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林年纪小,喜怒形于色,才被络腮胡讽刺了几句就要哭鼻子。如今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作小书童的打扮,脸颊还有些婴儿肥。
没等一刻钟,络腮胡连忙跑了进来,将手中的纸递给空林:“给......”
他气喘吁吁将印了官印的纸张取来,顾清宜这才将两个小册递给他:“芙蓉琉璃盏,拿的时候仔细些,还有交颈仙鹤的铜炉华灯,这个也要格外仔细的些......”
库房院中许是轮班去吃晚饭了,只有这络腮胡和两个记账的小厮。
这时,顾清宜身侧的光被挡住一瞬,裴霄言看了眼顾清宜,苍白的面色有细微的涟漪:“多谢。”
顾
清宜扭头就见他带着小书童头也不回的走了,脚步还有些匆匆。
出了院门,空林脚步蹬得飞快跟上前面的公子:“这库房的人竟这般看人下菜碟,咱们潭姨娘开始不受宠,立马什么辛酸苦辣都尝了个遍......”
见裴霄言还无言,空林想起方才的倩影:
“公子,那就是表姑娘啊,长得可真好看,就是往日都不见她出院门,没想到她这么热心肠,怎么府中会传她不受郡王妃待见,性子寡淡孤僻呢......”
裴霄言抿唇:“再如何,也与我们无关。”
也与他无关。
第56章 婚事
日暮笼罩, 霞光遍地。
顾清宜带着文酒到了松柏院时,女眷除了老夫人,基本都到了, 正坐在正厅的两侧官帽椅上闲谈着。
顾清宜进屋, 身后的文酒将手上端着的锦盒轻轻搁在主位边的小桌上,“郡王妃, 这是老夫人要的芙蓉琉璃盏, 已经妥善拿来了。”
“嗯, 走一趟也累了, 先坐着歇会儿等开宴罢。”李娥这话显然是对着立在厅中的顾清宜说的。
一边的潭姨娘闻言讶异的打量了眼顾清宜,忍不住道:“姐姐这初次教表姑娘管家, 就这么放心让人去提御赐之物, 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表姑娘加个“表”字, 就怎么也算外人, 竟也能去府上的公库记册办事了?说起亲缘, 也该轮到她家温姐儿管家吧。
而且, 这顾清宜退婚的事, 早就跟着他们回京一起, 才半日就传遍上京了, 她如今没了婚事做依仗, 却因祸得福得了李娥的赏识。
李娥将她的忿忿看在眼里, 端起茶盏轻轻刮了刮, 姿态从容:“清宜办事得力, 性子沉稳,交给她我自然放心。”
言毕, 李娥漫不经心的扫了眼下面坐着的裴温和裴汝,一人咋咋呼呼拎不清, 一人生母是得寸进尺,不大本分的外室。
说实话,她也不是谁都想教的,这两位庶出,不是因为她们的身份是庶出,而是她当真有些看不上。
李娥唇角微微勾了勾,有些气死人不偿命:“这一月多去了岩山行宫,家中账本也积攒了许多,明儿库房那边会将这一月的账本交来松柏院,明日清宜也跟着汐丫头一起来院中帮着算帐罢。”
顾清宜当真是愣了,她反应过来,顶着潭姨娘和裴温等人的灼人目光,稳声应话:“是,听姨母吩咐。”
潭姨娘张唇忍不住想质疑,李娥却紧跟着问:“对了,不知两位姨娘院里的私账可曾递过去给账房先生了?”
潭姨娘撇了撇嘴:“早在几日前就算清还回来了,怎么,姐姐也要看我院里的私账?”
“你院里的账本自有先生看,我自然没那功夫,不过上行下效,要想不让身边的丫鬟下人贪腐成气,就该好好依照府中的规矩,每月月初将上一月的账本交给先生算清核实。”
转而,李娥眼神看向一侧捏着绢帕的双姨娘,她记得裴元没少往双姨娘那搬好东西啊,当初那同僚送霁回的琉璃灯,才放入库房中转眼就被裴元拿去给了双姨娘。
“这......这几日忙了,一时忘了,等我明儿一早就让人给账房先生送去。”
顶着众人的视线,双姨娘讪讪解释,语气有些结巴。
李娥却没责怪,只淡淡的笑笑:“双姨娘伺候郡王辛苦,不过矩不可废,有些规矩得牢记在心才是。”
“哼。”潭姨娘白了眼怯软楚楚可怜的双姨娘。
当真是裴元从外面偷吃来的人,惯是上不得台面的作风,这次李娥好心提醒,下次还不听管教,真当李娥那一府的主母是吃素的?
她倒是有些想看好戏了。
顾清宜扫了圈位子,往日她的位子都是在裴汐之下,裴温紧跟着她,如今裴温倒是坐在了昔日顾清宜做的位子,只留了裴汝身侧的位子给她。
顾清宜在空位坐下,当真没放在心上,倒是裴温悄悄地瞄了几眼顾清宜。
这可不怪她,昔日她是府上的表姑娘,与许家的二郎有婚约,如今她要退婚,身份还不如她这郡王府的庶女呢。
屋外传来文酒的声音:“老祖宗安。”
厅中众人跟着李娥纷纷起身,只见着一身青黛深色团花锦衣裙的年迈贵妇人踏进了屋中,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拿了根乌木雕凤头的拐杖,杵地的声音均匀且清晰。
“嗳,母亲这是怎么了,瞧着面色有些不大好。”李娥连忙上前去搀老夫人。
潭姨娘捏着绢帕道:“姐姐跟着郡王去行宫一个多月,自然不知道,半月前雷雨天气多,老祖宗身边的人伺候不力,让人摔了一跤,落了些伤。”
李娥皱眉,扶着老夫人坐下:“这可不是小事,母亲可让人去宫里请太医了?”
“无妨无妨,早好的差不多了。”老夫人摆摆手。
“儿媳这一去一月多不在府上的,母亲可有哪里不舒心的?下人伺候当真不尽心,竟让母亲摔了。倒是怪我今日才回,也没来得及先去给母亲请安,如今才知腿伤了,更没有在您身边服侍尽孝道。”
“你今日才回就忙着操持家宴,哪有时间再去我那长华堂,倒是”老夫人话音一顿:“郡王呢,怎么没听见他回来的动静?”
李娥扬起的唇角微微放了下来,她看向下首的潭姨娘和双姨娘,“这,儿媳忙着准备家宴,也不知郡王去哪了,许是去了两位妹妹那处?”
潭姨娘在老郡王妃面前坐得端正拘谨了许多,她道:“可别看我,府上谁不知道,自从双姨娘入府,郡王只去双姨娘那里。”
众人的视线又微微打量起一侧的双姨娘。
双姨娘脸上挂着拘谨的笑意:“回老祖宗......”
“好了,今日你们难得回来,不必管那混账,咱们娘们说说闲话就成了。”
老夫人犀利的眉眼甚至没有看一眼坐在最末侧的双姨娘,出声打断她的话。
李娥幽幽饮了一口茶。
将双姨娘的不安和难堪看在眼里,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老夫人虽然纵容裴元,即便在外养了外室也没有多加责怪,但既然松了口让双姨娘入了府,却也不代表可以让裴元耽溺在她院中,回来只知道往她那处钻。
这时,文酒端着茶水进来,一下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厅中的众人一眼就瞧见那芙蓉粉色的琉璃敞口杯,颜色新嫩,暗含流光。
文酒恭敬的搁在小桌上:“老祖宗,请用茶。”
老夫人笑呵呵的接过。
潭姨娘看了眼一边气定神闲的顾清宜和自己不知所谓的女儿,忍不住道:“这杯子真好看,还是清宜辛苦,拿着老夫人的手令跑去库房取来呢。”
老夫人指间一顿,将杯盏放下,看向的却是李娥:“说起清宜,怎么我今日听长华堂的丫鬟说了些闲话,倒是不知怎么传的。”
话音一落,她看向了顾清宜。
“呵呵,下人爱嚼舌根的多了去了,不知母亲听的是什么?”
顾清宜抬眼,就对上了老夫人的眼神,与往日的宽和不同,今日多了些严肃。
“老身听说清宜要与上柱国将军府解了婚约?”
顾清宜抿唇,沉声道:“回老夫人,是有此事。”
李娥的笑意散了些,在她身边坐着的老夫人却继续问:“你告诉姨祖母,这是怎的了?怎么去一趟岩山行宫,回来连婚约也丢了?”
她的语气很平常,却让所有人都看向顾清宜,厅中端茶的下人也望了过来。
李娥抿唇:“母亲不知......”
“事情的原委老身也知晓,不过是那许二郎救了王家的姑娘,这”
话音却被人打断,外面的丫鬟报信:“老夫人,三位公子都过来了。”
声音一歇,不消片刻就见裴霁回、裴霖章和裴霄言一起走了进来。
最前面的裴霁回要比另外两兄弟高出半个头,一身月白常服,脸色依旧是冷峻的模样。对比之下,裴霁回身后那儒雅的裴霖章,内敛书卷气的裴霄言都比他看起来亲近许多。
可今日众人的注意力却没放在风姿各异的公子身上。
老夫人好不容易说到关键之处,也一时没有顾及顾清宜姑娘家的面子,当着三个外男面前继续道:
“那许二郎不过是救了那王家丫头,虽然我久居佛堂,也明白那王家丫头的品行,平素娇蛮任性,相比之下,春和长公主定是意属于你。”
顾清宜放在膝前的手攥着绢帕,她微微垂着脑袋,旁人觉得她是因询问婚事难过,可心神早已游离天外。
坐在裴霁回身侧的裴霖章嘴角扯了扯。
侧身接茶的功夫打量了一下身侧的兄长,心底咂舌,呦,瞧着脸色,当真是比方才进来冷了些。
老夫人没发现安静下来的厅中,继续叹口气道:“我也算你的姨祖母,只劝你行事不要这般冲动,多好的婚事岂能两个小儿间的言语说退就退,你在府上住了半年,也算半个姑娘,明儿就让你姨母做主,去跟春和长公主好好说说,这婚事能留就留......”
李娥总算找到插嘴的机会:“......嗳,我岂不知母亲为清宜着想的心思,但这婚约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结发同枕席的还是他们孩子自己,咱们也不能多加干涉不是?再说,今日家宴,这三位公子也到了,也不是说这的时机——”
“今日不说,明儿人让到府上递退婚书那才是晚了!”
“那就明日在他们之前退了便是。”裴霁回冷冷的声音接话道。
“......什、什么?”老夫人一愣。
李娥反应过来,低声道:“霁回,这是什么话!”
顾清宜跟着抬眼看向裴霁回,她座位靠下,只能瞧见右侧上首的男子有些冷硬的侧脸。
老夫人不满道:“这可是长公主的嫡子,你还能退他的婚不成?这话当真”
“祖母此言差矣,难道只因为他的出身高,即便是男方毁了婚约,女方也不能提出退婚了?祖母也说了,表姑娘算得上府上半个姑娘了,您要母亲明日去求长公主不要悔婚,这当真......下的也是郡王府的面子。”
“......”老夫人明白的裴霁回的话,缄默了。
李娥挑了挑眉,语气里没有多怪罪:“霁回,你这孩子,怎么对你祖母说话呢?”
裴霁回微微告罪道:“祖母恕罪,是孙儿一时无状了。”可他的神色还是冷然的,没见多少悔过:
“这许家手握实权的就大公子一人,他官拜大理寺少卿,孙儿的职权高于他,是不该母亲登门讨婚约。再且妹妹日后也是要去将军府上的,若是母亲为了表妹登门,倒是显得我们太过伏低做小了,让妹妹日后也难立威立足。”
“......你说了这么多,老身听着也有几分道理。”
若是李娥登门商议婚事,成了倒还好,不成最后面色难堪的还是没有依仗的顾清宜。
顾清宜看着斜前方的男子的侧影,唇角不自觉漾出一丝弧度。
毕竟老祖宗的话她是怎么回答都不合适,还好有他和姨母回旋。
第57章 责问
暮色四合, 松柏院的廊外挂满了春和四景的宫灯,桌边隔着两丈便摆了一树灯烛,铜炉华烛烛增辉, 丫鬟粉裙翩翩, 盈盈待开宴。
李娥和裴汐一左一右的扶着老夫人出了院子,将她扶在了正位上坐下, 李娥摆摆手吩咐:“文姑, 快些让人传膳。”
“是。”
文姑出了院子, 迎面却撞上了一声雀黑衣裳的郡王——
“哎呦,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竟一时没瞧见......”
裴元才从拐角出来, 但是个壮实的男子, 倒是将文姑这老妪撞得四脚朝天。
院口小道的声响实在太大, 顾清宜听言也侧眼看了过去, 只见文姑跌跪在地上, 显然是被撞摔了, 裴元身量高大, 今日却穿着一身雀黑站在暗处, 没看见也正常。
裴元神色发冷, 却在看清面前撞他的人是谁后, 责问咽了下去:“无妨, 起身罢。”
站在老夫人身边的李娥对文酒使了使眼色, 文酒立马小跑着上前,将自己的母亲扶了起来, 文姑右脚扭疼有些站不稳。
李娥看在眼里,忽视了一边站着的裴元, 朗声吩咐道:“文酒,送文姑下去看看大夫。”
“......是,多谢郡王妃。”
裴元凉凉看了眼这母女俩,提步走入已经分外安静的院中,他对着老夫人拱手:“母亲,一月不见,不知母亲近来身子可好?”
然而,他话音还没落下,一双青玉头镶金缠花的筷子就抛了下来,直直砸在他身上:“你这混账!一身酒气打哪来的?难为你现在倒是想起我这娘老子来了!”
顾清宜低眼,瞧见这断了几截儿的玉筷清脆四碎又骨碌碌地滚到了她的桌边,也跟着不敢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