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先前在岩山行宫,这名册放在上京的都护司,没有机会得到这名册,才一回来的当晚,裴霁回就派幸栖给她送来了。
“这裴霁回倒是心细......”顾龄安垂着眼,看不清神色,他道:“这名册需要我誊写一遍,还是?”
“你拿着便是,我留着也无用,无需再摘抄一份。”
虽说如此,但这些都是安州的军卫,有些还是顾清宜从小便认识的军将,早已记住这名册了。
顾清宜先前进屋没一来便给他,是想看看试探的结果如何,既然龄安依旧可信,那这事她便放心交给他。
“时辰不早了,我本来是借口出来买胭脂,如今也该回了。”
他将名册塞进怀里,起身忙道:“我送姐姐。”
顾清宜又带上了帷帽,率先出了屋子,没留意身后的顾龄安在路过那掌柜的时候有细微的停顿。
“虽然黄嬷嬷如今在青松巷做工,但你也仔细些,容我想想怎么将你的名字从流民所里除了,之后也好行动自由些。”
顾龄安回来时死里逃生,即便是都护司的名册上他也早已身死,为了不打草惊蛇,隐藏身份查下去比较方便。
但大宣的人口流动管的严厉,上京城更是。
顾龄安既然装作无路引的流民一起入了上京城,名字早已记挂在流民所,还有定期的审查,行动实在有些受限。
“其实无关大碍,幼安姐姐别担心。”
顾清宜又说了几句话,眼看时间来不及,只带着半冬去隔间的香粉铺子随意买了两盒,便回了郡王府。
... ...
午时初,日头渐上,出了吉昌街,她就除了帷帽。
等到了郡王府,已是午时过了三刻。
郡王府门口停了两辆马车,待她走近些,才瞧清晰这马车的来历。
最前面那辆马车是四驾的楠木马车,前头挂着篆刻的“春和”字样,这显然是春和长公主的车驾。跟在这车驾身后的青蓬单驾马车就显得低调甚至清贫了许多。
正想着,门口走来几人,在中被簇拥的,是杵着乌木凤头拐杖的老郡王妃,她身侧搀着她的是兰太医,另外还有李娥和春和长公主,几人一起往角门拥走过来。
“清宜?你这是去哪了?”李娥最先瞧见阶下的她。
顾清宜抿唇,上前挨个见礼:“今日早上瞧屋中正好缺了些东西,便带着丫鬟去逛了逛。”
站在李娥身侧的春和长公主打量了她一眼,嘴唇微动,却也没拉下面子先开口。
她不好意思开口,一侧的老郡王妃却拂开兰太医搀扶的手,上前道:“你这孩子方才出去倒是错过了,春和长公主还派人寻你呢?”
“寻我?”她脸上的讶异有些不想掩饰。
没等几人说话,一阵愈来愈近的马蹄声传来,几人齐齐回头,看清跨坐在骏马上的人正是裴霁回,不知什么时候他换了身常服,也出去了一趟回来。
裴霁回神色无波,扫了眼阶前的情景,翻身下马时,已经有小厮笑意洋洋,举止恭敬的等着接过缰绳。
“牵去马厩。”他吩咐。
老夫人上前,毫不掩饰的关切:“怎么现在才回来,可曾用午膳了?”
顾清宜收回视线,看向裴颜春,见礼道:“不知方才春和长公主找清宜是何事?”
裴颜春扯扯嘴角,她道:“我想着我们也算是缘分一场,最后做不成婆媳,我是真心喜欢你这孩子,今日我也跟你姨母说过,日后只管往好了为你挑夫婿,你的嫁妆呢,我也为你添置一份......”
说这话的时候,裴颜春感觉脊背微寒,回头原来是裴霁回看了过来,心底有些莫名。
“多谢春和长公主,不过......”
“裴某觉得,应该不必劳烦长公主。”裴霁回冷沉的声音出声打断。
顾清宜顿了一瞬,不再开口,显然她方才也想拒绝。
裴颜春面上有些挂不住,呵呵尴尬笑了两声:
“霁回这孩子,你是男子,自然不懂姑娘家的嫁妆就是颜面,清宜独身一人,日后这陪嫁自然是多多益善才是。”
是将来顾清宜出嫁的颜面,还是挽回她的颜面?
裴颜春也知如此解婚,难免有些落人话柄,为顾清宜添补一份嫁妆,也算做她的弥补和堵住众人之口。
“长公主不知,郡王府待清宜表妹如同家中姑娘,日后出嫁定会为她准备嫡女的份例,既是郡王府的姑娘,长公主再掺手,倒是显得我这当家人无能凑不够嫁妆一般。”
裴霁回语气不疾不徐的解释。
几句话,将她想捡回脸面的路堵死了。
裴颜春心底气闷,左右看了眼不啃声的李娥和老郡王妃,方才在松柏院还说的好好的,如今就不啃声了。
“如此,倒是本宫多虑了。”
顾清宜上前,盈盈施礼:“多谢长公主为清宜考虑,总归是清宜没缘分,长公主身份尊贵,担不得您厚爱。”
裴颜春左右看看,扫了几人一眼,抿唇冷笑:“如此,那便告辞了。”
说完,面色有些僵硬的上了马车。
李娥多看了眼身侧如谪仙一般的长子,心底有些顾虑但没有表现出来,只上前搀着老夫人进了角门。
“......多谢表哥。”她凑近,低声道。
无论是为她回拒长公主,还是为她撑腰。
第60章 昙花小园
七月流火, 暑热渐渐的散了,上京的天气也渐渐转凉。
一早,顾清宜换了身汉白玉色的绡纱裙, 头上用青玉钗挽了个半髻便往溪萸阁旁边的渚白居去了。
辰时十分, 早朝已下。
回京之后也未曾来过渚白居,以至于顾清宜一进院里的时候还微微一愣, 这渚白居一进门的左侧依旧是绿萼梅林, 就是不知拱桥右侧的小造景几时变成了十多株的白昙小园。
这一时节正好是白昙的花期, 夜晚才开的昙花如今在白天是花苞状, 看株株挂满花苞,一瞧就是极佳的品种, 打理的也很细心。
“表姑娘。”林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她看着穿着一身玉色衣裙的少女静雅地站在昙花园边上观赏, 林水突然发觉, 这表姑娘身上的幽静清冷的气质, 与这夜中盛放的昙花相得益彰, 不知怎的, 她心底有些怪异。
“先前怎么不见这有一园白昙?瞧着倒是新鲜也好看。”顾清宜言语中有几丝好奇。
林水从拱桥那侧走了过来:“表姑娘可小心些, 这是公子去岩山之前吩咐园丁们的垦出来的, 赶着在公子从行宫回来之前种好, 都是从青州拿来的珍贵品种, 公子宝贝得很。”
顾清宜点点头, 没将她有些不敬的语气放在心上, 她看向林水:“大表哥可曾回来了?”
“方才前脚回来了, 奴婢听说表姑娘要过来,特意出来相迎。”林水话语是恭敬的, 语气却很冷淡。
顾清宜不甚在意,跟着林水过了拱桥, 进了渚白居。
到了园子,林水记得规矩,没敢靠近书房:“公子在里面等着,表姑娘自个儿进去罢。”
顾清宜点点头,却被书房门口那回廊上摆着的俩株昙花吸引了视线,敞口的白瓷灯笼瓶烧得胎片薄透,莹莹如白玉一般,在加上瓶里中着的白昙,花苞是鲜白,花瓶是透白,叶是新绿,更加让人移不开眼了。
屋内的幸栖正好走了出来:“表姑娘来了,快里面请。”
裴霁回立在博古架一侧,闻言侧身望向门口进来的顾清宜:“来了?那些州卷都准备好了。”
“哦。”原以为裴霁回会放过她,没想到跟着姨母算完账簿才休息了两日,又将她唤来渚白居抄书。
“你前几日去见的人是顾龄安?”
他修长的指间随意翻了个书页,问道。
“正是呢。”顾清宜坐回案桌边,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先前表哥所说的朱科,那日我与龄安所在的茶馆,也是那朱科的外室所经营,里面盈利不及支出,倒是有些奇怪。”
裴霁回捏着书页的指间一顿,但脸上却没有讶异,仿佛他早就知道。
朱科涉及茶盐案,已经被大理寺和他的人盯上,那间南西楼茶馆也是,只是这背后之人也明白了朱科或已成废棋,便再无动作。
顾清宜垂眸,将毛笔舔满墨汁,不等动作,眼前斜照进来的日光一瞬间暗了下来。
裴霁回走到她的面前,将手中的书册递给她:
“这是详细的庆吴州州镇录,西峡镇在百里线关另一侧,西峡镇背风,连年大雨被百里线关的高压峭壁挡绝在了安州那侧,西峡镇三年前遇几十年难见的大旱,致使匪患突起。”
顾清宜目光放在眼前男子递来的书册上,阳光照得连素锦书封都暖了起来,“就是不知这突起的匪患是谁人指使。”她接话。
顾清宜伸手去接,可手上却一时没拿过来,裴霁回手上还未松力。
两人的手,各自放在书册的另一端,距离极近。
她不解皱眉,就听裴霁回轻声问道:“你让顾龄安去查参与剿匪的军卫,让他一人回安州?但人员往来复杂,他一个人得查到猴年马月。”
“那表哥的意思是?”
“我昨日已经派人前去安州,这个案子算是都护司的私案,事情尚未明了之前不能声张,我也只能拿我私令动用都护司的暗哨,但时间应该会比他一人快很多。”
顾清宜看他神色坦然的解释,她语气很轻,却是肯定:
“表哥还是不信任龄安?”
裴霁回幽沉的眼眸看着她,眼底有她读不懂的情绪。也是,他既能坐到都护的位子,这般谨慎小心才是应该的。
两人这般无声对望,那幽深的眼眸似是深渊涧底,又似漆黑幽潭,让人有些溺毙在这深不见底的漩涡浓雾中。
顾清宜眨眼,只觉气氛有些古怪起来,有些想退缩,刚要移开眼时却听裴霁回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
话在喉口一顿,他想了想,却没再说。
说话有些吞吐的模样,可真不像他沉冷果断的作风,她不解追问:“想过什么?”
裴霁回看着她,她的眸子明亮有神,让裴霁回一时没再出声问出那句话。
他倒是发现了些顾龄安的异常之处,那日岩山庞嫜之死,实则是顾龄安所为。
但庞刺史却让家丁出来定罪了,还是关乎自己的亲生女儿身死的真相。二人的身份,一人是庆吴州的刺史,一人是昔日安州刺史的侍卫,看似没关联,却实在是让人生疑。
但现在,不是挑破的时候。
“没什么。”他直起身子,声音冷淡。
见他松了手,顾清宜将书册接了过来,正要翻看,却听外面传来林水的声音:“公子,长华堂的丫鬟过来,说是要找表姑娘呢。”
“长华堂?”顾清宜讶异出声,她看向身侧的裴霁回,裴霁回吩咐:“让人进来。”
阶下的林水面上一顿,语气里有细微的低落:“是。”
她寻常不能轻易进去的书房,如今就一个丫鬟来找表姑娘都能进去了。
来人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全荷,是郡王府上的家生子。
全荷进屋见大公子就站在屋中,神色越发恭敬:“见过大公子,表姑娘。老夫人让奴婢来通知表姑娘一声,今日跟着郡王妃一起回李家。”
“回李家?这么突然。”顾清宜是知道今日李娥要带着裴汐一起回李家探望李老夫人的,可是怎么临了要走的时候,叫上她了。
“正是,老夫人已经跟郡王妃说了,这李家是表姑娘的外祖家,表姑娘也是该跟着回去走走亲戚。”
顾清宜没啃声,她自然知道李家是她外祖家,她去过几次,李家对她的微妙态度,她心里也明白。
“表姑娘不必担忧。”全荷见顾清宜不接话,以为她在担心,笑道:“老夫人说了,也就今日李家那几个哥儿都在,表姑娘只管穿些鲜艳的衣裙,打扮得好看些,其余的郡王妃在旁边帮着呢。”
一侧的裴霁回冷厉的视线扫了过来,让全荷后半句话的音量都小了不少。
全荷看向裴霁回,笑意有些谨慎的讨好:“大公子,您看......”
裴霁回掀眼冷声道:“你先退下罢。”
“......是。”
顾清宜起身:“既然姨母在东角门等着,那表哥,我便先回去换身衣裳,明日再来抄书可好?
裴霁回视线留在她起身时露出的白腕间,问道:“怎么不见戴那镯子?”
顾清宜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寻常居家,便嫌麻烦。”
她看了眼裴霁回,这是他第二次问了,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表哥喜欢昙花?”这问的有些没由头,她解释:“我是看表哥让幸栖选的那镯子也是昙花的,今日也突然见院中种了许多白昙,这才......”
“昙花悠远,往日不觉,如今倒是甚喜。”裴霁回神色有些莫名的严肃,眼底的神色似深潭泛起古波涟漪。
“原来如此,正好,我也觉得昙花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