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的天真且欣喜。
“......怎么,你不想和裴九竹一起回云莱州吗?”
“呵, 姐姐不知道我的身世吧,我不过是宣安王府的外室之子, 哪怕传言他裴儒再如何喜欢我母亲,还不是为了他的清名,将我们母子二人扔在外面不闻不问,直到现在,十七年了,我从未被主母允许踏进宣安王府一步.......”
他的声音渐低,“幼安姐姐,当年顾均叔叔将我捡回去是偶然,那时我母亲已死,后来宣安王知道了,找到了我,以让我母亲入宣安王的家祠为条件,只要我潜伏在刺史府。”
“可你还是为了这原因,背叛了我父亲,甚至杀死有恩于你的顾均一家!”顾清宜手上渐渐的有了力气,她扶马车的车窗,从顾龄安的怀中起身,而他也罕见的没有阻止。
怀中的温度渐渐地冷却,顾龄安神色松怔,面上有些细微的失落。
他有错吗?
他这短短的十七年,颠沛流离,好不容易遇到了对他推心置腹的人,最后却还是弄得一团糟。
可在他抬眼的下一瞬,眼底的松怔的委屈全部烟消云散,换上了雾霭一般的浓色,他死死的盯着顾清宜的脖颈,炙热的视线让她有所察觉,回头看了过来。
那如玉脖颈的上的红痕又因为这个动作隐入衣领。
“呵......”他笑声很冷,“幼安姐姐,你就认定了裴霁回了是吗?”
她很快反应过来,欲盖弥彰一般的伸手捂住脖颈,这里是今早出门时,裴霁回故意在她脖颈处留下的红痕,她没解释。
只道:“是,那又如何?”
“幼安姐姐,我......”
“吁——”驾马的车夫骤然拉绳,顾清宜身上的药效还没散,被这急停的马车带得摔向前方,下一秒却被少年有力的手挽住,险些摔地。
“怎么回事?!”
“公、公子,前面是世子堵着......”车夫回头,说话的语气小心翼翼。
下一秒裴九竹幽测测的声音就稳稳的传入马车中:“九安弟弟,你这是要带着顾姑娘去哪啊?”
顾龄安神色紧绷,他扶着顾清宜靠在软垫后的博物架上,甚至还体贴的垫了个小枕让她靠着,脸上是认真细心:“幼安姐姐,你好好的在马车里呆着。”
顾清宜抿了抿唇,看着他走出马车的背影,掀开的车帘让她看清了前面的情况,将近二十多死士,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她心底微微一寒,她于裴九竹是有用的,裴九竹自然不会伤她,那龄安呢?
她不可避免的想起上次庆吴州竹林的截杀,那时,裴九竹可就对龄安下了死手了。
“等等!”顾清宜连忙出声。
前面的顾龄安背影一顿,她连忙道:“不要逞能,即便我被带走,还有裴霁回来救,不会有事。”
顾龄安回头,轻轻嗤笑一声:“我会将这机会让给裴霁回吗?姐姐放心,等我处理了这些挡路的杂碎,我们就一同回到安州。”
话音一落,车帘也合了上来,顾清宜视线受阻,心底渐渐的升起不好的预感,不用几息时间,屋外的刀枪砍杀声骤然响起。
裴九竹坐在马上,看着风雪中被围在中央的人,瞧瞧这只知道情爱的弟弟,为了救下顾阑,连双腿也险些残了,武艺大减。
现在正是冬日大雪的节气,他腿上又复发了,往日腿上复发走路都要一瘸一拐的人,还要跟各个武艺高强的人厮杀。
呵,实在不自量力。
顾清宜察觉不对劲,扶着马车边挣扎爬了过去,掀开车帘却见一身刀伤的人被围在中央,看着毫无还手之力。
“住手!”她大声喊,脸上越发冷静:“裴世子,你不过是要以我为挟,肯定想要我完好无伤罢?”
“当然,不过,裴九安是裴九安,你是你,我不过是教训自己不听话的弟弟而已。”
“是吗?”下一瞬,她拔下簪子,对准了自己的手腕,“那现在呢?”
她语气里有几丝挑衅。
即便裴九安做了多少错事,该受什么惩罚,既然他救下父亲,当初庆吴州截杀也救了她的命,今日她就不会袖手旁观的看着他被裴九竹砍死在这官道上。
“......幼安姐姐”“呃”一身刀剑入肉的声音,顾龄安的左臂又被砍了一刀!
顾清宜声音渐冷:“裴世子还不叫人住手,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对自己下手?”
裴九竹眯了眯眼,暗放幽光,抬手示意众人停下,他冷笑:“当然,当然相信。”
毕竟他们的大计,都是前面这个女子上了金鸣殿而毁了的!对自己都能恨得下来受鞭笞之刑的人,怎么会不狠。
要不是为了要挟裴霁回,他真恨不得将前面的少女活刮!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因为她全部毁于一旦。
看着死士渐渐的四散,顾清宜握着簪子的手也不敢松懈几分,大雪纷飞糊了眼眶,脸上也被冻得有些麻木,她听见自己出声:“你过来我这。”
顾龄安扯扯嘴角,手上和腿上伤口不断渗出汩汩鲜血,染红了白雪,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疼。
因为顾清宜这一句牵挂的话,他从脸上到眼底都露出纯粹的高兴。
“驾!驾——”身后传来策马声。
裴九竹神色一敛,凝眉看向前方,雪下得实在大,直到走的近了,他才看清最前面修长挺拔的身影——
是裴霁回!
“不好!快!全部给我上,挟持住顾清宜!”裴九竹挥手急声喊。
“我看谁敢?!”顾龄安抬起手中的长刀呵斥。
裴九竹眼底有几丝冰冷残忍:“给我杀,咱们只要拿住顾清宜,就能离开这鬼地方。”
“龄安!你......”
一瞬间,所有人蜂拥而至——
顾清宜面上着急,扫了眼身后的官道,远远一见裴霁回带着幸樛越走越近,脸上来不及欣喜,手腕就被一只黏腻沾血的粗手握住,是一个络腮胡的死士到了马车边。
她连忙挣扎,却被大力带着拖跪在地!
前面的顾龄安听到她的喊声连忙回头,一见趴在车辕上要被拖拽下来的顾清宜,脸上一怒,长刀一转,“噗呲”一声直入络腮胡男子的胸膛之中。
“啊!”顾清宜一惊,手上被拽着的力道一松,扑通一声软软倒地。
“真是脏手,你也配!”顾龄安轻嗤。
顾清宜抬眼,下一瞬却见远处裴九竹拉满了弓,霎时松手,她惊呼:“快,快让开!”
可箭矢破空,一刹那穿过她面前这少年的胸膛,少年脸上邀功的笑意顿在了脸上。
脸上糊了几滴血,可顾清宜却感觉眼中满是血雾,她要伸手捞住少年的手,他却向后直直的摔了下去......
“龄安——”顾清宜神色慌张,心底痛怮。
裴九竹收回了弓,上次穿胸没射死,这次可不会这么命大了。
“再见了,九安弟弟。”
不等裴九竹的笑意挂在脸上,一只箭矢破空而来,钉在他的肩胛上,将他直直的带翻下马!
“世子!世子!”
“......咳,快...擒住”他话还没说完,那一脸寒意的男子早已到了马车边,将中了蒙汗药的少女半扶半抱的带下了马车。
顾清宜拉着裴霁回的手,目光看向不断咳血的顾龄安,手脚发麻的扑了过去,想扶住他,可又怕伤了他的伤口。
“龄安!龄安......”少女的声音带了哭腔。
顾龄安的眼中血雾雾的,往日浅色的琥珀眸子有些涣散,“咳咳......”鲜血从他鼻腔嘴角流出来,“.......真......好”
她没再叫‘裴九安’这让他自己作呕的名字,他还能做顾龄安。
“你别说话,你先别说话.......”她脸色着急,“表哥,你快看看他,快带他找大夫”
裴霁回眼眸漆黑,看着浑身染了血的人,他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将残忍的话说了出来。
眸中少女的身影渐渐模糊,顾龄安指间微微一动,却没力气抬了起来,他想起身握住她的手,可渐渐的,感官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龄安!龄安!”顾清宜一脸怔然,跌坐在一侧,被身后的男子安稳的扶住。
魂乎无北,北有寒山。呼啸猎猎的北风不知什么时候渐渐的停了下来。
她神魂回来时,四周方才还叫嚣吵嚷的死士早已躺了一地,血染白雪。
“幼安。”裴霁回握着她的肩,轻声唤道。
“我......”她喉头苦涩,开口的一瞬间还是滚下了一滴热泪。
她对顾龄安是又亲近又恨,可如今,人死往事散......
幸樛脚步踌躇,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来:“大人,这宣安王世子......”
裴霁回的目光看向被绑住的裴九竹,眼如寒刀:“即刻关入宗人府刑牢!”
她的指间和脸色早已冻得通红,裴霁回将她拉了起来,“我们将人带回去吧。”
顾清宜颤着指间,声音很哑:“.......好。”
第99章 醒来
夜色沉沉, 狂风暴雪一整日,到了晚上反而停了,既无北风呼啸又无大雪, 仿佛万物都安静了下来。
“姑娘, 安神汤药好了。”半秋推开门走了进来,轻声提醒。
顾清宜站在窗侧, 看着外面的光秃秃的杏林出神。
“放在桌上吧。”她回。转身看了眼半秋, 往日就属她跟龄安的关系最好, 此时她眼眶有些细微的发红, 显然是才哭过。
顾清宜垂眼,走过去端起安神汤药喝了起来。半秋犹疑的声音传来:“姑娘......龄安, 您想让他......”
“让他回安州吧。葬在安州。”顾清宜轻声道。
也是到了现在, 她才发现, 如今为龄安敛尸的人没有, 为裴九安敛尸的人也没有。
唯一对顾龄安还有些上心的宣安王, 如今早已被关入宗人府, 就等着年节后审理, 如今早已自身难保, 除此之外, 顾龄安再无侍从。
“安州, 安州好, 他一直想回到安州......”半秋神色松怔。
顾清宜指尖一颤, 没再说话。
她喝了安神汤药, 不等起身,院外就传来了喧哗声, 紧接着有两个急冲冲的脚步声越走越近。
“屋外何事?”
“不知,奴婢去瞧瞧。”半秋方才打开房门, 就见幸栖和半春小跑了过来,半春脸上笑容灿烂,
“姑娘!姑娘!顾大人醒了!醒了!”
“碰——”顾清宜连忙起身,带倒了瓷碗也管不上:“当真?”
她问的有些小心翼翼,好像惊扰了好消息。
“是真的,是真的,大人让属下来通知姑娘,姑娘快些去前院看看吧!”
“我,我......”顾清宜抿抿唇,连忙上前,可走到一半想起身上打翻的汤药:“快,快,快帮我换身干净的衣裳。”
往日沉着冷静的人,如今红着眼眶,有些语无伦次了。
前院灯火通明,但顾阑才刚醒来,不宜吵闹的环境,裴霁回只让人通知了顾清宜。
春园的连廊上挂满了灯笼,亮堂堂的,屋内传出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一道嗓音沉冷。
另外一道她又熟悉又陌生,微微沙哑,声音很低,还有些气短虚弱,可顾清宜还是微微红了眼眶。
“姑娘!”半冬见顾清宜身形一晃,连忙扶住。
里面听到了半冬的话,交谈声突然停了下来。
“没事......”明明这春园的台阶很低,她的双腿却好像被灌了千斤似儿的,连抬起来都费劲。
她垂眸敛了神色,这是和父亲三年多第一次见,要开心些。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挂起,面前伸来一只手臂,衣摆精美反复,裴霁回眼神带着些鼓励,伸手拉住她。
半冬看此情形,适时的放开了搀住顾清宜的手,退到了身侧,将顾清宜身侧的位子留给裴霁回。
裴霁回站在阶上看着她,她眼眶微红,脸上少有的苍白紧张,手上微微用力握住她,平稳有力,给人安心之感:“府医方才才走的,放心,归德将军恢复得很好。”
她脑子转了转,才想起父亲早已不是顾刺史,而是归德将军了。
裴霁回扶着她走了上来,在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放开了手,他停站在原地,没有再跟着走进去打扰久违的父女二人。
顾阑咽了咽干涩的喉口,目光有些期盼的看向门口,直到门口出现一个身影,纤细苗条的身形,那杏眼远山眉,足足像了李婵五分,剩下五分,李婵是温婉的病美人,而顾清宜小小的年纪,眼中就有经历风霜的坚韧。
顾阑嘴唇微颤,不可置信唤道:“......幼安。”
顾清宜浑身颤抖,自己没反应过来时,早已走到了床榻边。
他手脚都被包了厚厚的纱布,动弹不得,此时无力的垂在身侧,可因为瘦削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她,眼光一眨不眨,眼光里,是欣喜和不可置信,还有微微的湿润。
“父亲!”顾清宜声音沙哑,带上了哭腔。
“幼安,哭什么,父亲瞧瞧,长高了不少,成大姑娘了,这三年,也吃苦了。”
“没有,父亲才是,这些年是幼安愚笨,要是早一点找到父亲......”
“.......只要我们父女还相见,就不晚,”顾阑眨眨眼,努力将眼中的湿润压下去,“幼安,你这傻孩子,怎么去敲金鸣鼓了?那金鸣鼓是能随便敲的吗?疼不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