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林氏记得今日的目的, 要让她夫君坐上记册官的位置, 只要李娥能松口去求裴霁回帮忙, 那便十拿九稳了。
“不知道这李府的菜饭符不符合郡王妃和汐丫头的口味, 这些鲜肥都是今儿卯时才从庄子送来的, 新鲜得很。”
李娥没开口, 裴汐看了眼, 笑眯眯接话:“舅母太客气了, 就是寻常的省亲, 还准备了这么多,不过汐儿尝着, 倒是很多菜品都是青州的口味?”
“嗨呀,这都让你尝出来了, 当真是出身贵族的姑娘,见识不少,这确实是前几日新到的青州厨子。”
裴汐听了前半句话,笑意就散了些,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古怪的捏酸之意。
可一侧的老夫人骤然搁下筷子,发出足以让同桌所有人注意到的声音,李娥拿着的羹勺的手一顿,接着若无其事的继续喝了起来。
顾清宜心底有些奇怪,身边坐着的裴汐也有些云里雾里,只有最开始开口的林氏紧张的捂了捂嘴:“怪我怪我,提青州做什么。”
云姨娘便是从青州过来的,而云姨娘,是李婵的生母。
李老夫人眼皮一掀,不知道说给谁听:“人老了,连吃饭也没胃口了。”
言毕,颤颤巍巍的由丫鬟扶着起身,隔壁的李家男眷被惊动,也纷纷看了过来,却只瞧见李老夫人骤然离席的背影。
“母亲......”裴汐有些担忧的看向身侧的李娥,这她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就突然不欢离席了?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李娥身上,连顾清宜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李娥却微微一笑,神色有些发冷,却有别的妇人没有的气势。
“吃啊,看着我作甚?能饱?”李娥淡笑道。
说完,将瓷碗递给了身侧伺候的文姑,勺了半碗青虾羹,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
男眷那边的李仪建吹吹胡子,方要开口却被一边的李修拉住,李修笑呵呵吩咐:
“管家先去厨房给老夫人准备些清粥送去她院里,咱们继续吃,继续吃,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别吃得不如意,呵呵。”
李娥掩下眼底的寒色,不再啃声。
往日顾清宜也不是没来过李府,今日倒是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着,不过还是为了给她施压罢了,面上是不满带着顾清宜过来,实则是不满她,她不松口让霁回帮兄长,就拉下脸了。
顾清宜心思细腻,察觉到一边的李新悦莫名的偷瞄了她好几眼,顾清宜心底有些细微的猜测,因为她跟着来,老夫人才发怒的?
草草的用了午膳,李娥跟林氏一起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顾清宜看了看身侧的裴汐,走近李新悦,轻声道:“表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突然的出声让李新悦一抖,顾清宜在岩山行宫的所作所为当真让李新悦有些怕:“表妹想说什么?”
话中有些戒备,吸引了一侧的裴汐看过来。
“我记得这后院的池塘也种了些菡萏菱角?咱们一起过去那小亭子纳凉可好?”
裴汐这话让李新悦无法拒绝,只好提步跟上。
日头高挂,好在如今天气冷了下来,顾清宜目光放在一侧拿着团扇遮阳光的李新悦身上,顾清宜淡淡开口:“我记得之前表姐在行宫的时候,和庞嫜说了什么话?”
李新悦脊背一僵,讪讪笑道:“我不知道清宜表妹这是什么意思......”
三人上了亭子。
裴汐自觉的去了另一侧的美人靠坐下,没有干预两人的谈话。
她清泠的眸子看向李新悦:“表姐不知吗?我最后见庞嫜的时候,表姐也在,我之所以打庞嫜那巴掌,也是因为她说了些辱骂我母亲和云姨娘的话......”
李新悦手上紧紧地攥着扇柄,指间用力地有些发白。
顾清宜话音一顿,视线从她的手上扫过:
“表姐别紧张,我并未是质问表姐,只是单纯的想知道,表姐与庞嫜所说的云姨娘一事。”
“......我也是听我院中的乳母所说,但云姨娘在府中是禁忌,没人敢提及,我知道也甚少,只知道,云姨娘最后吊死在那。”
顾清宜顺着李新悦指的视线看过去,湖的对面是新绿的树林,翘檐的亭阁,她不明白是哪:“那?是哪?”
“是边上最破损那双层古楼。”裴汐轻声道。
她不知道内情,但从小到大来了这么多次外祖家,每次都是不能去那双层古楼玩耍,等她越来越大了,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顾清宜顺着方向远眺,风吹竹浪,在若隐若现间,她确实看见了那隐隐露出的一角横木断梁,那是云姨娘生前的居所,也是她母亲幼年长大的地方。
瞧见顾清宜神色微沉,李新悦歉意道:“行宫那日那样与庞嫜说话是我不对,表妹请见谅,但我也只是一时心直口快,没有多余的心思。”
言毕她看了眼日头,“这时辰也不早了,我想起还有些事,便不奉陪了,两位表妹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丫鬟便是。”
她起身出了小亭,瞧着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一边的裴汐看着微微愣神的顾清宜,轻叹道:“这些都是成年往事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看开些。”
顾清宜垂眼,李家对母亲对她的态度她看在眼里。
那么多年她长在安州,也从未听母亲提过上京城,更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怎么祖母就上吊独留母亲一人了?
“那里能去吗?”她轻声问。
“可以。”裴汐扫了眼空旷的四周,也没有丫鬟跟着,可以悄悄去。
李老夫人是恪守成规之人,因此这布局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模样,裴汐依着记忆,带着顾清宜走了条小路。
如今是日中十分,丫鬟们下值,这小路本就偏僻,人更少了,至少两人一路上未曾遇到的丫鬟下人。
“这云姨娘我倒是听说了些碎语,听说云姨娘相貌极美,当初入了李府与我外祖公做妾,算是二嫁。”
顾清宜没看过云姨娘的画像,但听众人的描述,就知与母亲一定很像。
“那楼就那样破损放着吗?不见翻修也不见推毁......”
她后面的话音越来越弱,只因听见了些不寻常的声音。
她和裴汐的神色均是一顿,裴汐连忙拉住顾清宜,不让她再往前。
僻静小道,连杂草也无人清理,十余步的紫竹丛旁边有些假山石,这些都是寻常的。
不寻常的是时不时传出来的女子难耐的吟.哦声,间或有几声男子的粗.喘。
顾清宜也跟着面色一僵,即便她和裴汐是未通人事的闺中女子,这间或的几句浪声艳词,也让二人很快明白过来是什么。
此处是不能走了,裴汐看向顾清宜,两人方准备折身回去,却听女子的话语断断续续传来——
“......哼,二公子...奴婢,可是听了夫人的话,那表姑娘......嗯...可是要许给公子了?”
顾清宜脚步一顿,这人,竟是李行越。
是那穿着长衫,一身读书人打扮的李行越。
李行越粗.喘一声,停下来吻了怀中的人,语气不稳道:“什么表姑娘,那寡淡的空花瓶,本公子岂能瞧得上眼?要找啊,也要找个娘家得力的,温和的,主要啊,是要对你们这些妾室好的......”
另外不一样音色的丫鬟一声娇笑:“公子......要纳我们姐妹共同为妾么......”
顾清宜正听着,却察觉手腕一紧,她看向紧紧攥着她的裴汐,裴汐脸色铁青,比她这当事人还脸色难看。
裴汐眸色一冷,抬步就要往假山处那走去。
可下一瞬,顾清宜反手拉住了她,她轻轻摇摇头,半拖半拽的将裴汐拉了离开。
待到走远了,顾清宜松开手:“也不嫌污了眼?”
“......我倒是想撞破这几人的腌臜事,看他之后如何做出道貌岸然的模样。”
世家公子,有通房丫头不奇怪,可最起码也要背着些人。
这青天白日幕天席地,同时与几个丫鬟做那档子事,当真是让她开了好大的眼!
... ...
李老夫人的院落。
李娥没让林氏在前面带路,径直往前走,穿过了洞门,拦住一个丫鬟问:“老夫人呢?”
丫鬟道:“老夫人在寝屋躺着呢,方才老夫人不肯喝药,只说了若是郡王妃过来,直接进去便是。”
李娥点点头,径直去了李老夫人的寝屋。
沉香袅袅,端着膳食的丫鬟见李娥和林氏进屋,识趣的将膳食搁在四角小桌上,退到了一边。
李娥吸了一口气,换上笑脸:“母亲怎么还不曾用膳?这膳食都冷了。”
她上前端起清粥,坐到了榻边的小凳上,想伺候她吃粥。
“事事不如意,连胃口也磨没了,端下去罢。”这唉声叹气的模样,不知是在斥责谁不懂事一般。
林氏抿唇暗暗一笑,知道老夫人这是在发力了。
“母亲有什么不如意的?只管告诉我,这饭食五谷是人的根本,还请仔细些身子。”
林氏笑道:“母亲进来都是忧心忡忡,咱们李家满门,也就父亲官职最大,但御史都明里暗里暗示父亲递致仕的折子了,这李家日后,怕是难了.......都说家业难继,你大哥也整日愁容呐,郡王妃位高,哪懂其中艰辛......”
“碰”李娥用了些力道搁下清粥,发出的声响吓得林氏一愣。
“嫂嫂这话好没道理,这李府我自小长大,也是我的家,嫂嫂一口一个位高挖苦我,这是何意,我何曾表现出看不起李府的意思了?”
“我.....”林氏一时语塞。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你嫂嫂那是话糙理不糙,你且瞧瞧你今日所为......”李老夫人直起身子,轻声叹道。
人心是肉长的,李娥再如何八面玲珑,听了李老夫人这话,心底也有些发冷刺疼。
“母亲说的什么话,我今日怎么了?”
李老夫人扫了眼李娥:“你明知我厌恶云姨娘那贱人,如今还主动领了顾清宜来府上,你婆母说声为行越和她牵线,你二话不说就将人带来了,可有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吗?”
李娥一时没接话,林氏站在一边也有些伸冤道:“这是了,母亲,你且瞧瞧,先不论顾清宜的身世恩怨,单看她那三锤闷不出一句话的样子,咱们还迎一尊冷菩萨进来供着不成?
才被春和长公主弃了,转头又想攀上咱们李家,我瞧这姑娘定是私下悄悄在老郡王妃身边上眼药呢,不然怎么想起我们行越了?
我们行越才德兼备,秋闱也快到了,将来可是要有大出息的,岂会看得上她......”
“顾清宜往日也不是没有来过李府,今日你们怎么反应这么大?我瞧着,不是不满顾清宜,而是借此发挥,不满我不同意霁回帮忙之事罢?”
李娥冷笑。
她说的这么直白,一时让李老夫人和林氏都停顿下来。
“兄长不是在都护司任职了吗?这么想要那个位置,自己去跟霁回说便是。我今日过来是听了母亲生病,担忧牵挂,又何必借今日这顿探亲宴处处做给我看?”
李老夫人眼神有些躲闪:“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我心中芥蒂,一时将气殃及了你,你怎么还往心里去......”
“芥蒂?云姨娘一事都过了多久了,怎么说云姨娘也算是被母亲折磨至死,也算偿还妹妹的命了,该心怀恨意的人是李婵才对吧?可惜李婵那人云淡风轻,不记仇的去了安州了。”
“你!你放肆!咳!咳——”
老夫人没想到向来端庄懂事的李娥能说出这话,瞪眼怒斥。
林氏也呆了:“嗐呦,郡王妃不愿帮你兄长便不帮,何苦说这些话气坏母亲的身子?”
李娥神色发冷:“嫂嫂不必挑拨,往日能帮上的我自然会帮。但这碰了官职是大事,这事被圣上发觉了,那是大罪,郡王府不是我一人的,我怎能让郡王府因我之私而埋下隐患。”
“......呵。”李老夫人一笑,不等开口,李娥继续道:
“母亲,您心疼我,我瞧着您更心疼兄长,当年我初入郡王府,手上没有管家之权,夫君混账,兄长对我不闻不问甚至避如蛇蝎,您看在眼里。
如今霁回有本事了,兄长不顾霁回的前程,让他帮着舞弊安置官职,您也看在眼里。”
李老夫人一愣:“......我对你们兄妹二人哪个不是尽心尽力?养你这么大,如今是你日子舒坦,你兄长艰难”
“当初我艰难时,兄长和林氏避我如蛇蝎,您怎么不说我艰难?”
“我......”林氏晃了晃老夫人的手,言语暗示:“母亲!”
“别说这么多,你就说你到底帮不帮?就当看在我这母亲的面子上......”她最后一句话有些哀求。
可李娥却起身:“母亲说的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兄长的事,要么他自己敢求去霁回面前,要么他自己凭本事考上。”
“你......”
不等她说完,李娥已经率先跨出了屋子,将林氏的数落和埋怨放在了脑后。
“郡王妃......”文姑担心的上前。
候在门口的文姑也将屋中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将喉口的酸涩咽下去,李娥冷声吩咐:“两位姑娘在哪?去寻她们,咱们直接回府。”
这李府,往后少来罢。
“是。”
原本计划用了晚膳才回去的,如今才日中便准备回了。对比来时的热闹,回时只有李府管事站在一侧相送。
等顾清宜几人到角门的时候,李娥已经坐在了马车上,顾清宜跟着裴汐绕到了后侧,却在裴汐上马车之后,转身去了李娥的马车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