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不同,你的日子还长,陛下当初有多疼你你心里是清楚的,你若是肯点个头,何愁没有好日子过。”
“挽姐儿,这些话虽是大逆不道没脸没皮的,可是你听嬷嬷的,嬷嬷跟着老祖宗在这会吃人的后宫里浮沉了几十年,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相比脸面和名声,活下去,且活得好才是最要紧的。”
云挽的唇颤了颤,“阿嬷……我明白的,只不过,陛下心里已经没有我了。”
“怎么会?”赵嬷嬷诧异。
云挽苦笑:“谁让我负了他呢。”
“陛下糊涂啊……他难道不知,当年您是为了他才……”
“阿嬷,都过去了,况且当初做决定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还能回头。”
云挽不愿再提从前。
她知道太皇太后能成为后宫之首,并不是凭借太祖皇帝的宠爱,而是胜在清醒。
也知道,这宫中多少具枯骨都是枉死在痴心妄想上。
虽然初入宫时,她也是有幻想的,可萧峥的话说得明明白白,她便也只能收起心思,免得亲族因为她而遭殃。
……
萧峥将李昭仪打发走后,便在御书房里忙活起来。
但约莫是今日格外的冷,大臣们上的请安折子又一个比一个啰嗦,叫他越看越没心肠。
直到听见外头落雪的声音,他终于将笔杆一扔。
掌印內监高安听得动静忙问:“陛下,可要加点炭火?外头又下雪了呢。”
萧峥阴沉着脸,憋了好一会儿才说:
“你去找几个写字好看,通晓诗书的宫女来,方才李昭仪说昨夜梦魇睡得十分不安稳,朕要找人抄写经书,为李昭仪祈福。”
“是,奴才这就去!”
高安小心翼翼瞅了他一眼,心里跟明镜似的,故意问:“不过,说起写字好看的宫女……那奴才还真得提一提郭姑娘,虽说今日她冲撞了李昭仪有罪,可她那一手字呀……”
“行了,你觉得合适就安排,不必废话!”
萧峥打断他,想了想又说:“抄写经书就在藏书楼偏殿抄,最近天冷,多给她们添些炭火,再置办一身新的冬衣,别僵着手抄出来难看!”
高安忙又应了一声,小跑着就去办事。
高安找到云挽的时候,云挽刚将赵嬷嬷劝走,还将披风也还给了赵嬷嬷,免得萧峥看见了,又说她没有规矩,找理由罚她。
听高安说明来意,云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陛下当真是为了李昭仪?”
高安讪讪笑着。
陛下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他哪儿敢多嘴呀。
只道:“哎哟,郭姑娘您就只管去,您的一手好字可是师承先太傅的,这宫里还有谁比您更合适呀!”
“可我现在还在受罚……”
“陛下说了,为李昭仪抄经祈福要紧,若您多抄一些,抄得好,说不定陛下龙心大悦就免了您的责罚呢?要不然,您围着皇宫绕二十圈要绕到什么时候去?”
“郭姑娘,这么好的事,您怎么还犹豫上了呢?”
高安急得想挠头。
尤其是看见云挽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就连那些巴掌印都因为太冷而看不太清晰的样子,只怕她再耽搁下去当真冻出个好歹来。
云挽听到这儿终于叹了口气,给高安行了个礼说:“云挽多谢高公公相助,定然会好好抄经,不叫公公为难。”
她何尝不知道去抄经的好处。
方才闷着不吱声,只不过……是因为萧峥是为了李昭仪,心里不舒坦。
可她再不舒坦,也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高安长长舒了口气,“这就对了,您快些跟我走吧。”
藏书楼偏殿里暖和极了。
地龙烧得热热的,还有足足五个炭盆,与云挽一起抄经的宫女还有两人,都是高安精挑细选出来的乖巧本分的。
她们一人领了一套厚厚的新冬衣,脸上笑开了花,小声议论着陛下对李昭仪真是用心。
云挽听得这些话,心中又是五味杂陈。
说起来……当年李春茹和萧峥还是因为她才认识的……
年少心思单纯时,云挽没少带着萧峥露面,不但领着他与皇子公主,还有京中世家勋贵的公子姑娘们玩,更是也给他制造了不少在御前露脸的机会。
看着萧峥越来越能融入那些环境,与大家相处得都极好,她也曾一度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帮到萧峥。
直到……
她发现郑皇后对萧峥动了杀心。
她才明白,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她那显赫的家世只会给萧峥招来祸患……
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沓经书,云挽自嘲的笑了笑。
大概,这就是命吧。
没谁规定过先相爱的人就一定能在一起。
也没谁规定过,萧峥不能为了别人花心思。
……
云挽和那两名宫女安安静静抄着经书,偏殿内只偶尔有纸张的响动,时间过得很快。
到了上灯时分,有藏书楼的宫女来为她们掌灯,还提了饭食。
“高公公吩咐说,在抄完经书之前几位姐姐就先在藏书楼偏厅用饭,不必去饭堂了,免得沾染了污秽气叫这经文不灵。”
云挽早就眼前阵阵发黑,只不过为了不叫高安为难,也免得萧峥再找由头罚她,才一直强撑着。
跟着那宫女去了偏厅,饭刚刚摆好,云挽便端起碗来狠狠吃了两口。
虽然是粗糙的素斋,可她吃着却像是珍馐,好吃得她甚至有些想哭。
这样的感觉,是即便跟着废太子被幽禁,受尽磋磨时都不曾有过的。
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哽咽,大口大口的扒着饭。
对面两名宫女都知道她是谁,见她红着眼像是跟饭有仇一样,心中虽有猜测,却是默默没吱声。
云挽刚觉得肚子里暖和了些,李昭仪就进了偏殿。
她满身的倨傲,缓缓踏着步子,打量着书案上抄写出来的经文。
在看见云挽所写的那份时,她一眼就认出了云挽的字迹,却故意不满的问:“这份是谁抄的?”
“回禀昭仪娘娘,这是含元殿宫女郭云挽抄写的。”
引着她进来的宫女心里有些发慌。
毕竟宫里谁都知道郭云挽的身份,更知道郭云挽今天才冲撞了李昭仪,被陛下重罚。
“郭云挽?”
李昭仪拿起桌上的纸,冷笑道:“她的字就写成这样?把她给本宫叫过来!”
云挽得知李昭仪来了,而且还要见她,赶紧又扒了几口饭,囫囵往肚子里咽。
第4章 陛下方才……是在为奴婢取暖么?
饭食的热量叫云挽的嘴唇也嫣红了些,那唇上深深浅浅的几个牙印尤为刺眼。
李昭仪看见后恨得咬牙。
她当然知道昨夜陛下去了郭云挽的庑房,而且动静还不小,惊得附近的宫女都不好意思听!
所以她今日见着郭云挽才想故意刁难。
可谁知,陛下竟转头就叫郭云挽来抄经了?
真不知道是真的为了她祈福,还是怕郭云挽在外面冻坏了!
云挽行了礼就老老实实垂着头跪在地上。
李昭仪将早就替换过的经文往她头上一扔,呵斥道:“郭云挽!这就是你抄的经文?什么时候先太傅亲自教导出来的人写字竟然也像狗爬了!”
“说!你是不是故意糊弄了事,好叫菩萨觉得心不诚,让本宫更容易梦魇!”
云挽捡起落在地上的纸一看,便知道李昭仪是故意换了一份,好刁难她。
她内心叹息,可是她写的那份早就不见了踪迹,就算她当着众人的面重新写一份,也不能说明李昭仪拿出来的这份不是她糊弄着写的……
她只得面上恭顺道:“奴婢知错,奴婢这就重新抄写,再不敢对菩萨不敬。”
“不必了!陛下都开了恩让你来抄经,没叫你继续在外头冻着,你却还不知好歹敢糊弄了事!你简直是对陛下不敬,也对菩萨不敬!你这样不清正的心性,抄出来的经文本宫可不敢用!”
“来人,将她拖出去跪着!让她好好思过!”
两名宫女当即上前将云挽往殿外拖。
云挽内心有一瞬想要站起来叫李昭仪自讨苦吃,可却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实力这么做,只得狠狠咬着牙忍了下来,庆幸自己之前填饱了肚子,现在又只是罚跪,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没想到,这一跪便是半个时辰。
李昭仪捧着手炉,坐在偏殿廊下,眼看着雪在云挽身上落了厚厚一层,才略有些满意的起身离开。
走到云挽跟前,还特意说了一句:“这时间过得可真快,都入夜了,本宫还得回去沐浴更衣呢,陛下可是答应过今晚会上本宫那儿的。”
如今宫中皇后与四妃之位空缺,位份最高的,便是位居九嫔之首的昭仪,新妃入宫,天子也理当先从高位分的开始宠幸。
今日郭云挽就在这儿跪着,再不能去勾引陛下。
李昭仪想到这儿,信心满满的,眉间都是自得。
云挽早就冻得头晕脑胀,听得这话,即便心头刺痛,却也做不出丝毫反应。
李昭仪见她脸色一点变化都没有,气得抬脚就往她身上踹。
“郭云挽,你这副死人样是要做给谁看?”
云挽直接被踹倒。
可她的身子太僵了,也太累了,根本就没力气再爬起来。
就这么躺在雪地里,任由侧脸被松软的雪裹着,一动不动。
李昭仪还不解气,一脚一脚接着踹,“怎么?看不得本宫承宠?还想着去狐媚陛下?!”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宫面前摆脸色!”
掌事宫女怕李昭仪损毁形象,连忙拉着她,“娘娘,娘娘别气了,为了这物件动粗不值当。”
李昭仪见云挽被踹得有一半的脸都埋进了雪泥里,根本没半点力气反抗,且云挽的脸上也多了几道擦痕,这才稍稍解气了些。
冷哼一声,“不错,本宫可不值当为了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动怒,走,回宫去,好好准备接驾!”
李昭仪带着人,大摇大摆的走了之后,藏书楼的宫女才战战兢兢上前来扶云挽。
“郭姐姐,你没事吧?快来擦一擦脸。”
那宫女掏出手帕轻轻往云挽脸上擦。
云挽愣了愣,“你不怕被我牵连?”
之前,也有曾经受过她恩情的内侍想要帮她,可是最后也被其他人针对了,便渐渐再没有人敢帮她。
那宫女动作一顿,“其实……是高公公吩咐的,让我好好的招呼着你,有事情就跟他说……可是方才那情形……我实在是不敢拦李昭仪,郭姐姐,对不起了。”
见她眼眶微微泛红,实打实的内疚着,云挽笑了笑,“没事,在这宫里,先顾好自己是对的。”
可话刚刚说完,云挽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等她再恢复意识,首先是闻到了雪松香味。
然后便察觉周身暖洋洋的,像是睡在绵软温暖的被褥里面。
她一睁眼,便对上萧峥那双冷傲的眸子。
“陛下?”
她愣住,再一看周围……
她竟然睡在龙床上!
她……不是在藏书楼晕倒了?
萧峥起身,背对着她,“醒了就滚回你的庑房去。”
云挽看着那自己从小爬到大的肩头,不由得生了几分胆量问:“陛下方才……是在为奴婢取暖么?”
要不然,她怎么会出现在龙床上?
而且萧峥还与她躺在一起……
想起半昏迷间所察觉到的温热臂膀……云挽心跳不由得加快。
却听萧峥冷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朕为你取暖?你别以为你晕倒了,便不必为朕暖床。”
云挽被他话里的刺扎得生疼,却还是不愿意轻易放弃,又问:“可陛下今夜不是要去李昭仪那么?怎么会需要奴婢暖床……”
倏地,萧峥转过身瞪着她:
“郭云挽,朕要去谁那,用不用你暖床由不得你来揣测,还是你就这么盼着朕去找别人?!”
他阴沉着脸怒意翻涌,云挽刚生出的胆气被吓退回去,赶忙说:“奴婢不敢揣测圣意,只是主子们毕竟刚刚入宫,奴婢自知身份低贱,不敢抢主子们的风头……”
萧峥听得这话瞳孔一缩,“呵,你放心,你永远都不可能抢了她们的风头。”
他说完便下了床,张开手说:“替朕穿衣,李昭仪还等着朕呢。”
云挽心头一刺,慢吞吞的下床,拿过萧峥搭在衣架上的衣裳。
脑中却忽然浮现出了李昭仪依偎在萧峥怀里的情景……
只不过短短一瞬,便击得她僵在当场。
萧峥等得不耐烦,“怎么?睡了几次龙床便长本事了,竟敢怠慢……”
他话没说完,身后忽然贴上了温软,纤白的胳膊环上了他的腰。
他眉头一拧,怒气冲冲:“郭云挽,你又要做什么?”
云挽侧脸贴着他的脊背,感受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温度,忍着轻颤说:“奴婢刚刚没把话说完……奴婢,虽知道陛下应该雨露均沾,却丝毫不愿陛下去找别人,恨不得夜夜承宠。”
……
“你说什么?”
静了好一阵,萧峥终于开口。
第5章 哭什么?朕又没欺负你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飘忽至极,根本听不真切。
云挽察觉他身子发僵,第一反应便是他动了怒,她下意识就将他抱得更紧,生怕他又将自己推开,惊慌中脱口说:
“奴婢说的都是真的!求陛下不要去找别人……”
可她话没说完,萧峥就捏着她的胳膊,将她的手一点点的,从自己腰上扯开。
云挽的胳膊痛极了,痛得让她想哭。
察觉萧峥转身,她立刻后退半步,埋着头,不愿再露出更多狼狈。
她忍不住笑话自己,怎么能因为萧峥为她暖身一回,就这么大胆呢?
之前又不是没表明过心意,没解释过为何嫁给太子,可他不都没相信么!
这一次,怎么可能就信了……
她笑话自己傻。
也果然听到萧峥问:“郭云挽,你凭什么这么要求朕?你只不过是给朕暖床的玩物而已。”
他声音沉冷沉冷的,听得云挽一颗心也往下坠,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上头,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的头埋得越来越深,恨不得缩进地缝里,不堪再被他羞辱,不愿再眼睁睁看着他将曾经的深情都踩得稀碎……
“回答朕!你凭什么?!”
萧峥忽然伸手将她下巴抬起来,眼底怒火滔天,却在见到她满眼破碎的泪光时愣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