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百里线关竟然是宣安王做的?顾阑还活着?顾阑被宣安王折磨得奄奄一息?!
怎么一个比一个让人吃惊!
周磊脸上有杂色。
可不等他多想,原本休沐的官员听闻了金鸣鼓,纷纷换上了官袍赶来,一见是顾清宜,更是惊讶至极!
“怎么是个小丫头片子......”
“可不是,一个姑娘敲什么金鸣鼓......”
人群太过拥挤,即便是幸栖驾马也寸步难行,等她赶到时,只见黑甲军已经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只剩下一些官员站在外围,少女身形很直,甚至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远远跑来的大太监总管。
“姑娘!回来!”她无力的喊。
“长公主到——”众人听言,纷纷让出一条路,裴颜春身后跟着许知节和许知谨,她匆匆走到中央,“顾清宜,你不要命了?!”
她语气斥声,一边的许知谨想上前将顾清宜拉起来,大总管佟德光小跑赶来拦住,看向顾清宜的目光灼灼。
“圣上听了顾姑娘的诉词深感震惊,但是顾姑娘是个弱质芊芊的姑娘家,他让奴婢再问一遍,顾姑娘,你想好了吗?”
广场中一静,李娥带着裴汐赶到时,少女的声音稳稳传来:
“漆灰骨末丹水沙,凄凄骨血生铜花,安州刺史之女顾清宜愿为安州枉死军将伸冤;父兮生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顾阑之女顾清宜,愿为父伸冤。”
平静的声音,却好像有什么也摧不折的坚韧。
不止李娥,即便在场赶到的官员都心底微触。
佟德海大喝一声:“好!”
他低头,凑近了顾清宜:“顾姑娘,顺应圣心,圣上吩咐鞭笞之人定留姑娘一命。”
顾清宜看向喜笑颜开的佟德海,勾了勾唇角:“民女,多谢圣上。”
“来人!”
“将人带去金鸣殿前!”
敲金鸣鼓的规矩,在金鸣殿受鞭笞,就算有资格上达天听。
“顾姑娘,可要挺住啊。”佟德光低声道。
顾清宜起身,要跟上佟德海之后,却回头看了眼被拦得死死的幸栖和郡王府众人,一脸的坦然。
“母亲,母亲,怎么办啊?”裴汐急哭的声音传来。
李娥怔怔摇摇头,“让兰太医在府上多等片刻。”只能祈祷......
看着那清瘦的倩影,她才算是第一次看清她这个外甥女,即便是她这一府的主母,也自愧不如她的刚毅。
人声渐渐的隐在了背后,一列列的军卫列队,这里更加庄严肃穆,但在广场外的人还是能透过那圆拱的城门看清里面行刑的身影。
天色昏沉,乌云密布,察觉到眼前一白,顾清宜抬眼看向天空,“下雪了......”
上京城总算迎来了一场大雪。
一片白茫茫的,真好看啊。
佟德海摆摆手,行刑的黑甲军看着单薄的身影,虽然面露不忍,却听令舞起长鞭,在外面女眷的惊呼声和鞭子的呼啸声中,狠狠毫不留情的落在了顾清宜的背上!
辣疼的力道狠狠砸在背上,她跪得不稳,一下往前扑去,及时伸手扶住了地面,那浅云色的衣服后,当即浮现了一条横贯的血痕。
.....真疼啊。
顾清宜咬着唇,脑海里想着安州的日子,想着父亲带她骑大马,带她逛军营,想着一家人无忧无虑的日子。
后来,她又想起那霁月清风一样的人,这样的人跟父亲一样,给她安稳可靠,她轻笑一声。
第二鞭再次破风而来,顾清宜脸色再次煞白,轻咳出了血丝。
她总算无愧于养育她,守护她的安州,无愧于父亲......
... ...
“驾——”
“城下什么人?今日皇城不允纵马!”
可他话还没落,为首的白袍男子跨马越过路札,闯入城中。
城卫大惊:“快!快拦住他!!”
“放肆!”幸樛驾马赶上,“都护司的都护大人,你们也敢拦?!”
幸樛的高喝拦住几人,眨眼间,已经不见裴霁回的身影。
“......母亲,我.....我不敢看了”裴汐哑着嗓音,从殿前扶着木凳跪着的、满背血红的身影上移开,目露不忍。
“第三十!”佟德光高喊。
中央跪坐的少女趴在椅子上,面色惨白如纸,冷汗密布,她眼睛有些睁不开了,其实到了现在,已经没有痛感了,只有钝钝的麻木,好像还能感觉到血从她身上流出。
就在下一瞬,门口一阵惊乱,只见一冷如冰霜的男子纵马撞开了一众侍卫,佟德光高呼:“金鸣殿前,谁人安敢纵马?!”
可看清来人,他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顾清宜第三十一鞭迟迟没有落下,顾清宜恢复了瞬间的清明和五感,但她感觉身体好沉重,在滑落之际,靠在了一个温暖却喘息急促的怀中。
顾清宜的脸埋在了他宽大的手掌中,.......是熟悉的味道。
“......表...哥”
“嗯。”是个阴沉到极致的应声。
她想扯出一个让他别担心的笑,可下一瞬,她喉口一阵腥甜,鲜血全都咳在裴霁回这温暖的掌心中。
她好像又弄脏他的手了......
随后,意识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第92章 心疼
......疼。
后背好像是皮连着筋骨被齐齐的撕扯着, 她眼皮沉重,睁不开分毫。
屋内杂乱的走动声渐渐的歇下,浓浓的血腥气却还萦绕在屋中, 让人即便闻着这气味也是沉闷闷的。
李娥擦了擦眼角的泪, 听着兰太医的吩咐:“后背皮开肉绽,这怕是得养将近一个月才能下床榻了, 要想完全长好, 估计还要好长的时间, 万幸都护大人及时赶到, 捡回了一条命......”
“劳烦兰太医为这孩子开个方子,什么都要最好的, 我让人备齐。”
“这当然, 夫人放心。”
李娥跟着兰太医出了屋子, 外堂霎时间只剩下三人, 裴霁回一脸阴沉, 似是酷冬的寒冰, 阴沉的滴水。
他勾了勾唇角, 看向最边上坐着的裴霄言:“三弟, 你先下去。”
声音很凉, 越是无波越发能知道那深潭底下酝酿着如何翻天覆地的风暴。
裴霄言看了眼第一次在家人面前也脸色阴沉的裴霁回, 再看看一脸如常的裴霖章, 拱拱手准备告辞。
他出了屋子, 伸手将门阖上的下一瞬, 屋中霎时响起拳肉相击的声音,“碰”的一声伴着桌椅倒地的声响。
裴霄言要下台阶的脚步一顿, 随后,脸色微冷的离开了。
而堂中的二人本是学识颇高的矜贵公子, 却拳肉相击,准确来说,裴霖章并没有回手。
他摔倒在地,摸了摸酸疼的脸侧,咽下喉口的腥甜,不等挣扎着起身,裴霁回的声音率先传来:
“没想到堂堂二皇子,还要以小姑娘为筏。”
他的语气满是轻蔑和讥讽。
“嗬”裴霖章看向他:“大哥以为只是二皇子的意思吗?”
其实顾清宜的出现可有可无。
但当初先帝的皇位来历就不正,人人都说当初先帝可是抢了宣王的位子,才导致了宣王叛乱,致使生灵涂炭,而真正的正统,其实是宣王一脉。
如今的裴平可是一举一动都恨不得宣召的他帝位的正统。
宣安王秘密调兵没有留下把柄,皇帝没有证据,天下人却不知,裴平不过需要一个借口罢了,二皇子向裴平说了顾阑之女,让帝心微动,再让裴霖章游说顾清宜,给裴平一个顺理成章的台阶。
“混账!”裴霁回冷笑出声。
“生怕百姓的风言风语,生怕自己的威信有一点点的瑕疵,就可以不顾他人死活,当真是做高高位坐惯了,忘了当初是谁人领兵平叛。这人是顾阑!如今为了顺理成章,拿个弱女子做筏子,这人也是顾阑的独女!”
裴霖章心底微涩,他圣贤为学,功名入仕,怀宁愿拯刍荛之志,宣安王调兵谋逆,他想挽救的是百姓生灵涂炭,可却以忠臣之女的性命为底,难道他心中无愧?
“哎呀!两位公子在哪呢?郡王妃正找二人呢!”文姑的声音从院外穿过来,裴霖章如常的擦了擦唇角,没看裴霁回一眼,转身出了堂屋。
松柏院。
李娥坐在主位,另一侧坐着的是好不容易回一趟家的裴元。
下面已经齐整的坐满了人,可以说除了老夫人,基本都齐全了。
外面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响起,众人齐刷刷的往屋外看,率先进来的是裴霖章,他温润的神色如常,只是嘴角有一块乌青泛紫,往日很难忽视,如今却没人注意。
只因注意力都在他身后跟来的裴霁回身上,今日金鸣殿前的情形,众人可都看在了眼里——
这大公子,可是当众,当着挥鞭的太监侍卫、围观的百官、世家夫人和百姓的面,公然将顾清宜抱回了郡王府。
脸色阴沉,动作却极尽轻柔的小心翼翼。
举止实在亲密,别说外人了,连他们这些府上的人都不免多想。
“......霁回啊,怎么忘了换身衣裳。”李娥犹豫片刻,开口道。
裴霁回松怔,低头看了眼怀中,圆领袍上染了触目惊心的血红,是抱着顾清宜被她后背的血洇染上的,他像是才反应过来,神色却微微出神。
“咳,今日将大家召到松柏院,是简单的跟大家交代几句,如今顾大人找到,现在就在前院养病,因病重不得挪动,圣上方才紧接着一连的赏赐,可见对顾刺史的重视。咱们府上也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还有,任何人,不得随意去打搅顾大人的修养,明白吗?”
“是,谨遵郡王妃教诲。”
底下的潭姨娘、双姨娘和各个姑娘们都低头称是。
李娥眼神有不自觉的看了眼坐在最上首的大儿子。
这个大儿子她了解,虽然沉冷却总是胸有成竹波澜不惊的模样,如今她说两句话的功夫,走神了好几次。
“罢了罢了,今日事情太多了,大家须知谨言慎行,各自忙去吧。”
裴霁回率先起身,脚步匆匆地出了松柏院,幸栖侯在院外,一见裴霁回出来就迎了上来:“大人,兰太医喂了药,人还没醒呢。”
“嗯。”他的脚步继续往溪萸阁赶。
“大人!”幸栖叫住他,“......您不换身衣裳吗?”
裴霁回脚步一顿,像是才反应过来,又匆匆的转向松柏院。
看大人这神色恍惚的模样,她哪能不明白。
一连日夜兼程,跑瘫了两匹马,又是闯入金鸣殿救下姑娘,将宣安王的罪状上呈皇帝,直到现在,他从未阖眼过,再是铁打的人,也要受不住了。
但幸栖没有出声劝阻,如今她还不明白大人对表姑娘的心,那才是迟钝至极。
渚白居离溪萸阁很近,两个院落还有含波亭,平板桥连接两岸,只是这条道实在偏僻,最起码裴霁回和顾清宜从未走过。如今倒是方便了裴霁回进出溪萸阁还不被守门的婆子发现。
寝屋点了安神香,散了一些寝阁的药味和血腥味。
“嗬!”半冬转身吓了一跳,“大公子,您来......”
“都下去罢,我来守着。”他冷声道。
几位丫鬟对视一眼,轻声告退。
今日白天的场景,她们不是没有看见,心底除了对大公子的感激,还有些细微的担忧,姑娘被当街这样亲密的抱着走了一路,若是大公子不想负责,按日后姑娘再想说亲,可就难了。
好在,大公子一看就是将姑娘放在心中的。
床榻间血腥味浓郁,因为她后背的伤太怖人,不好再盖厚厚的寝被压着,只好烧了十足的炭火,寝屋暖意融融的。
裴霁回没有立即到床榻边,而是到火笼边将衣裳烤暖,不会将冷气过给她后才掀了床帐坐在榻边。
榻间的少女趴俯着,背上上了药,只轻轻的盖了件鹅黄的寝衣。她露出来的半张脸面色苍白,唇上也不见丝毫血色。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紧紧的阖上,翘睫在烛火下被拉长,映在白净的侧脸上。
苍白,脆弱。
裴霁回指间一颤,这是第二次了。
让他呼吸一窒,心脏被死死的攥住,难以呼吸,第一次是庆吴州被裴九竹追杀,得知她失踪,这一次是在快要赶到上京时,收到了幸栖的飞鸽传书。
“......对不起,幼安。”他喉结微动,哑声道。
是他没保护好她。
修长的指间轻轻的拂上了顾清宜的脸侧,不等他怔愣,掌心捧着的脸颊微动。
裴霁回一惊:“幼安?”
“......嗯。”
顾清宜费力的睁眼,太亮的烛火让她一直紧闭的双眼有些不适,她没力气抬眼看裴霁回,只将脸埋入裴霁回的掌心,犹如亲人的小兽,“......好闻。”
她喜欢的不是他身上的冷香,而是这香染上了他的气息,宁静致远,就像屋外清冽的霜雪,霜雪覆盖的青松,沉稳不折,让人的心情也静了下来。
她的声音声若蚊蝇,裴霁回的另一只手将她颊边被冷汗濡湿的发轻轻拨开,凑近温声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