼神却停住了,面前挡住她片刻,最后落座在她身前的空位的女子,她方才才见过。
是张侧妃,张家月。
她放在膝前的手不不自觉握紧绢帕,方才她与许知善说的任务,是什么?
还有,许知善人呢?
顾清宜微微坐直了身子,环视一周,斜前方许家那处,也只见长公主带着许知书二人,许知谨没来便算了,既连许知节也不在,更别提许知善的人影儿。
“在看什么?”男子冷沉的声音响起。
“......我是在瞧,许多大臣都不见,多是女眷,便有些奇怪。”
裴霁回:“今日是小朝会,圣上留了几人商议,等会儿自然会过来。”
“原来如此。”顾清宜点点头,说来也是,今日的祭舞既然是皇后娘娘提出为太子妃胎儿祈福的,为了这未来的皇长孙,裴平再迟也会过来捧场。
裴霁回看她略微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看向人群中,这么心神不安,显然不像她这淡然的性子。
“你今日......”他话还没出口却顿住了。
视线聚在了她的腕间,两手的皓腕洁白盈雪,细嫩好看。
可却空空如也。
“怎么了?”
他炽热直接的视线看着手腕,顾清宜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腕间,不自觉的伸手捂住。
“你不喜欢那镯子?”
裴霁回声音里收了些幽沉之意,状作轻松:“是前不久听母亲提起端午的事,我便依着她的意思,让幸栖在上京为你们每人随意选一份。”
若是幸栖在此,一定大呼冤枉。
五姑娘和六姑娘是随意选的往贵里挑,但四姑娘和表姑娘的可是费了她不少功夫,尤其表姑娘那玉镯,用的玉料还是上次圣上赏赐给裴霁回的。
“原来是这样,还是多谢姨母记挂着,其实那玉镯我也很喜欢。”
听到这玉镯是李娥知晓且示意的,顾清宜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细微的失落。
但她也算敢在明面上戴了,因为自古送白玉镯就有表达爱慕珍重之意。
偏偏她和裴霁回还不是亲兄妹,只是表兄妹。顾清宜还忧心李娥知晓了该如何,如今倒是放下心来。
顾清宜将身侧挂着的荷包解了下来,顾忌前面的张侧妃,凑近裴霁回身侧压低声音道:
“方才一直带着呢,不过方才有些特殊情况,临时解了下来,幸栖选的这镯子正好我也喜欢,还没多谢表哥呢。”
裴霁回看着她一下放松下来的语气,心底有些五味杂陈。
她这是和裴汐她们一样,将他当做随意送妹妹首饰的兄长了?
可变故就在一瞬间,只听见看台上突然响起一身巨响——
“碰!”一刹间紫蓝色的菖蒲花瓣撒了下来,犹如天女散花,寓意美好的菖蒲花象征着祭舞中的赐福,人群中的惊喝变为轻叹。
顾清宜回神,微微挣了挣因变故之下被男子一起握在宽阔掌心的手和玉镯。
“多、多谢表哥。”耳后有些不自觉的薄红。
方才听到巨响时,她手上才拿出来的玉镯一时没拿稳,身侧的裴霁回就眼疾手快的握住她的手。
顾清宜垂着眼,看见那收回去的手掌,跟她的盈白相比,十分宽大,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
她有些仓皇的将手镯带上,玉器的润凉的触感让她对四周的感官回神,不知什么时候,膝前也落下了两三片菖蒲花。
他声音微沉:“不必道谢。”掌心微拢,好像要将掌心细腻的触感抓住。
蓦地,最前面的一排却产生了些骚乱,隐约传来不明缘故的惊呼声。
顾清宜闻声抬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她前面的张侧妃不见了!
不等她多想,皇后身边的女官扬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呐!传太医!太子妃见血了!”
“......什么?!太子妃......”人群跟着乱了起来,却也不敢贸然上前。
顾清宜跟着起身,她赶忙环视了一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宴庭丝毫不见张侧妃的人影了!
是方才她听到的吗?是张侧妃和许知善?!
第53章 舞伶
皇后的严肃的声音传来:“快些送太子妃回殿中!”
顾清宜顺着人影看过去, 这时,裴霁回伸手将她拉了起来:“走。”
明白裴霁回的意思,她跟着起身, 顺着人流走向宴庭外, 可还不等到出口,就见路口堵塞起来。
身侧的裴汐和裴霖章走了过来, 裴霁回适时的放下拉着的手, 没让人发现他那逾矩的动作。
裴汐走到顾清宜身侧:“看前面那位应该是圣上身边的大总管。”
顾清宜抬眼看过去, 洞门那处高些的石阶上, 站了位戴着内使官帽嵌绿玉的大太监,瞧着这着红袍, 手握拂尘的模样, 必定是传说中的大总管佟德光。
裴霖章和裴霁回走在了一处, 他看了眼身侧身形高出他半个头的兄长, 而后看向前面的大太监:“想必圣上极为重视这皇嗣, 竟连佟德光也跟着过来了。”
“太子成亲这么多年, 才难得一子嗣, 自然重视了。”
裴霖章抿了抿唇, 暗自压下心底的心思, 那日他没去围猎, 反而去见了副史, 副史告诉他, 裴霁回在查他。先是仔细询问了淀花笺的使用情况, 而后便是他平素在国子监的往来关系。
虽二人面上还是这兄友弟恭的模样,但其中的弯弯绕绕, 各自都心知肚明。
裴汐趁机道:“方才见你跟王妙语出去医馆去了半天,我都担心坏了, 难道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了?”
“没有,就是我不熟悉路,走的慢了些。”她心里想的却是在花林偷听到的对话。许知善明明就是一个庶出的小姑娘,怎么就与张侧妃搅合在一起了。
走到东门口,侍卫照例拦住人,佟德光侧头看清是郡王府的两位嫡公子,哎呦一身,上前挥了挥拂尘,将侍卫喝退:“真是不长眼的,都护大人和二公子也敢拦?”
顾清宜有些惊奇的暗自打量前面的佟德光,他已算是圣上身边的顶尖红人,对裴霁回竟也这般客气。
裴霁回沉声问道:“佟总管,这是怎的了?”
他指的是这些护卫守在门口挨个搜身的模样,阵仗有些过于大了。
佟德光有些难言,想了想身子凑过来一些,压低声音道:
“嗳,方才兰太医赶去一瞧,说是......这胎儿保不住了。初步断定是闻了些了不得的害人之物。这不是有备无患,让人先将身上带着的香囊解了,好去让太医核验呐。”
紧跟在裴霁回身后的顾清宜听入耳中,她看了眼自己的腰间,还好今日只挂了玉佩和荷包。
“诶!诶!你们作甚——”戏台那处传来声响,伴随着几声粗鲁的呵斥和女子的尖叫声传来。
顾清宜闻声回头,看见方才还在台上表演笑意盈盈的舞伶,如今都花容失色的被军卫从后台押了出来。
佟德光冷笑解释:“这些戏子是临时上了岩山的,又是与太子妃接触最甚,圣上和皇后娘娘下令,严格看押。”
站在佟德光前面的裴霁回和裴霖章都神色冷静,甚至没有侧目看过去。显然他这话是解释给身后的裴汐和顾清宜听的。
“至于这些世家姑娘和公子,只需交了香囊香牌,交给内侍便回各自的院子歇息就是。”
裴汐哪敢不听,连忙伸手解了腰上挂着香囊,自从上次顾清宜提醒了她香料一事,她也极为小心谨慎。
佟德光让人将裴汐和裴霖章的各自分好搁置,见裴霁回要解腰间的云锦香囊,连忙伸手拦住:“嘿,都护大人离得远,又惯来用冷香,自然不必查验了。”
身边的裴霖章看了眼佟德光带着亲近之意的笑容,眼底微凉,移开了眼。
可裴霁回没有将他的示好收下,反而香囊放在了内侍端着的漆器托盘上:“事关皇嗣,理应重视,裴某自然也不例外。”
佟德光讪讪一笑:“都护说的是。”
随后他摆了摆手,让拦守的军卫放人。
顾清宜跟着出了宴庭,就见西门那处,穿着厚厚祭服的舞伶被一列一列的赶着走往东侧走。
其中不乏男女老少,更有扮作年幼仙童的孩童,不过总角之龄,夏日的烈阳蒸人,远远都能瞧见这些舞伶面色红热,滴汗如雨。
想起方才那热闹笑呵呵的祈福景象,与如今她们被五花大绑押下去的模样对比,当真是让人心里五味杂陈。
她忍不住问:“这是要将这些舞伶送去哪?”
“是啊,总不能这些孩子也涉嫌谋害皇嗣罢?怎么这些孩子也绑着押了起来。”
裴汐也将那几个小孩的模样收入眼中,扮作的仙童的时候本就没有着鞋袜,如今赤脚走在夏日发烫的地上,可这些孩童皱眉流汗却一声也不敢吭,懂事得让人有些心疼。
裴霁回看了眼东侧,将那些舞伶的身影收入眼中。
不等他开口,他身侧的裴霖章便出声道:
“瞧着东侧的方向,应该是柴房之类的院子,这些舞伶是今日才临时进入行宫,本就是最可疑的。皇嗣被害这种大事,别说这些舞伶了,要是被查出确实与他们有关,负责审查他们的乐坊司官人都要被免职问责,或是......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