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说话间, 一行人越走越近, 打头骑马的幸栖瞧见熟悉的郡王府和二人, 连忙对头对马车里坐着的顾清宜道:“表姑娘, 是郡王妃和四姑娘, 都在外面呢!”
顾清宜一听, 连忙掀开竹帘, 不正是姨母和四表姐, 脸上不自觉的划过几丝暖意。
马车稳稳的停在郡王府的大门面前, 不等顾清宜下了脚凳, 裴汐已经走到跟前, 看清顾清宜, 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三月不见, 怎么瘦了这么多?”
不怪裴汐吃惊,顾清宜一路紧赶慢赶, 吃的也少,如今脸色越发苍白, 看着跟当初深居简出守孝的时候一样,苍白到有些孱弱了。
“多谢表姐关心,不过是这个月赶路多了,过两天就好了。”顾清宜说完,看向阶上通身当家主母气度的李娥,提裙上了台阶。
她盈盈施礼:“天寒地冻的,姨母还出来接清宜,实在是让我”
“嗳,别说这些见外话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抬手拍了拍顾清宜的手,“霁回这孩子性子冷冰冰的,这一路上没让你受什么委屈罢?”
顾清宜脊背一僵,脑海里不可避免的想起这一路的亲密之举,还有那晚那个轻柔的吻,脸上的笑意差点出现异样。
“......自然没有,姨母放心,表哥做事沉稳,这一路多亏他细心照顾。”
“照顾什么照顾,你瞧瞧你就回去一趟,瘦得下巴更尖了,我瞧着他倒是一心扑在公务上,连自己的妹妹也不好好看顾着。”李娥不自觉轻哼两句。
“好了母亲,咱们回去说话,外面怪冷的,表妹穿得少,可别吹病了。”
“是是是,咱们进去说。”
李娥向来板着的脸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可见心里是开心顾清宜回来的,早在几日前,就让人将溪萸阁收拾了一遍。
明日便是大雪节气,府上准备开祠堂祭祀祖先,李娥今日也忙,叮嘱了几句就走了,只剩下裴汐跟着顾清宜回了溪萸阁。
上京城天气严冷,但严格来说,今年并未下过白茫茫的大雪,多是小小的几场雪,过几日就消融了,如今地面也是干干的,只有北风的呼啸声。
溪萸阁还是老样子,但顾清宜跟着裴汐进屋时,被迎面的暖意扑面让她罕见的愣了愣,屋中不仅干净整洁,甚至早已经烧起了炭火,甚至角落都摆了几个火笼,烤的室内暖融融的,消散了满身寒气。
也不知是太暖还是怎的,有人牵挂的感觉让顾清宜心底也跟着升起一股暖流,瞬间就流经四肢百骸,让人不再孤冷。
“我可当真许久不见你,你们这一路可还顺利,安州是怎样的,还有这段时间上京城的热闹可不少,等我一一跟你说来。”
顾清宜清凌的眸光里带着笑意:“现在也傍晚时分了,要是表姐不嫌弃,就宿在我这院中,咱们彻夜长谈。”
她说话时清冷的气质灵动起来,但抬眼看人的时候,那远山眉上好像有钩子一般,潋潋弄月,让许久不见她的裴汐呼吸一顿。
“我自然不嫌弃,如此正好,咱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话没说完,裴汐蹬了鞋子,有些活泼的率先坐上那率先熏好香的床榻。
“要说最大的事,那当然是三哥哥的秋闱,那可是取得了亚元的好名次,等明年的二月初九就要参加春闱了,到时候,郡王府或许还能再出一个进士,真真是门楣争光!”
顾清宜听言也带上了些笑意,脑海里想起那面色苍白满身书卷气的三公子,看来真是苦尽甘来了。
这段时间上京城的人人都在纳罕,怎么花天酒地混账至极的郡王,膝下三个儿子,各个都是有出息的好料子,当真是歹笋里面长出好笋了。
“三表哥能取得如此好成绩,当真是好事一件。”
“......说来,清宜你不问问解元是谁么?”
“我连这些世家公子都认不全,哪还知道这些考生。”顾清宜站在床边解了披风,有些不以为然的说,她里面就穿了件浅蓝色的交领小袄,此时也不顾及裴汐看不看着她,伸手便解了衣裳。
衣裳轻褪,露出白皙细腻的身子,屋中炭火烧得足,她只穿了一件素色的小衣,身形线条流畅,起伏有致,玉肌生香当真是用来形容这等美人的。
她正要伸手拿架子上的寝衣,榻间的裴汐呛咳了一声,顾清宜看向她,她视线却有些躲闪:
“这解元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更不是别人,是那许二公子许知谨。”裴汐移开眼连忙说。
顾清宜指间一顿,旋即神色如常的穿上了中衣,走到了床榻边:“许二公子才识好,自小就跟在太傅边学习,取得这好名次也是应当的。”
裴汐视线多看了两眼她的脸色,面色平静,甚至带着笑意说着恭喜的话,看来当真是放下了。
如此也好,这些时日长公主可还为许知谨找人相看,她还怕顾清宜知道了心底有些怅然。
“这些日子可把母亲忙坏了,母亲看三哥哥取得好名次,媒人都陆续上门了,可大哥哥又迟迟没有定亲,母亲退而盯上了二哥,可一天天的为二哥哥的婚事忙来忙去。”
听到说到裴霖章,顾清宜倒是想远了些,先前没回安州的时候不知道,她现在可知道了裴霖章的占队,他占的可是二皇子,若是太子的腿没有伤到,他这占队可真有些胆大冒险,稍有不慎可真会惹得满门倾覆。
好在现在太子的腿......
两人三月不见,躺在一张榻上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从安州趣事说到上京姑娘的家长里短,等到了子时过半才渐渐的熄了声。
半夜,幸栖进了溪萸阁,正遇到起夜的半冬,半冬连忙拉住她:“幸栖姐姐,四姑娘在里面呢,两人说了一夜的话,现在才睡下。”
幸栖脚步顿住,往日顾清宜睡眠不好,可能现在还醒着,但这时既然熟睡了,那这消息明日再告诉她也来得及。
... ...
冬日的天亮的晚,到了辰时,天色才刚刚蒙蒙亮,顾清宜翻了个身却扑了个空,她茫然睁眼,不知什么时候,只剩她一个人。
“......半秋。”
“吱呀——”半秋进来连忙将门阖上,生怕冷风灌进来,“姑娘,您醒了,现在是辰时了。”
“辰时......表姐是什么时候走的?”
“天还黑乎乎的时候就走了,并且叮嘱奴婢们,今日姑娘不用去问安了,姑娘赶了一夜的路,这两日就好好休息休息,调养一下身子。”
她扫了眼屋外的天,也没了睡意:“嗯,伺候我起身罢。”
半冬上前将床帐拉了起来,犹豫道:“昨夜,幸栖姑娘来过了,说是给姑娘送一份信。”
“送信?”
“......是龄、裴九安的。”她改口道,顺便将袖口的信递给了她。
“幸栖姑娘说,大公子的意思是姑娘少与裴九安接触,若是老爷的事,有他和裴九安合作,什么事都交给幸栖就好了。”
“那是我父亲。”事关她父亲,她信任裴霁回是一回事,她理应亲力亲为又是一回事,怎么让她不管不看的交给别人,哪怕这人是裴霁回也不行。
三两下拆了信笺,顾清宜扫了两眼,“去帮我备身外出的衣裳,我出去一趟。”
“是。”
吉昌街茶楼在城西,顾清宜换了身小袄,披了件兔毛斗篷就低调的出了门。
幸栖抱着一柄剑,走在顾清宜身侧:“公子写信,再有一月就能回来了,一定赶回来过年。”
“嗯,估计到时候天气更冷了。”
说话间,主街突然一阵挤乱,幸栖一把将顾清宜拉到一侧。
“让让——让让!”一人黑甲卫打扮,跨马开路,正是早市的时间,人多拥挤,但众人一看那黑甲卫的打扮,纷纷迅速的挤到了街边避让。
“太子半鸾回宫——太子半鸾回宫——”
话音才落,正前面的开路的两列上骑兵齐齐的手握长枪,驾马而来,紧跟着的就是储君规制的半幅銮驾,顾清宜跟着屈膝见礼,隐在人群之中。
没想到太子这么早就回来了,看来裴霁回那里当真快了。
“诶,听说了吗......”
“你是说太子断腿的事?”顾清宜身后的几位百姓悄声议论。
“嘘!”另一人连忙拍拍他:“说这么大声,你不要命了!”
“嗳,谁还没听说啊,圣上是当真宠太子,连二皇子这无辜之人的都被罚奉半年呢......”
顾清宜微微垂眼,耳朵仔细听着。
当初太子摔了腿,就在朝中大臣以为二皇子熬出头了,谁知裴平却以二皇子这弟弟没有规劝住太子,致使太子受人蒙骗去了安州断了腿为由,罚了二皇子。
这理由乍一听,可真是让人发笑。
可裴平这一理由,让朝中想让裴平另立太子的声浪歇了下来。
“幸栖姐姐,我们走吧。”
顾清宜移开眼,这朝中瞬息万变,其实与她毫无关系,她只要能与父亲团聚就够了。
不等走两步,身后传来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顾表妹。”
她脚步停住,转身望过去,是裴霄言。
他像是才从书院回来,身边的书童手上还抱着一沓书籍,他自己也拿着几卷画,要说读书学子气质最浓的,还属裴霄言。
清俊,内敛,沉静间又有勃发的力量,就像这次秋闱,默默无闻却一击长空取得亚元。
“三表哥,许久不见了。”她轻笑:“这时才从书院回来?”
“嗯,我......听说你昨日回府了,当时没在府上,倒是失礼了。”他唇角也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所以昨夜一听她回来,就连忙从书院搬回了府中,不想在路上就遇到了。
“怎会,表哥学业繁忙,我岂敢劳烦你这举人老爷,”她开玩笑的眨眨眼,疏冷消散了不少,“还没恭喜三表哥,中了亚元,当真是件好事。”
裴霄言看着她的笑眼微微呆愣住,眼底闪过几丝悸动,耳尖微红,“如此就多谢表妹了。”
“幼安姐姐。”少年的声音在身后陡然响起。
顾清宜原本放松的脸色瞬间僵硬起来。
裴霄言不知道对面的顾龄安是谁,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身量和他差不多,但估计年纪还小,脸上还有些少年的稚气,可会说话的眼睛却阴沉不像话。
他在这视线里,看到了占有和对于他的出现而产生的不满,都是男子,裴霄言很快反应过来这眼神代表着什么,他和他有一样的心思。
裴霄言不避不让,对上了顾龄安的视线,瞬间无形的火光四溅,“表妹,这位是......”
“哦,这只是我老家的一个侍卫罢了。”顾清宜看了眼顾龄安就移开视线。
她这视线也避之不及的模样,让顾龄安眼底闪过几丝失落和受伤。
“原来只是侍卫,不知找你是有什么事,如今天寒地冻的,不如请上府中一叙。”
顾清宜却眼眸一闪,转身看向裴霄言:“不必了,我与他就说两句话,三表哥,你先回去罢,我等会儿再回。”
裴霄言看了眼顾清宜,她的脸色很僵硬,看来对于这侍卫的出现很不自在,他扫了眼身后跟着幸栖,放心的点点头:“那好,我便先告辞了,表妹万事小心。”
“嗯。”
裴霄言拱拱手,带着书童转身走远了。
顾龄安冷脸看着那身影走远,急不可耐的上前一步,却被幸栖横剑拦下,幸栖唇角冷冷一勾:“裴公子,注意些距离。”
顾清宜没有看他一眼,率先提步拐进了吉昌街,吉昌街的茶馆根本就是朱科和他的地盘,可怜她上次就在这里将都护司的名册交给了他,那时真是愚不可及。
幸栖走在两人之间,始终将他和顾清宜隔开。
到了熟悉的雅间,顾清宜坐下,才算真正的抬眼望向他,眼底却微微一颤,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瘦了这么多,明亮的眸子里满是红血丝,明明是十七岁的少年,倒是多了些颓唐。
她移开眼:“说罢,今日你让人来找我,想跟我说什么,你知道的,除了我父亲的下落,其余的我根本不想关心。”
“我知道.....”他坐在了顾清宜对面的案桌上,“我要先跟幼安姐姐保证,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伯父,我更不知道宣安王会让赵效秘密将伯父带出去。”
他说话间一直看向顾清宜,眼神炽热真挚,更有浓浓的占有欲,好像要一直将她整个人都框进眼中,让她再也逃不了,即便是迟钝如幸栖,一直盯着他的眼神也明白过来,心底一震,紧了紧手上握着的剑,他对表姑娘竟有这样的心思!
偏偏只有侧开脸的顾清宜神色冷淡,没看见对面少年的眼神。
“我一路快马加鞭,提前两日到达了上京城,一路跟踪宣安王的副将,最后知道了伯父的囚身之所......”
顾清宜手指瞬时攥紧,可对面的顾龄安却噤了声。
她抬眼看过去,只见他沉默的望着她。
“你不想说?”她冷声问。
“没有,我只是想让幼安姐姐看我一眼罢了......”他话音一变,脸上又换上了带点天真的笑意:“我最后只想问一个问题,幼安姐姐和那裴霄言什么关系?说什么了,笑得那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