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骗人话,明眼人一听便知他的嫌恶,若再仔细多看几眼,便会发现他与女人总是隔着一段距离。
所以对于宋轻轻的出现,司机是疑惑的。
他看着一向寡淡清漠的林总,圈住这女人的手腕,扯着她再看着她进入车厢。
真是个稀奇事儿。
仅从面相上便觉得不太相配。
宋轻轻是典型的“六分脸”,清秀,却显得小家子气些没啥气色,偏稚嫩。相比之下,路柔倒是实实在在的骨相美女,韵味气质上佳,与林凉的面相也更般配。
更别说气质上,从衣着配饰上的打量便瞧得出,这女人身家贫困,性子唯唯诺诺,一看就是个得让人娇养的主,生性敏感脆弱,现在的男人哪喜欢这种,自强自立的女性才美。更莫说追求林总的优质女人也不少,还有比路柔精致优秀得多的,女人喜欢上进有能力长得还世间难寻的俊俏男人那是无可厚非的,所以看上林凉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可蜂拥而来却又落荒而逃的人不在少数。
他曾以为只因林总的心只在路柔身上,后面看到宋轻轻,抿了嘴,才觉得这事儿还没那么简单下结论。
这条街名南北,取通透之意。街道往左三分之二处便是桐花巷的入口,车停在了街首,让她不急下车。司机掏出电话对对面的人恭敬地说着已经送到的话,才偏着头笑着对她说:
“宋小姐,再见。”
她一直低的头这才轻轻抬起。
她说:“嗯。谢谢。”
停顿了一下,她才说:“……再见。”
再见。
价值不菲的车从她身侧驶去,车轮扬出一抹灰尘,落在她的鞋上,她低着头轻轻抖了抖,却还是抖不干净。
路灯幽黄,此时是夜间的九点。
风声萧萧,寒气瑟瑟,她眯了眯眼,对面前有些陌生的景刺得眼睛有些涩疼,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好似这样才好受些。
面前一排写着“城市新印象”的图画围栏,形色各异的宣传画,像条龙般延伸开,向左望不到边,向右望不到尽头,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又抬了抬下巴,像只着陆的金鱼般。
旧时楼阁成了一堆废土,在光晕下,尘土正以恣意的方式飞舞着,张牙舞爪地昭示着人的无能为力,将过去的自己变成尘埃穿过指缝。
有人来了,看了一眼便走,有人走了,匆匆掠过,再也不回头。
只有她停了,呆着,望着,却隔着高高的围栏什么也看不见。
这个巷子,悄无声息地没了。
找了块高高的石头,费力地放在地上,平衡着身子踩上,双手攀在栏沿上,不甘地想一看究竟,是不是真的没了。
废墟里,露出一只红色的凳脚,她的手一下便僵了。
她曾在这待过八年,她曾满怀希冀地坐在小红凳上等一个人来接她回家,她曾把这当作自己的第二个家。
都没了,仿若有预兆般,她所有的期盼,所有的等候,所有的回忆,这一天一切都没了。
林凉没了,浴足店没了,小红凳没了,她的过去,她和林凉的过去都没了。
太糟糕了。
太难受了。
她的心终于有反应了,一下蹲在地上便不顾形象地开始大声哭了起来,声音凄烈,仿若从来没哭过般,比出生婴儿还大声号哭,绝望得只想哭得再大声些,有人听着也不管了,有人像看猴般也不管了,有人看热闹指指点点也不在乎了,她现在只想发泄般让自己哭得尽兴,哭得死去。
“你走的那十几天,政府就派人下来说是城市规划,钱也给得足,这里的人就全同意了,前几天才推平的。”徐嬷给宋轻轻倒了杯热水。
她给徐嬷打了电话,隔了十几分钟才被徐嬷接着去了她新租的地方,一路上又问她怎么打不通电话,又问她是不是回来拿衣服的。
她说她手机被收了,又说不是,说她不回去了。
“咋回事?不是接你回家过日子吗?”徐嬷停了脚步。
“他要结婚了。他不是来接我的。”她捏了捏手指,语气平淡许多。
徐嬷手里的钥匙铮铮作响,吼了声过道里的声控灯,说:“这叫什么事,要结婚了还带你走。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望着陌生的环境,她看着门上的猫眼,说:“阿姨,他只是……可怜我。他很好。”
不知道要怎样形容他。或许是像小时最爱的奶糖,想吃又舍不得,不吃又怕它化掉,两面都不讨好。
徐嬷只当这孩子是迷了眼听不进去半点那人不好,叹了两声便拉着她进屋,给她倒了杯热水才给她解释巷子被拆的事。
“好像有个姓林的承包了这块地,要建个新楼盘,这儿挨学校那么近,交通又好,建好了不知得多赚钱,有钱人真好。”徐嬷又叨叨上了。
宋轻轻喝了口水,没说话。看着电视里还放着缠绵悱恻的爱情剧,宋轻轻一下失了神。
“之前,我找了一个男人给你认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就走了,你现在回来了,到时候有空去看看。我说啊,这女人的青春没几年的,你也二十七八了,该找个人嫁了。虽然那孩子长得寒碜些,但人是真的好,但因相貌这事儿没多少姑娘想嫁,一拖便拖到三十几了,他父母看他老大不小的,就催婚催得紧。”徐嬷摸了摸她的手,又叹了几声。
“幺儿,你也别怪阿姨找的人不太好,我身边就这些人。你也别想着那个要结婚的男人了。咱们各过各的,不是一路人不走一条路。那孩子我看了,很会照顾人,又热心肠,是个好男人好丈夫,你就去看看怎么样?不满意我们再找找。”
宋轻轻低着头,还是没吱声。
徐嬷也急了,拉着她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你千万别想什么一个人过啥的。老了你就知道没人伴着,没人帮你那才难受。阿姨也老了,陪不了你多少年,到时候谁给你做饭吃,你病了谁照顾你,你就乖乖听我话,去见见怎么样?”
宋轻轻抬眸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小屋,隔了许久,才终于点了点头。
宋轻轻言听计从,没有主见,老是喜欢被动地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也没什么奋斗人生的愿望,更没什么远大的人生志向,得过且过自在就好,不麻烦别人也不会拒绝,有时就看看花摸摸草喝喝茶,把一个人放在心头就足够了。
徐嬷让她见见。
林凉让她好好嫁人。
她乖乖听话。
第7章 为什么她要离开那么好的林凉
1
“凉哥,过来坐坐?”路柔挑着眉,笑着拿起酒杯,下颚点了点旁边的卡座。
“不了。”林凉拿起酒杯朝她的方向示意,笑着饮了一口。
路柔顿时笑得更大了,看着面前西装革履衣貌堂堂的俊俏男人,眼睛轻轻转了转:“瞧你一副生怕被我吃了的样子。你这毛病不改……到时怎么交差啊?林先生?”
“养精蓄锐,用兵一时。”林凉向她靠近了一步,却还是留着距离,“路小姐,你这么期待吗?”
“谁叫我当初蒙了心地答应婚事呢。”她酒杯轻放,动作优雅地勾了勾胸前的鬈发,“哪知时间这么快,晃眼一过我们竟然就要结婚了。”
林凉抿嘴一笑,没回话。
“说起来,怎么想到要开发南北街那个老巷口了?虽说那里位置还行,可那儿的人都蛮横,不给高价不让的,都是些老虎钉没人想碰,这种卖力不讨好的事可不像会是你做的。”她疑惑地微眯了眼睛,似要看清他脸上的变化。
“他早就想整改那片区了。我就顺手接下了。”他一边用平淡的语气说着,一边整理着袖口,瞧着一丝不苟后才抬眸看了看她。
她知道他口中的“他”是林凉的父亲,一时笑了,心想这两人的怨竟然还没消。
“一月五号见吧。”她起了身,拎起身侧的包,拨了拨耳后的散发,“再见,凉哥。”
又轻笑了声,“抱歉,我不应该叫凉哥了。”
“再见,老公。”
今日着实有些喝高了,他的脑子里像飞进了一只苍蝇般嗡嗡作响。把人送走后,孤身去往熟悉的酒吧也能碰上自己的未婚妻,真是奇了。他扯了扯勒紧脖子的领结,皱着眉解开衬衣第一颗纽扣,第二颗纽扣,露出白玉精致的骨。
“喝一杯?”一些女人凑近,扬了扬手中的莫斯科蓝卡。
他斜眼一瞥,嘴很利:“滚。”
女人顿时呆住,皱眉骂了一句。
林凉揉了揉眉头,烦躁自己说话怎么这么不留情面。有块东西一直闷在胸口,等待喷涌而出却又闭塞难开,所以只能朝另一个方向发泄。
他软了软语气,好似刚才那人是场幻影。
“抱歉小姐,我一时喝多认错人了,误以为你是……实在抱歉。”说完,他便佯装喝多了要吐的模样,也不管女人是何表情,绕过她便出门而去。
打了辆车回家,院里房内都是清冷的黑寂,站在院里瞧着月色,又低头看着无灯的房子,踌躇了两步才把指纹印上。
没有第一时间开灯,便倚在墙角点了根烟吸着,火星碍眼,没吸到一半就给灭了,后来他把灯按开了,竟下意识地从嘴里蹦出一句:“要不要吃蛋炒饭?”
哪有人应他。
说完他自己都自嘲地笑了,疑惑地问自己在说些什么鬼话,又觉得自己是真的喝醉了,发了疯。
于是洗漱完便瘫在上,侧着身子闭着眼却久久不能入睡,从这儿想到那儿,从公司运营想到企业合作,就是不去想关于那个人的,烦躁却随着难以入眠而层层迭起,越是催着自己入睡,却愈加烦躁难安。
后来是耳朵的痒意使他睁了眼。
他皱着眉,从枕上拿起那根长长的发丝,盯着它,好似火山喷发般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把用力泄恨般扯断这根发丝,声音无比低沉。
“宋轻轻!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些!我这八年已经把你忘得够彻底了!我酗酒抽烟文身,都在一步一步提醒我绝不会因你而起任何波动!宋轻轻,这些年我做得很好!很好……”话说到一半,气势却越来越弱,仿若失了力般,手脚都软了,他望着天花板,神色几近哀色,
他说,没理由,没理由的。我绝对不会再犯错。
一把扯掉左手食指上的戒指,用力地扔在墙上,看着它反弹在黑夜里不见踪迹,只有耳朵抓得一点消息后,他的呼吸才渐渐平静。
月色如凉,沉寂的房间,小虫细碎,还有人喃喃自语。
“绝不。绝不。”
如徐嬷所说,相亲的对象确实其貌不扬,一副苍老样,似是被生活逼出了褶皱,三十多岁已有了扎眼的白发,眼小嘴大蒜头鼻。
他说自己是跑外卖的,虽然累,但是钱挣得不少。
宋轻轻的心顿时一阵恍惚,下意识地问他:“你会骑着摩托车看落日吗?”
奇奇怪怪的问题,可王川还是回了她:“不仅落日,有时候还能看日出呢。”
王川的确是个心肠好的人,特意请了假来相亲,选了离她最近的茶楼,自己开着摩托灌着冷风提前两小时到场,来的时候手都冻红了。一来便殷勤地问她想喝什么,又问她饿不饿,从怀里拿出一个新买的热水袋插上电便让她等会儿,说可以暖暖手,体贴热心极了。
她说自己待过浴足店,还有说话慢的毛病。
王川说不嫌弃,还笑着回她,说:“你别嫌弃我就好了。”
宋轻轻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喝着柠檬水望着地板发了会儿神。
王川单身久了,尝尽了女人嫌弃的目光,有点自卑,自然活得小心翼翼,看见宋轻轻俏丽的模样,对他虽算不上热情,但给足了他尊重,王川的心一下便热腾了,话一下也比往时多了,甚至勇敢出击地问她要不要去看电影。
她闪了闪眸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只握紧了手里的热水袋,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后来两人交换了微信和电话,王川把她送到了徐嬷的出租屋前,不敢碰她,只隔得有些远了,看着她的面容,手指无措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却不说话,看得宋轻轻疑惑地打量他,他才饱含着万千勇气地问她:
“要不,我们俩凑合凑合过吧?”
2
一只满身泥垢的独眼鸟落脚时,发现岸边一条快风干的鱼,它身上的鳞片已经脱落,眼睛也枯了,独眼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用尖尖的嘴啄了一下它的脑袋,问:“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鱼摆了摆失了色的尾巴,说:“你有见到我的王子吗?我只是在这儿等他。”
鸟说:“看见了,他正在王宫里举办盛大的婚礼。”
鱼说:“啊,这样啊。那你能带我去看看好吗?好鸟儿。”
独眼鸟看了看这条濒危的鱼,张着嘴把它衔在嘴里,张开翅膀便直往王宫飞去。二千九百二十公里,风雨兼程,日月掌灯,露珠为食,它们终于到了。
那一刻的鱼,本是干枯的眼突然涌进一条闪着日光的河,它说:“我见着了,我见着了,很美,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象,他依旧还是那样俊俏。”
独眼鸟把它放在一棵凤凰木的枝丫上,拨开碍眼的绿叶,说:“鱼啊,现在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吗?”
鱼摇了摇尾巴,说:“好。”
独眼鸟又把它叼起来衔在嘴里,双翅一展直入云霄,云雾皑皑遮了它的眼,它谨慎地紧住鱼的身子,生怕它掉下去。
鱼的鳞片不知何时全没了,只剩光溜溜的身子,滑得鸟儿衔不住它,飞飞停停的。
鱼说:“鸟儿鸟儿,我要死了。对不起。”
鸟说:“你撑一会儿,湖泊已经到了。”
鱼说:“鸟儿鸟儿,那片湖泊不是我的,我只待过王子的鱼缸里,我已经习惯鱼缸里的水了,其他的水我试过了,我进不去,所以我要死了。”
鸟说:“你死了王子也不会记得的。”
鱼说:“鸟儿你糊涂啦,那时我也记不得了啊。”
鱼光溜的身子从鸟儿的嘴里滑下,从云层里落下,一层一层跌入风中,消失不见了。
独眼鸟眼睛不好使,鱼儿下落的速度太快,所以它找不到鱼儿落在哪儿去了,世界太大,它太小了。
独眼鸟只好又去找下一条鱼儿了。
眼带期盼的他,正以卑微的姿态望着她,令她不由得想起那时伸着指头乞求和好的自己。
痴情与胡搅蛮缠终归还是一对近义词,只是因站立的方向不同而显得好恶相对。宋轻轻好似有些明白那时他的心境了。
所以最终给她的,是可怜,是同情,是不忍心。是她那时抱着自以为是的想法去添麻烦,惹他心烦。
这里的人不相信从一而终,衷他不忘,甚至连痴情也会被认作是傻子,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寻找新的归宿,让她走正常人的路子,说失了莫念,时间和新欢是良剂。
她便好似进入了一洼死潭,每一副器官都陷入潭中泥沼无法动弹,于是对得不到妥协,对失去妥协,无所谓是高是矮是丑是俊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