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娥站在门口, 拉住顾清宜的手叮嘱道。
几人身后的角门大开着,小厮们依次抬着箱笼行囊装上了马车, 今日一早就出了太阳, 这冬日也照得人暖洋洋的。
顾清宜点点头, “这事多谢姨母和文姑费心了。”
文姑操持郡王府的下人招纳, 最是熟悉上京城的牙婆,李娥让文姑帮顾清宜寻了几十个放心可靠的下人, 倒是省得她再四处寻了。
“好在你在上京城, 顾将军的官职也移到了上京, 日后咱们要相见也容易, 你若闲来无事, 便多来郡王府上转转, 老夫人也念着你呢。”
“好, 清宜记得的, 惟愿姨母以后忧愁少一些, 意惬顺心。”顾清宜看向李娥, 轻声道。
她话音才落, 就见角门那处有些不寻常, 抬眼望去, 竟见裴霁回背着父亲走了出来,她脸上有些惊色:“怎么还劳烦大表哥, 这事交给”
“诶,霁回这么大的个子, 顾大人也是他的姨丈,这点活他干得。”
顾阑神色和缓,一早裴霁回到了春园,说是小厮都被抽调开了,便主动揽了他背起来,这热心肠的模样,倒是跟传言中淡漠不近人情的样子大相径庭,让顾阑对他有些改观。
顾清宜瞥见裴霁回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他看着相貌是矜贵的贵公子,但也习武,更何况如今顾阑瘦了许多,很轻易的就将顾阑稳稳的放在马车上坐着。
裴霁回转身看向顾清宜:“今日休沐,我与你们一同过去罢。”
顾阑:“这,会不会太麻烦都护......”
“好啊。”顾清宜连忙打断顾阑的话。
顾阑坐在马车上,有丫鬟服侍着,顾清宜则是牵了一匹马,跟着裴霁回走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其实顾清宜的物件不算多,零零总总的也就五辆马车,年关将近,即便天寒,街巷上的人依旧很多,马车走的很缓慢。
“表哥今日如此热心肠,让幼安也有些受宠若惊呢。”顾清宜拉了缰绳,并排着凑到裴霁回面前打趣道。
他勾了勾唇,看着心情很不错,“等日后你我若是说了亲,我也会亲自服侍岳父,定当尽心竭力,孝顺尊敬。”
他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你、你说什么胡话呢!”顾清宜脸色一红,结巴的轻斥。
宅院门口早已挂了入宅移徙的红绸布,进了屋宅,门后放了挂着红布的扫帚和簸箕,恭贺入宅之吉。
半秋等人一大早就来了顾府,瞧见顾清宜和背着顾阑的裴霁回,连忙见礼。
“快起快起,我父亲的院落可收拾出来了?”顾清宜问。
半秋:“回姑娘,早已经收拾出来了,大公子请随奴婢来。”
裴霁回背着顾阑,率先进了院子。顾清宜抬手让人将箱笼都搬进她的院子,春玉院中。
至于顾阑的物件,早在昨日就吩咐人置办好了。
“姑娘,快吉时了,祭品都准备好了,可要现在过去前院?”半冬脚步匆匆走过来。
新入宅要祭宅神,保佑家宅安宁。拜灶神,祈求家中福禄双全,财路满庭。
“这事不可耽搁,现在就过去罢。”顾府现在就只剩下顾清宜和顾阑二人,顾阑起身不便,就只有她一人去祭礼。
祭宅神是在前院。祭灶神却在大厨房,厨房里准备的就朴素多了,一只起家鸡,一条代表年年有余的鲤鱼,代表的福禄双收的鲜肉等,顾清宜点了三炷香,摆在炉灶上。
虽然人丁稀少,但上天保佑,父亲如今平平安安,一切都可期。
熟悉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裴霁回走了进来,看见虔诚的顾清宜,嘴角也带了些笑意。
向来冷峻的眉眼现在是舒展的,还有些放松,顾清宜发现这人只要带着些笑意,当真是人如其名,霁日风光,草木欣欣。
“你怎么来了?”顾清宜看向他身后,没有丫鬟跟着过来。
“顾大人有些疲乏,我便出来了。”裴霁回说着走近木桌,“入宅都要吃汤圆,这代表团圆之意。”
话音还没落,那好看的手早已拿起一边的面粉,神色还很如常。
她神色一惊:“表哥,你要做汤圆?!”汤圆不难,只是这可是裴霁回,一身矜贵的郡王府嫡长子。
“有何不可?”
“......你会?”
裴霁回没再接话,反而身体力行的揉搓起面来,不一会儿就揉出了一个光滑的面团,手法还很娴熟的模样。
裴霁回问:“会生火吗?”
“......”顾清宜心虚摇摇头。
裴霁回轻笑一声,嗓音微沉,“帮我去打些清水好不好?”
“好。”顾清宜扫了眼一边的水缸,半秋几人做事是当真妥帖,水缸里的水都是满的,她拿起水瓢舀了两瓢,转身
见裴霁回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那手上沾着面粉,看着动作不大方便的样子。
他看向顾清宜,微微挑眉,严冷的脸上生出了几分风流,举了举双手,暗示明显。
顾清宜鼓鼓嘴,上前帮他挽袖。
“表哥什么时候学会了做这些下厨的杂事了?真是出人意料。”这气质似皑雪一般,更像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揉起面来动作却熟练的很。
“当年我没被前都护大人推举之前,也似霄言一般搬出了家,用心苦读。搬去了寺院,并没带着仆役,自然学会了这些简单的活计。”
顾清宜帮他挽袖的指间微微顿住,她记得,裴霁回准备科考的时候,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时。
后来因为郡王犯了事,他机缘巧合结识了都护司的前任都护,跟着做起了杂役差事。
她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人也不是生来就高高在上,而是有郡王府的重担推着他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裴霁回生火生的快,眨眼间这圆滚滚的汤圆就在沸水中滚起了身。
他勺了一个圆滚的汤圆,“尝尝?”
顾清宜抿抿唇,要伸手接过,却见他毫无所动,是要喂她的意思,她眼睫一颤,身子凑近了些,就着男子的手咬了汤圆。
汤圆白糯,少女唇色殷红水润,一白一红对比明显,裴霁回眼眸微深,不等开口时,她已经移开了眼,“嗯,好吃。”
“半冬,快些给父亲端一碗过去。”顾清宜笑着扬声唤道。
“是。”半冬从外面走了进来。
裴霁回煮的多,她看着半冬拿起了个青瓷敞口碗,叮嘱道:“等会儿记得无意的提起,是大公子亲自为父亲做的汤圆,知道吗?”
这小心翼翼叮嘱的样子,让他笑出声:“早知这样,我方才就该用心些,好在岳父面前表现表现。”
这话......半冬面上一讶,抿唇不敢出声。
“你、你今日当真糊涂了,说什么呢,八字还没一瞥的事,不许乱叫!”顾清宜看了眼背影僵硬的丫鬟,气恼的嗔道。
这人怎么越来越这么‘放浪’,哪有当初那对她冷眼相看的影子。
屋外又飘了细雪,顾清宜的寝阁在后院的春玉院,顾清宜带着裴霁回进了洞门,“这里也有春樱呢,等过了年,打春之后全都开了一定很好看。”
寝屋对比郡王府的溪萸阁来说,要大上将近一倍,毕竟溪萸阁只是郡王府的客院,这里是主人家的大院落。
顾清宜看向几个丫鬟:“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几人先下去休息罢。这里不用伺候了。”
“是。”
寝屋连着隔间的书房,博古架做出圆拱形的洞门,既能摆着书籍之类的物件,又能连通书房。
顾清宜去了屏风后挂香囊,只剩裴霁回坐在外面的闲桌边,半冬进来时脚步微顿。
“何事?”裴霁回抬眼。
那视线漫不经心,早已没了厨房时的和缓笑意,冷得很。
“......奴婢是想姑娘还没上药,不知......”
顾清宜身后的伤早已结痂脱落,可她怕日后一直留疤,每日午时都要搽药趴着午睡。
“放这罢。”
裴霁回扫了眼小桌,眼神示意。
“......是。”
半冬动作犹豫,想了想,还是慢慢的退了出屋子。
一连许久,顾清宜早已习惯在床帐便挂着安神香囊,她垫着脚挂好最后一个,屏风后的光线突然一暗,裴霁回抬着托盘走了进来。
“表哥,你这......”顾清宜看清他手上端着的药膏,明白过来就止住了话。
“要午歇了,不上药了?”
他这话说的风很轻,云很白一样的寻常。
“......表哥放柜子边就好。”
“恢复得如何了?”
她咬唇,她第一次感觉到女为悦己者容这几句话,那背上的疤横七竖八,想想都难看。
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失落,裴霁回温沉道:“放心,这膏药是宫中传来的秘药,久用自然会淡许多。”
... ...
屋外的雪渐渐大了起来,寝屋内烧了几个地笼,即便脱了衣裳也不觉得冷。
浅青色的寝被软和蓬松,顾清宜只穿了件小衣,趴在寝被上,她双手抱着迎枕,听着药罐瓷器碰撞的声音还微微一颤,有些不安。
裴霁回坐在床榻边,轻轻的拨开了挡着后背的如瀑顺滑的青丝,露出了她白皙纤薄的后背。
她起不了身那几日,裴霁回也帮她上过一次药,但那鞭伤交错纵横,血肉模糊,他除了心疼生不出丝毫旖旎的心思。
如今青天白日,二人倒是各自都有些不自在起来了。
顾清宜扭头,将绯红的脸埋入了软枕中,察觉到小衣的细带被解开,后背一凉,身后的男子却没再动作。
她咬唇,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这些疤,很难看吗......”
“不难看。”裴霁回回话很快,声音微哑。
背上纵横交错的,是透粉的新肉和伤疤,但顾清宜的背形好看,腰肢纤细,脊骨微微凹陷,白皙的肌肤加上淡色的疤,倒像是一副诡异美感的画。
他的声音很温沉,肯定的语气让顾清宜微微放松了下来。
虽然是赤露着后背,但他很克制的只将视线放在那伤疤上,可越来越炽热的视线,让顾清宜脸色越发绯红,背上擦的凉药也能激起颤栗。
第103章 桃木符
春意将近, 最近几日明显的感觉气温微微上升了些。
顾府正堂。
“老爷,姑娘,纸笔来了, 还有刻刀。”
顾清宜和父亲顾阑围坐在四角的方桌边, 桌上摆了刻刀等用具,还有好几块大小不一的木牌。
她拿着勾线的狼毫, 在上宽下窄, 八寸长的桃木契上勾了些繁花, 正中央用了些遒劲的力道, 写了“神荼”和“郁垒”字样。
待写好后,她身侧坐在木质轮椅上的顾阑伸手接过, 拿着刻刀按着字样小心的刻了起来。
“父亲的手臂才能活动, 这些刻画的活计, 交给下人就好了。”顾清宜看着他的手有些打颤, 心疼道。
顾阑却摆摆手, 无所谓道:“这门神刻画要是交给下人, 倒不如去文昌街买两块人家刻好的, 过年, 最主要的当然是自己刻。”
大宣的春节要贴对联, 贴门神, 钉桃木契。
这些门神春联都要在桃木板上画好线样, 再用刻刀刻出来, 桃木契钉在门口的泥土中, 门神春联是画了钟馗和钟馗小妹的桃木板钉在宅门上。
“以前手脚灵活的时候,那可是你娘才画好一个, 我就马上刻得出来,不到一个白天, 全都能收拾出来,你现在勾线的速度可比你娘快多了,我倒是手脚慢了......”
顾清宜微微垂眼,物是人非,不知该说什么话。
“——老爷,姑娘,裴大人来了!”半冬有些欢悦的声音传了进来,自从出了郡王府,连半冬也改口不再换大公子了。
顾阑抽空抬起头:“裴大人过来了,呦,快请进来。”
顾清宜扫了眼半冬,眼神微微示意。
半冬点头:“是是是,老爷您稍等。”
“哎,说起裴大人。想不到他倒是个热心肠,我坐的这木轮椅,他竟一月前就托宫里出来的老师傅做了,倒真是细心呢。”
顾清宜唇角微微一勾,但面上却佯装淡定,“父亲有所不知,当初去安州,是大表哥一直跟在女儿身边随行保护,
当初宣安王陷害父亲与茶盐案有关,也是他尽力帮您证明清白,确实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顾清宜这话说的很随意,没有别的暗示,倒是让顾阑多看了眼她,这安州也陪着,又帮了幼安许多忙,倒是个可靠的人。
“大人来得巧,老爷和姑娘正在厅中刻桃木符呢。”
半冬的声音从阶上传来,眨眼间门口的光线一暗,顾清宜看清裴霁回后,神色微微顿住,因为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穿玄黑色的衣物。
玄黑色倒是显得他的肤色白了许多,可脸部线条也更冷峻了。
顾阑扫了眼看呆的顾清宜,“这孩子,还愣着作甚,快给裴大人倒盏茶水。”
“啊,是。”顾清宜面上一窘,顶着裴霁回的笑意,走去一边的方形小桌上倒了杯茶水,将那粉青的斗笠杯递给裴霁回:“裴大人,请用茶。”
“多谢清宜表妹。”裴霁回话中有些揶揄。
“顾大人,您这是在刻桃木契?”裴霁回看向顾阑手中握着的桃木契。
“正是,上京城估计没这习俗,安州的桃木符都是自家自己画刻,明日就是除夕了,这不我们一早就赶工了。”顾阑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