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善脸色越发苍白,笑意也勉强了:“......顾姑娘好生聪明。”
外面没有丫鬟值守,她若是守规矩的人,就不会为裴九竹做事了,既然有心相邀却将顾清宜带来这偏僻的院落,确实有让顾清宜看看她的“惨样”,动恻隐之心的意思。
她轻笑一声,眉梢的冷意散了些,语气淡淡:“不过许四姑娘放心,我还没闲到跑到衙门,跑到圣上面前揭发你。”
许知善起身,“顾姑娘,多谢你。”她行了个万福礼,语气含着感激。
顾清宜嘴唇微动,还没说话,就听院外秋雁颤抖的声音传来:“——裴、裴大人。”
熟悉幽冷的声音道:“清平县君呢?”
顾清宜噌的起身,看向门口站着的男子,一身箓竹色圆领袍,面如冠玉,神色淡漠。
“许四姑娘,既然你要说的话说了,我便告辞了。”顾清宜看向石桌对面发怔的许知善,出声告辞。
许知善扯扯嘴皮笑笑:“顾姑娘,请便。”
一身娇纱裙的少女走向门外那身形修长的男子,也不顾秋雁还在门外,亲昵的拉住了手,裴霁回那冷峻的脸上似是云销雨霁,温和的拉着她出了院门,视线受限,逐渐不见踪迹。
秋雁上前,许知善还扶着石桌发呆,看着门口的视线旧旧不曾收回。
“姑娘,你怎么了?”
“......秋雁,你说有些人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秋雁瞬间明白许知善说的是谁,她咬咬唇安慰道:“那顾姑娘当初是命好,可宣安王百里线关设伏,这家庭分崩,确实也是苦的,都说月有阴晴圆缺,姑娘看开些,好日子总会有的。”
许知善木然的笑笑,“明日是新妇敬茶,我等后日便辞别了罢。”
... ...
夜色深深,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竹林偏僻,除了许知善院门挂着的灯笼外,不再见任何光源,‘唰唰’的竹林吹拂声,响起,她不自觉的挤近了一些裴霁回。
头顶传来微沉的轻笑,她抬眼,嘴硬道:“笑甚?”
黑漆漆的一片,顾清宜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腰上突然传来微烫的触感,她一惊,不等避让男子的手已经收紧了,“不是怕?怎么还躲了?”
顾清宜耳尖微烫,就这样由着他霸道十足的揽着纤腰,二人紧贴着往竹林深处走。
“表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那丫鬟只伺候许知善,问两句就知道了。”
顾清宜咬唇,说起正事,“许知善当初所做的表哥也知道,方才她将我叫过去,就是为了让我帮她保密,她说她会离开上京。”
“嗯,你怎么说的?”少女馨香的身子紧贴着,裴霁回的思绪早已飞远,听言佯装耐心的问,手上却不老实起来。
她红着脸转了转腰,想躲开摩擦的手,却被裴霁回再次收紧,“......我自然是同意了,不是有多少恻隐之心,”她一顿,
“大理寺卿是许知节,她虽然在将军府的地位低,却也是正经的许家人,这事如果说了出去,那就是许家出了个谋逆的罪人,不说许知节这个大理寺少卿会被猜忌,即便长公主也与圣上有隔阂。”
所以许知善的事,即便长公主知道了也会秘密压下。
裴汐如今已经算半个许家人了,顾清宜自然不会做让许家陷入危险境地的事。
“嗯,幼安思考的很周全。”裴霁回轻笑一声,毫不吝啬的夸赞。
顾清宜耳根一红,这话说的,好像她跟个等着夸赞的小孩一般。
第116章 上巳节
三月初三, 上巳节。
“姑娘,马车备好了,可要现在就去外郊西园?”半秋推门进来。
顾清宜从妆奁盒子中将裴霁回送的白玉昙花手镯拿了出来, 边戴上边问:“我父亲呢?”
“老爷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今日一大早,就跟着北边衙署的几个大人去郊外踏青了。”
上巳节是春日踏青, 曲水流觞的日子, 今年的上巳节有些不同, 是皇后娘娘亲自向各家姑娘和夫人发了帖子, 外郊西园的名字虽说是个‘园’,但占地将近囊括一整个山峰。
上山一汪泉潭顺流而下, 在桃林中转拐, 是曲水流觞的好去处。
“父亲那么早就出去了?那小厮可曾带着木轮椅过去了, 一两个时辰还好, 要是在外面呆久了, 父亲还是得坐木轮椅。”
“姑娘您就放心罢, 老爷和下人一早就安排好了, 老爷还说, 让你跟大公子多说会儿话, 等今日之后, 可就不能见了。”
如今已经三月, 再过三四月, 她就要与裴霁回成亲了, 但按照婚俗,她之后就应该在家安心备嫁, 直到初秋。
马车缓缓的驶出南城门,因为今日是上巳节, 别说有身份的人家聚会宴饮,就连寻常百姓也挎了篮子,装了些花茶和花煎,相约去郊外踏青,因此现在城外也是人来人往的热闹。
行至西园大约一个半时辰的时间,西园的外门是用圆石砌的人来高的矮墙,墙外探出垂丝海棠和春玉兰,满园春色关不住。
顾清宜到的早,她过来时,裴汐还未过来。
没等多久,就见挂着许家牌子的马车从对面绿茵茵的马车上缓缓驶来,她转身走到一边避让。
其实自从裴汐成亲这几日以来,顾清宜都未曾再见裴汐一面,如今瞧见裴汐这梳了全髻,露出洁白后颈的明艳少妇的装扮,罕见的愣住了神。
许家是一起来的,最前面的是春和长公主和许知书,而裴汐则是跟着许知节在一辆马车上。
“见过春和长公主。”顾清宜见最前面的挽着女儿走来的裴颜春,礼数周全的打招呼。
“嗯,清平县君不必多礼。”裴颜春嘴角笑意浅浅。面前的少女挽了半髻,像往日那样低调的簪了两根玉簪,不见其余珠翠,一身碧山色的绡纱裙上绣了几株暗纹昙花。
绡纱飘逸,这样迎着春风站在海棠花树下,当真是让人过目难移,当初她一时不清醒,想着退婚,倒是让李娥趁机抢了先。
“清宜表妹,你今日到的早,可曾久等了?”裴汐的明媚的笑声传来,打断了春和长公主要说的话,裴颜春只好带着许知书先行进了西园。
“不曾,得文街离这有些远,我就出来的早些。”顾清宜话音一顿,看向她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清俊男子,“见过少卿大人。”
许知节轻咳一声:“清平县君与夫人是好友和表姊妹,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诶”他话音一落,裴汐手肘拐了拐他,许知节低眼,瞧清裴汐的示意,“.....我与别的好友有约,就不打扰夫人和清平县君了。”
说完,他看了眼裴汐,眼底有隐隐约约的笑意,带着小厮走开了。
顾清宜笑意带了几分揶揄,看向挽着她胳膊的裴汐:“原先还担心表姐不适应呢,看来表姐在将军府的适应还不错。”
“都挺好的......”像是想到什么,裴汐脸一红,“还不错什么啊,他也就在外面这种模样,关起门来可从来不听我的。”
现在时辰还早,不到曲水流觞、泼水修禊的时辰,裴汐拉着顾清宜去了后山桃花林中一处僻静的亭子。
“表姐何出此言,是那许大公子对表姐不够体贴,还是长公主对表姐苛刻?”
顾清宜对于裴汐这红着脸,又欲言又止的模样没看懂。
“这......”裴汐脸上的绯红未消,她吞吞吐吐的:“在外面是够体贴的,就是在房中......”
她反应过来,看向顾清宜强调道:“这话羞人,但表妹你可也防备些,我瞧着我哥那模样淡漠疏冷,估计比许知节那厮还不会体贴人。”
过了良久,顾清宜才明白过来裴汐话里的意思,脸色瞬间爆红:“表姐,你、你在说什么啊......”
见顾清宜也跟着视线躲闪了,裴汐反而脸色镇定了下来,她坐到顾清宜一侧的美人靠上,装作一副过来人老沉的样子:
“你可别不信,今日就当做咱们闺中密语,再过三月你可就与我大哥成亲了,我成亲之前母亲给了我一箱笼的避火图,我等你成亲的前一日我拿给你好好翻翻,多学些,才不会受罪。”
其实裴汐这话也没错,自来都是女儿家的娘家人和母亲嘱咐这些事,顾清宜到时候成亲,对于这方面的认知都没有,李娥有心也不好插手到儿子的房中事上。
“表姐,你可别说了,现在还早着呢。”顾清宜尴尬得厉害,细声打断。
“羞什么?”裴汐忘记自己脸上的红霞还没褪去,转而教起顾清宜来了:“你别觉得早,现在都三月了,等六月底立秋,你们可就要成亲了,这些该听还是要听听。”
话音一顿,裴汐的视线从顾清宜身上划过,顾清宜身形遗传顾阑,算是女子中比较高挑的,手脚纤长,所以如今即便坐着,也能看出那被绡纱衣裙裹着的笔直修长的双腿。
她向来纤瘦,如今系了一根碧山色的宫绦,将纤细的腰肢也轻描淡写的勾勒了出来,那交领衣裳下的胸脯,也鼓鼓囊囊的,上天倒真是偏爱的,不仅给了她好相貌,还顺带给了她好的身形。
裴汐抿唇,目光在她前胸划过,神色更严肃了:“那许知节最开始就没有通房丫鬟,才......才那般粗蛮,我瞧瞧我哥更是,本就是不体贴的,那要是到了你让他为所欲为的时候,那指不定怎么折腾人,你可得留心些,该说不的时候就说不......”
裴汐想起什么说什么,但却让顾清宜这未出阁的姑娘越听越不够好意思,听见什么都囫囵点头,视线躲闪。
突然,顾清宜的视线被远处那小溪边拉扯的男女吸引住,裴汐见她一时没回话,顺着顾清宜的视线望过去,了然道:
“那是邹安一和二皇子。”裴汐的目光看向溪边的二人。
邹安一穿了一身粉色绣芙蓉的衣裙,头上带了对白玉步摇,瞧着清丽无双,只是如今的脸色有些细微的不好看。
对比情绪激动的邹安挽,倒是一旁的裴次端显得有些冷硬,仿佛什么都不入心。
裴汐:“长公主和圣上姐弟二人的关系亲密,我也是听长公主说了几句。”
“说了几句什么?”顾清宜问。
“皇后有心为二皇子寻门亲事,估计日后就是二皇子妃了。”裴汐看向溪边的二人,轻叹道。
“邹家只出皇后,如今的皇后娘娘虽然是邹太傅的旁支,可也姓邹,原本以为只有邹安挽一人会入皇家,可如今太子身死,邹安挽这太子妃早已可有可无,这皇位对二皇子来说,就如探囊取物。
邹家自然要派一个新的姑娘和二皇子联姻了。”
顾清宜微微皱眉:“可后位都让邹家人来坐,圣上能同意,各大世家能同意?”
“论权势,高不过王家,论门生,越不过邹家,对比之下,邹家才是最好的助力。”
裴汐视线从溪边二人身上移开,她倒是很庆幸,她和许知节是彼此牵挂而结亲,不是任何政治的牺牲。
见裴次端走开,顾清宜正要移开眼,就见邹安一叫住了另一侧身形熟悉的男子,她神色顿住,目光也跟着一眨不眨。
“裴大人。”邹安一出声叫住前面鹅卵小道上走过的男子。
裴霁回脚步顿住,转身看向走来的邹安一,神色淡漠得有些不近人情,“邹姑娘。”
邹安一听见这疏离的称呼,嘴角有些僵硬,“我要与二皇子结亲了,我三哥跟我说,你会支持二皇子是吗?”
邹寓是裴霁回的好友,他做些的什么决定,邹寓或多或少都明白。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淡淡出声:“二皇子有才干,恭喜你与他喜结连理。”
邹安一脊背一僵,面前的公子,脸还是那冷俊的脸,气质依旧是高巅上的皑雪一般,没有丝毫的软化,好像她所有的苦涩都是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