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不是他,她右手的位置不是他,是谁又有何区别呢。就当遂了老人的心愿好了。
“嗯。”心灰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周围的花草都失去颜色。
王川笑得眼角的褶皱全出来了,嘴角咧出一个难看的幅度,却显得实诚极了:“那……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十一月二十二号,小雪。她等了八年第一次看见林凉。十二月十五号,她答应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的相处。
有时候,命运就这样转角了,只因一点观念想法的改变,悄无声息。
第二日的早上,揉着惺忪的眼打开按了三声门铃的门,她有些呆呆地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男人。男人发丝上带着晨露的湿气,笑着递给她手里一瓶热和的牛奶便又急匆匆地走了。
宋轻轻站在门口,看着他坐上摩托车,戴上头盔,双手伸进摩托车把手上黑色的毛手套里,王川冲她招招手示意要去送货了,转身便疾驶而去。
她抱着牛奶瓶,玻璃瓶的烫意染红了指尖,她轻轻地缩了缩手。
天色渐渐明亮了,正慢慢地夺取黑夜的领地。
下午一点左右,她的手机传来微信消息的振动,她开了锁看了看微信署名,眼眸一垂,便看了看消息内容。
【老女人,我被我爸盯上了,上下学都派人看着我,所以才不能来找你,你别急啊,等着我。】
林玄榆,他的表弟,一个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人。
她打开了手写输入,一字一字地回复他:
【我已经离开了。】
【我有男朋友了,以后不要联系了。】
刚发出一秒,电话便打来了,接通后电话里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像低吼的野兽:“你在说些什么鬼话?!哪来什么男朋友,男个屁…….”
连脏话都冒出来了。
她声音平缓地回复他:“他叫王川。南湖区的人。相亲认识的。”停顿了下,又对他说,“那个……你把银行账户发给我一下,我把钱还给你。”
林玄榆感觉肺都炸了,握着手机的手紧得像是要捏碎一般,沉了声音便质问她:“表哥放你走还是你自己走的?再说宋轻轻,你不是说你不嫁人?嗯?!怎么这么快就搞什么相亲男朋友的,你要找男人为什么不找我?!”
“我自己走的。徐嬷说我该嫁人了……”她不知道对面的少年为什么会对她执着,但过不了几日,他会失了兴趣,所以她回他,“我觉得王川很好,我们俩很适合。”
言外之意是在说他不适合?他凭什么不适合……就那个名字听起来就土得掉渣的王川适合?!
林玄榆深吸着气,用力按了挂断键。
晚间六点,门铃又响了,宋轻轻疑惑地起身,透过猫眼看去,是熟悉的人。
王川还冒着奔跑的细汗,见她开了门,便搓了搓粗糙的双手,对她说:“你不是想看落日吗?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现在刚刚好。”
王川是个世俗的人,起早贪黑看日升日落,对这样的景已经像吃饭一样寻常无味,却听到她想坐着摩托车看落日的愿望,还是起了心思想带她去看看。
这座城市能看到最美落日的地点是云桥。云桥是连通两区重要的交通枢纽,长约三千五百米,车流不息,驶来驶往。往下是潺潺而流的春江,微风吹送,红日伴着晚霞在高楼大厦间若隐若现,再落于西方,红色将楼尖染成透红色,边角的光线像是金柱驻扎在红海中,宛如梦境。
追着太阳的影子飞驰,红色落在眉上吸入鼻息,成千上万种风的味道混着夕阳的暮气涌入肺叶和胸腔,像要将体内染上落日的颜色,余日红得如炉。
真美。
身前的人气息是陌生的,让她想起小时在田埂里耕田的老牛。
好像传来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从落日里拨开云层送来。
“轻轻妹妹,喜欢吗?”
她紧紧地抱住那比她宽厚的腰身,说:“我喜欢。”
脸埋进他暖香的脖肩处,闻着他独特的气味,白玉的肌肤在她的唇下变得晕红,红色的光便沿着他精致的下颌角落下,与余晖争光。
她盯着他的侧脸,仿若瞧见了余生。
林凉哥哥。
知道吗?我从来不是喜欢看落日。
只是喜欢和你看落日,只是喜欢看落日的你。
王川晚上还有单子,这个点刚好有个客人点单经过云桥,所以顺道带着宋轻轻去看落日,带着她送完单便又送她回家,坐在车上没有下去,便从保温包里拿出一袋热过的草莓酸奶递给她,说:
“听徐嬷说你喜欢喝这个,但这个天气喝冷的不好,我就给你热了会儿。”
她接过了,说:“谢谢你。”
转念又想到什么,她让他等一会儿,从自己屋里拿出一条围巾来,有点残次,线也没收好。
这是她最后一条了,最好的那条她没有送出去,在离开那里时被她扔进了垃圾桶。
她让他低下头,替他把围巾围上去,整理了几下边角,说:“织得不好,你别嫌弃。”
“好。织得好。”闻着围巾里独特的清香,王川一时高兴得连话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戴好头盔,他终于鼓足勇气握住她的双手,贪心那点软意,又说:“那你早点睡哈,明天我再来给你送牛奶。”
不等她拒绝,他便急着去送外卖了。
她望着那身影,从线到点,一眨眼便不见了,手背上的余温还在,陌生的气息扎存。
好像.……就这样了。
再深刻的过去,一旦定格成遗憾,除了一无是处的回忆,别的就是要尽力地去遗忘,顺便说一声:
人生还长着呢。
3
林凉的婚礼开始提前准备。百万稀有鲜花,正在岛上悉心浇灌。地点预订的海外百年岁月的城堡教堂,牧师开始熨烫他新的祷服。请帖上烫金的名字发送各地。
娱乐新闻开始暗自刊登自己的小道消息,头条写林家和路家的豪门联姻。
评论纷纷,但大多是羡慕和祝福的贺声,才子佳人,珠联璧合。
十二月二十号,是个艳阳天。路柔喜欢这样暖洋洋的天,便叫自己的未婚夫拍一套婚纱照。
拍照的几天前,林凉洗去了身上的文身,手臂上还有些瘙痒,只留了左手食指上的那串文字。
婚纱店是市内最大的一家,全国也有名号,高端设计的品牌婚纱几乎都收容在此,一楼参观,二楼试服化妆。里面琳琅满目的婚纱皆是七位数起步,大多是纯洁而高尚的白色,不染尘埃。
“凉哥,好看吗?”路柔捏起两边裙衫,笑如灿花地看着他。
精心修整的发型,昳丽的妆容配上精致的衣衫,只如锦上添花般,笑如烈阳。这样的女孩子,无疑是美丽且难见的。
可脑里浮现的,却不是这张面容,而是另一个女人。
她的眸子天真如水,笑靥纯然,如酒酿的两个小窝,总有迷惑的力量撕扯他。初见也好,相逢也罢,她轻轻一笑,只一笑,身体的某处便开始溃烂,败不如水,理智消散。
不知哪儿的人在说话,说:“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
女孩子都会嫁人。
她也会……嫁给谁?嫁给除了他以外的谁?
谁能做她的丈夫?谁会抱她亲她占有她?
这个想法乍然而出,血液一下停滞,大脑失去运作,身体里只剩叫嚣,叫嚣到喉咙发涩。
“问你呢,半天不回话。”路柔不开心地扬高了声音。
他揉了揉眉头,说:“好看。”
换上新郎服的他确是引来了众人围观,细致的眉眼潺潺,唇色淡脂,身形修长挺拔。只站在那儿,便像有光倾泻流淌般,令人移不开眼。
周围的人开始夸赞他,说他与路柔是天作之合。
这场喜事落在心头却没有任何起伏,那点滋味只有恍惚想起一个人曾抱着他的腰肢,软软地说 “林凉哥哥,你好帅”时才有点欢喜的情绪。
可回过神来,便是无尽的恼意。
他平复着呼吸,站在镜头前,像个假人般做着动作,却也不显得虚伪,只在摄影师示意可以亲吻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拒绝了。
冷静无法回笼,他恼自己还是会对她有起伏,他一直遗忘逃避的八年前,总要因她从身体深处里涌来。
现在谈情爱都太虚了,抓不住也猜不透。
他倚在墙角吸了口烟,浮躁顺着烟气离去,好似舒服了些。
以前可以忍受贫穷和劳苦供养她,可以头破血流可以不在乎名声,可以在临死前还念着别让她担心,怕她饿着,头晕着也要跑回家,尝尽心酸苦楚。可最后得来一句,她要走,她对他从来没有爱。
他怕了。
所以找个志同道合的人过一生,不会发酸发涩,也不会患得患失。挺好。
烟抽完了,熄灭扔进垃圾箱。抬头,不知为何望着天空,他的背靠在墙上,撑住身,双手叉进裤兜里,神色莫名。
宋轻轻,你在做什么?
十二月二十号中午,宋轻轻跟着王川见家长。
王川看上宋轻轻很久了,经常给浴足店送外卖,就是为了多看宋轻轻几眼,只是宋轻轻从未注意过他。他不敢轻易找她聊天,怕自己长得丑陋吓到她,只每次隔得远远的,看着她坐在小红凳上。
好不容易打听到徐嬷要给宋轻轻找男人,自己便瞒着父母相亲。听徐嬷说她无父无母,脑子反应有点慢,说话有点毛病,来这儿是为了挣点钱出国见亲人,结果亲人死了,所以现在准备嫁人,没啥挑的,对她好就行。
王川听得就心疼了,听到只要对她好这句话也乐意坏了,忙请了假还特意修了个发型买了身新衣服去见她,就怕留下不好的印象,只是他也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同意了,便开始急着把她娶回家。
王川的母亲李芬不知道宋轻轻的事,快要带回家吃饭时,昨天才跟人打听她在那种地方待过,顿时不满就露在面上,等人一进门,脸寒得跟冰窖似的,只是碍着儿子的面才没一开口说她,但在饭桌上便不礼貌地开始询问她的家世。
“你家里人几口啊?做什么生意的?”
宋轻轻反应慢一时没回李芬,李芬顿时觉得这姑娘还跟她甩脸子,筷子立马就摔桌上了。
“他们,早死了。”
“妈!你能不能吃饭?饭桌上问什么问……”王川生怕引出宋轻轻的伤心事来,忙说道。
李芬一向听儿子的,只好嘟囔几句:“有什么说不得的……”又拿起筷子。
饭后李芬又让宋轻轻帮着自己洗碗收拾厨房,宋轻轻从沙发上刚起身便被王川拦住了,对着李芬说:“轻轻妹子是客人,哪有叫客人洗碗的。”
李芬被儿子又一次的打脸顶嘴给怒了,再加上本身对宋轻轻的不喜,扯着嗓门便吼着:“她多脏你不知道?就你跟个傻子似的把她当成宝!还想做我家媳妇儿?你就不怕传一屋子的病出来?!”
宋轻轻好像已经习惯别人这样不知实情就说她了,无动于衷地看了看王川,又看了看李芬。
王川顿时偏过头看向宋轻轻,声音温柔:“妹子,你别听她乱说,徐嬷跟我说了你全部的事,我相信你没做过那种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说完他便拉着李芬进了别的屋子关了门,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出来时李芬只漠着脸去厨房收拾了,没了之前的嫌恶态度,但也没看宋轻轻一眼。
王川照例送她回家,带她坐上摩托车,给她戴上手套让她抱紧他,说现在冬天风大,刮起来冷,你就把手放进我兜里,脸一定要贴在我背上,我给你挡着风。
她听话地做着,跟着他穿行车流,越过绿灯。
不知路上哪儿冒出来一个醉鬼,吓得王川急忙刹车,见那人穿戴精英,不敢惹起大轰动,只好低骂了几声,听得宋轻轻问他怎么了,他说了声没事,便绕过醉鬼走了。
林凉眯了眯眼,今晚的酒劲带着莫名的冲动,于是喝了十几瓶,走路都有些看不清脚下了。
听得一道摩托车刹车声,他才惊觉自己好像没看车辆,偏头正要向那人礼貌地说声抱歉时,那人身后的人侧着的脸庞让他有些迷糊。
宋轻轻?怎么可能?宋轻轻怎么会抱着一个这么不入眼的男人,还坐着摩托车……
他想他是喝醉了,看花了眼。
于是道歉也没说出口,那人带着身后的女人便绕过他走了。
车流携来的夜风莫名地寒冷,凉得他背后惊起一阵战栗,还有难以言说的情绪盘踞。
这是……宋轻轻吗?
一直抵达家门口,王川没有走,握住她的双手,话语里有些迟疑:“轻轻妹子,你知道我年纪也不小了。那个,我看了下农历,一月五号易嫁娶,刚好也赶上我爸过生,双喜临门,所以我想早点把你娶回去……然后一月十号我们再去领证怎么样?”
眼里的小心翼翼和期望,不好看的容貌此时因紧张更加扭曲难看,她看了有些久。
一月五号,好巧。
曾在网上不经意地翻到一条讯息,说林家与路家的联姻,上面两人登对的照片她也曾用手一点一点地描绘出轮廓。从结婚地点说到参与人员,还有人在评论下晒出请帖。
她以前从未想过嫁给林凉,是因为觉得只要在一起就好,从未想过嫁的意义。
可她什么也没收到,说是参加他的婚礼,可他的婚礼办在海外,常人难去,更莫说,她连请帖都没有。
她想,或许是被他忘了。
“嗯。”她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手机电话又响了,她看了看上面的“林玄榆”三个字,如往常般挂断了,不过这一次她学着徐嬷教她的,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谁啊?”王川见她摆弄了很久手机,疑惑地问她。
“骚扰电话。”
睡前她仔细地写了这条短信,已经耗尽勇气。
【林凉,谢谢你。你要原谅我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了,对不起。但你要相信,我一直都在希望你过得很好,只是我用错了方式。所以我要为我以前的任性和无知道歉。林凉哥哥,你一直是我心中的最好。再见。】
再见,过去和等候。
再删除关于他的所有联系,归于平静。
4
宋轻轻和王川的婚礼很简单。
在一家小店里租了件一千多左右的中式新娘服,王川没租新郎服,向她解释说家里还有套爷爷留下的中山服,没穿过几次。婚纱照便在影楼里只拍了一张,几百块弄了个玻璃框,挂在新房中。
思索了一会儿,宋轻轻还是发了自己的第一条朋友圈,上面写着“结婚了”,还贴了一张她和王川的结婚照。
没请婚庆公司,只在老家的酒店摆了几桌酒席,基本上是男方的客人。
早上九点,收拾规整的王川笑着辞别父母,穿着中山装开着租来的车,去接新娘宋轻轻回他家拜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