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蜡烛很多,火焰摇晃。
罗纨之热得汗涔涔而下,她悄悄睁眼,谢三郎和她一样燥。热。
他的鬓角也冒出了很多汗珠,玉白的肌肤透出了艳丽的血色,连唇瓣也变得更加红润。
好一个活色生香的郎君,快比得上画本里的狐妖,摄人心魂。
罗纨之忍不住“咕咚”咽了下唾沫。
谢昀抓住了她的偷窥,上身朝她靠来,罗纨之避无可避,靠着手肘勉强撑着,几乎倒在边案上。
“你这样看着我,是想做什么?”
罗纨之红着脸,结结巴巴:“我、我什么也不想……”
“……不想吗?”
罗纨之把眼睛一闭,拒绝再被他蛊惑,坚定道:“不想!”
谢昀的唇若有似无地挨上她的,罗纨之心怦怦直跳。
笃笃笃——
门口有敲门的声音,很轻,敲了三下后又隔了一段时间,才继续敲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小芙蕖还是来找小芙蕖的人。
罗纨之双眼圆瞪,用力推了推谢三郎。
“三、三郎,有人来了!”
没能推开,反而往上啄到了几下谢三郎的唇。
听到了。
谢昀半晌后才轻喘着气松开手,把被踩皱的地方用袍摆遮住,罗纨之连忙将自己已然麻掉的腿收回,抱住不敢动。
“是你假扮的那娘子?”谢昀站直身,扫了眼罗纨之,罗纨之用她妩媚的眼盈着水亮的眼波直勾勾看来。
“我不知道。”
外面敲了几下门又没有了声音,罗纨之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小芙蕖。
她从边案上爬下来,“我去瞧瞧……”
下了桌才迈开两步,她脚下发软险些就这么跪了下去。
谢昀伸手搭救,那截滑腻如酥的细腰落入他的手掌。
“你这衣裳……”
流苏散开,没有完全合住的上衣与下裙之间就露出了五指宽的缝。
她的后腰都露了出来。
沾了薄汗的肌肤,如凝露新荔。
罗纨之扶着谢昀的手臂起身,抬手就护在前胸,后退了一步,怕他评论,抢先道:“这就是很寻常的舞衣。”
“嗯,你穿着的确不错。”
谢昀没有说谎,若罩在广袖宽裙里,就没法这般显出她的骨肉匀停。
可美归美,被那么多心猿意马的男子看在眼里,他就很难生出纯粹的欣赏。
罗纨之万没有想到谢三郎会如此说。
“正是因为好看,你才应该更为谨慎。”谢昀随口道,“你可知道千金楼虽然说着不做皮肉生意,但真正权贵要人时,严舟和雪娘也不会得罪他们。”
“你若是喜欢穿,可以在府上穿,到了外面除非有能护着你的人在,其余情况岂不是给自己寻了麻烦?”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
罗纨之也不是无缘无故给自己找麻烦,这次只是事出突然。
“罗娘子?”
这时门口传来声音,罗纨之一听是小芙蕖连忙跑去开门。
两人一见面先互相问了安好。
罗纨之算是蒙混过关了,点头示意自己无事,小芙蕖摘下兜帽,脸红扑扑道:“阿纨,你不知道,陆二郎他真的还记得我,他还说晚些等没有这么多人的时候再来看我……”
能和心上人有这样的进展,小芙蕖兴奋不已。
只是当一位陌生郎君突然从后面走出来,小芙蕖的话戛然而止。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俊容生威的郎君,仅凭一眼就可料定对方身份尊贵。
而且他刚刚还听见了她的话,知道了她的秘密。
小芙蕖紧张地抓住罗纨之的手臂,“什么人!”
罗纨之连忙介绍他的身份。
小芙蕖惊讶道:“谢三郎!是那个谢家的三郎?!”
谢昀没有必要和无关的人搭话,故而只对罗纨之道:“去换回衣服,跟我走。”
罗纨之也不好听小芙蕖继续详说,更何况她的事情顺利,接下来的舞也能自己完成。
她也正好功成身退。
罗纨之飞快把衣服换了回来。
用来易容的匣子不好带着走,就暂时留在小芙蕖这里,日后再来拿。
两人出了门,罗纨之还在为小芙蕖的顺利欣慰,谢昀在一旁悠悠道:“陆家虽比不上八大家,但是陆皇后要求颇高,她怕是要失望。”
“为何?她只是喜欢陆二郎,又不奢求做他的妻。”罗纨之忍不住为小芙蕖说话。
“你的意思是,她愿意做妾?”
罗纨之问:“也不行吗?”
谢昀没有回答行与不行,毕竟这是陆二郎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他只是在旁人的身上又看清了些事,即便罗纨之当初误把他认成九郎,也始终把持着不为妾的底线,宁可做那没有名分的。
是她不争不抢,淡泊名利吗?
这女郎分明是那个最重利的,她不过是不愿意被任何人困住。
几名成海王府的护卫匆匆跑过。
谢昀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齐侧妃还没找到?”
怎么问她?
谢三郎应该不至于发现她们的秘密。
但罗纨之还是心虚,还假装奇怪问道:“啊?齐侧妃不见了么?”
“你今日来千金楼不是来看热闹的吧?”谢昀早已有所察觉,这么多件事哪能都这么凑巧发生在一块。
一夜之中,她也忙得过来?
罗纨之眨了眨眼,没说话。
皇甫倓久久等不回齐娴,已经觉察不对,等出来后才得知齐娴不见踪迹,发了好大一顿火。
雪娘苦不堪言,谁想到那娘子好好的荣华富贵居然不要,跑什么跑?
但是事情发生在她的地盘,不给皇甫倓一个交代,那也是不行。
把今日伺候的婢女都叫出来,抓出那个给齐娴带路的婢女交给成海王处置。
婢女只是把人送到地方就离开去做别的事情,哪知道这人进去了还能不见?!
“奴婢真的不知情,王爷恕罪啊!饶了奴婢把!”她匡匡在地上磕头,但是没有一人会同情她。
侍卫拔出刀,“少说废话,殿下要你交代的一五一十交代,胆敢隐瞒,莫不是想用刑?”
婢女吓得歪倒在地,涕泪横流,摇头不止,“不不,我没有!奴婢真不知道啊!”
雪娘觉得这事不应该怪到她千金楼头上,若任成海王这样闹,搞不好别的客人还以为她的千金楼是什么杀人越货的黑店。
她站出来解释:“王爷明鉴,这个小丫头素来胆小老实,更何况侧妃身边不是还有侍卫陪着,也可以证明我们千金楼的婢女没有加害侧妃,侧妃是自己进入净房……”
皇甫倓本来是闭着眼忍着气,闻言眼睛睁开,里面血红一片,他伸脚踹开旁边的花几,连带上面的花盆一块飞出七、八步外,匡当碎裂一地。
他大步跨到雪娘身前,怒形于色,犹如一个披着人皮的野兽,低声咆哮:“你的意思是我的侧妃自己走的?”
雪娘骇然,倒退几步。
“妾、妾不过是说齐侧妃是自己走近净房的……”
皇甫倓心中明白,齐娴对他不过是委蛇虚与,她的心早变了,给了别人,可他还是强行霸占了她。
但只要她还肯骗他,哪怕是虚假的,他也能原谅她,可为什么要走呢?
“要是我今日找不到齐侧妃,我掀了你的千金楼再给陛下请罪。”
雪娘眼皮直跳,连忙道:“殿下不可啊!”
这成海王莫不是疯魔了。
“王爷?”一道清脆的嗓音从侍卫婢女身后传来。
众人立刻让开了路。
只见那“失踪”多时的齐侧妃满脸疑惑地两边打量。
皇甫倓额角青筋一跳,立刻收住周身戾气,大步走上前,看见失而复得的齐娴,浓眉深蹙,上下打量她,声音沙哑道:“娴儿你去哪里了?”
“我刚刚觉得有些头闷,恰好听见窗外有鸟叫,似乎是一片林子,故而翻了窗户到后院去了,那边还有几颗桂花树,就像是我哥哥与我住的那间宅子前……”
皇甫倓猛地把她抱住,力气大到似乎要勒断她的腰。
“你为什么要走?”
“我没有想走。”齐娴始终很平静,像是不明白这里的混乱是为什么,她苦恼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把她抱得太紧的皇甫倓后背,叹气道:“我就是觉得有些闷了,想去透透气,你让人成天看着我,我一点也不快活。”
齐娴那句“没有想走”让皇甫倓狂躁的心慢慢平复。
他松开了人,“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甚?你们这里聚这么多人是做什么?”她还奇怪地问了起来,一副不知道自己不见了这么久引来了多少麻烦。
雪娘都无语了,那净室的窗悬在高处,且又窄小,不说这侧妃能不能爬出去,正常人怎么会想到从那里去小花园?
这蹩脚的理由她听着就不可信。
不过好在人是回来了,她的千金楼也保住了,其余的事与她无关,她也懒得多费口舌。
皇甫倓还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又问:“那你的衣服、首饰呢?”
齐娴镇定道:“我在那小园子赏花时不小心踩进了鱼池里,身上都湿了,好在遇到了个心善的娘子借了衣服给我。”
皇甫倓沉默不语,还有把那“心善娘子”揪出来问个清楚想法。
齐娴也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恼道:“你再这么疑神疑鬼,干脆就把我休了吧!”
“胡说什么,我不会休了你。”皇甫倓见她生气,便罢了再追究的心,揽住她的腰,放柔了声音:“我们回去吧。”
齐娴嘀嘀咕咕抱怨了几句,但是到底没有推拒他的揽抱。
“我以后不会让人这样看着你,你乖乖的……”刚刚还大发雷霆的成海王收起了利爪锋牙,此刻十分好脾气地哄着人。
雪娘巴不得送走这瘟神。
常康王虽然对女色残暴了点,但是好歹还能摸得清脾气,这个成海王平日看着儒雅温和,面对爱妾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既患得患失还蛮不讲理!
不过雪娘看得出这余侧妃也是个麻烦,一点都懂规矩,居然对王爷你呀我呀,呼来唤去,要不是仗着宠爱早被责罚了。
千金楼中庭。
南星左等右等没等到郎君和苍怀回来,心里正纳闷,就听隔壁席上的九郎笑道:“别等啦,兄长他不会回来了。”
“?”
九郎见旁边没人注意,侧身过去对南星提点,“你难道没发现刚刚那献舞的女郎是罗娘子吗?”
“啊?”南星是真没有瞧出来,他那时候一个劲在想自己死到临头,哪有心情看歌舞。
九郎和他细细分析:“你看啊,我兄长不爱看歌舞,更别说盯着一个陌生舞姬看,我就猜那舞姬定然是有问题的。”
再加上三郎先前问苍怀的那几句话,让他猜测罗娘子有事瞒住三郎。
这不,那些舞姬一退场,三郎就追了过去,且迟迟不归。
南星恍然大悟,随即又吃惊道:“那我呢?郎君是把我忘了吗?”
九郎微微一笑。
千金楼前门庭若市,不断有结伴进去享乐的郎君,甚少有提前出来的。
谢三郎透过车窗,见到成海王携余侧妃出来,边上的罗纨之连头都不抬一下,毫不意外成海王会“抓住”齐娴。
他手指搭在窗台上,漫不经心敲了几下,罗纨之抬头问他:“三郎怎么了?”
谢三郎盯着罗纨之平静的脸道:“无事。”
若是今日齐娴跑出了千金楼,那就是真莽撞无脑。
不说她这无凭无靠的女郎弄不到通关的过所,就是这晚上郭门皆闭,她根本出不去。
而建康户籍管理严格,每个里坊人数都记录在案,多一人少一人都很容易查清。
但她没有乱跑,而是选择藏在千金楼一段时间,又若无其事地重新出现,把皇甫倓狠狠拿捏。
经此一遭,哪怕皇甫倓此前多么端着王爷的架子,摆着王爷的谱,面对“主动”回来的齐娴只有丢盔弃甲,逐步退让的份。
他劝过成海王硬碰硬不妥,但也想看看他最后究竟能否用强权压住那不屈的女郎。
是会瓦全,还是玉碎?
“……三郎在想什么?”眼神瞧着怪可怕的。
有一瞬间谢三郎好像整个人都显露出一种让人胆颤的威仪。
他只是随意而坐,可那种浸透了高门世族的气度就能把人压得难以喘息。
这是罗纨之如何也不可能学会的。
她自知自己没有那样的天赋,也没有那种底气,她做不来人上人。
谢昀恢复如常,温声道:“没什么,我想到之前未成之事,今夜正好有时间,可愿意与我一道?”
罗纨之立刻把视线往下他身。下一扫,露出一副震惊加羞愤的复杂表情。
谢昀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一眼,“我是指游建康东市,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
这能怪她吗?分明是谢三郎说话总是让人想入非非!
第57章 输赢
与千金楼那边纸醉金迷不同, 东市就要高雅许多,难得的夜市上居然十之五六是与笔墨书乐有关的商品。
只是这些也与扰人的庶务无关,大多有关佛、玄、道等玄妙又超然的问题。
曾有一批譬如葛老等名教就大力抨击过“虚谈废务, 浮文妨要”1,然这与当下个性解放相悖,是以他们被排挤、放逐, 最后拂衣远去, 成为孤云野鹤,又是从另一层面上融入了大流。
罗纨之和谢三郎刚下马车,就听见旁边茶馆有几人在高谈阔论。
什么“生死有命,天道使然”、什么“福祸相依, 顺其自然”、或是“莫强求, 与天相抗焉能好下场”等等。
再仔细听, 他们原来说的是豫州马城被屠一事。
罗纨之也略有耳闻马城的危急,只是万没有想到居然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惨烈。
他们还在戈阳的时候,马城已经岌岌可危, 没想到最后还是难逃一劫。
她虽已经逃离豫州, 但听见这样的消息还是难免心情窒闷。
“你们听说了吗, 成海王居然主张要招兵养将与北胡开战,他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们安居建康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安稳度日……”
“所以说还是常康王殿下与我们志同道合, 安守祖宗基业才是重要的事, 都说萧规曹随, 这先皇定下的守业可不能被人随意更改……”
大晋能存活至今,彼时先帝弃皇城带领世家南逃的确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年岁大一点的人都经历过兵荒马乱的岁月, 致使不愿再面临那种朝不保夕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