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挽捏着衣裳的手紧了紧,却是连眼皮都没抬,只应着:“是。”
说完,她便默默将脏衣裳和洗过的衣裳分类。
谁知那宫女一脚将她面前的盆给踹翻,这下脏水溅得四处都是,就连云挽脸上都有。
那宫女恶狠狠道:“你得说:奴婢遵命!”
云挽木讷着,“奴婢遵命。”
宫女似乎没想到她竟然这么逆来顺受,瞪着她冷哼一声,才趾高气昂的离开。
“一个不要脸的破落户,还好意思端着!”
云挽听见这话,动作只是稍稍一顿,便继续洗了起来。
转眼到了上灯时分,其他人都干完活去饭堂领了晚饭,云挽面前还堆着五件没洗过的脏衣。
可她听见邓公公喊吃饭的声音后,却是恍若未闻,只继续洗着衣裳。
等全部洗完晾晒好后已经将近戌时。
云挽不觉得饿,便也懒得去厨房看还有没有吃的,直接回了庑房,想要好好睡一觉。
哪知刚走到门口,便听里面传来说话声:
“陛下今晚当真要去景俪宫?可别又将李昭仪晾着,人家好歹也是现在位份最高的!”
“自然是要去的,之前一直没去成,还不是因为那不要脸的狐媚子缠着陛下!”
“就是,她都被发落到咱们浆洗局了,难道还有手段勾引陛下?李昭仪今日可是特意派香兰姑娘来,给邓公公打了招呼的!”
“要不我们打个赌,看看那贱人能扛得住几天?”
“我赌她今晚就被冻死!”
里头宫女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还时不时夹杂着几声讥笑,但后面的话云挽已经听不清……
她一下午都空空如也的脑子里,此刻只回荡着一句话:萧峥今晚,终于要临幸李春茹了……
也是啊,萧峥是皇帝,本来就该让后宫嫔妃早日诞下子嗣……
云挽明白的。
她如此想着,心头又冷又硬,脚踏进庑房。
房中正准备押注的宫女们一下都静了,相继看着她。
她却连眼角余光都没给她们,直到走到自己床铺前,发现原本铺好的被褥不见踪迹,只剩下破旧的床板。
她才转头问她们:“你们可有看见我的被褥?”
众人皆是摇头。
可云挽已经观察出来,有两人的褥子明显要比其他人厚实。
其中一人碰到她的视线,反而气势汹汹双眼一瞪:“看我们做什么?我们又没拿你的褥子!这褥子是邓公公赏我们的!”
这宫女正是之前将脏衣服扔给云挽洗的那个,名唤红霜。
云挽没立刻接话,只是往红霜床前走。
第10章 他会心疼么?
她面色沉静时,即便有意收敛锋芒,也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气势,竟叫一惯跋扈的红霜感到慌张,忙坐直了身子问:“郭云挽,你要做什么?”
话落,云挽一把掀开她上面一层褥子,下面铺着的那层恰好是云挽的被子。
“你不是说,是邓公公赏了你们褥子么?可这一床怎么是被子?”
红霜语塞片刻才说:“我哪儿知道邓公公为什么用被子充当褥子?反正你的被褥不见了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回来就没瞧见你床上有东西,不信,你问她们!”
与红霜一起霸占了云挽褥子的翠萍也说:“就是,你的东西丢了关我们什么事?谁知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邓公公有意刁难?景俪宫那位可是特意派了人来跟邓公公打过招呼的!”
听见景俪宫三个字,云挽又想起了她们说萧峥今日要宠幸李春茹……
原本强压下去的情绪忽然涌了上来……
红霜等人原本正等着她闹,哪知道,她竟然半点没要发作的意思,只在原地杵了一会儿,便转身,游魂一样的往自己窄床走。
那姿态,哪儿还有半点气势,好似风一吹都能倒!
可红霜想起邓公公的吩咐,哪里能这么轻易放过她,见她将自己原来在含元殿穿的棉衣取出来,往身上一裹就和衣躺在冷硬床板上,红霜眉头一挑,随即下床,拎起桌上的茶壶走到云挽床边。
一抬手,温热的水就倒在云挽身上。
“你做什么?”云挽大惊,立刻坐起身蜷缩至一边。
红霜笑得得意,“做什么?怕你冷呗,给你加点热的暖暖。”
说完,红霜一把将茶壶扔在云挽身上。
茶壶虽然已经不烫,可是里面的水全部洒了出来,将云挽的棉衣湿透!
云挽咬着牙,望着红霜,心头情绪阵阵拉扯。
红霜抱着胳膊笑得更加张扬:“怎么?觉得不够热?”
“你,再去伙房打一壶热水来!”
她随手指了一个小宫女。
那小宫女战战兢兢的,看到这场景连眼眶都有些湿润,但却不敢去劝,赶紧就咬牙跑开了。
显然,她之前也没少受红霜欺负。
云挽看到这儿,再想到下午红霜抱着一堆脏衣服让自己洗时,那趾高气昂的态度,便知道红霜多半很受邓海照顾,在浆洗局里很吃得开,或者,红霜本就是受邓海的吩咐,才这样三番四次的欺辱她!
而邓海,自然是因为收了李昭仪的好处……
她自幼就在太皇太后身边耳濡目染,如何能不知,想要在浆洗局安安稳稳活下去,就必须先设法拉拢邓海。
邓海不护着红霜,红霜便不敢这样针对她,且,浆洗局里的事情都由邓海掌管,就算李昭仪过问,只要邓海愿意,也有千百种法子替她遮掩,让她可以蛰伏起来徐徐布局,得以脱困。
可是,她却找不到这么做的意义。
她不知道,出了这浆洗局之后,又还能如何。
萧峥彻底厌弃了她,还怀疑太皇太后与废太子的人勾结,若她再往萧峥跟前凑,只怕反而叫萧峥想起太皇太后和郭家,惹得他们遭殃……
且,一想到萧峥临幸旁人,一想到在萧峥眼里她是那样轻贱的人,她的心就像塌了一样,只觉得连呼吸都不是自己的。
面前,红霜等人还在挑衅,起哄,似乎非要逼得她反击才肯罢休。
可她却忽然想到……之前萧峥只是说不准她寻死,可若她是死于意外,或是被他人害死的话,萧峥是不是就不会怪她,不会牵连她的亲族?
那……他又会心疼么?
“怎么,你从前不是号称京城第一贵女么?如今就这么任人欺辱?也不嫌丢了郭家祖宗的人!”
红霜气焰越发的膨胀,言语里想尽办法的羞辱云挽。
因为,今日邓海的吩咐就是要她挑衅云挽!
她下午故意将云挽洗干净的衣裳都弄脏,就是为了让她洗不完衣裳好受罚,原想着,云挽从前过着金尊玉贵的日子,必定吃不了这份苦,若闹起来,她也就省事了。
可哪知道郭云挽竟然安安分分的将衣裳全部洗完晾晒好了!
想到邓海的狠辣,再看看云挽那丝毫不在意所遭受的羞辱的样子,连眼皮都没再抬一下,红霜抓着她的头发就将她拽下床来。
“我跟你说话呢!你是聋子么!”
云挽跌倒在地,也回过神来,忍着痛意故意说:“你不过是邓海的走狗而已,又有什么好嚣张的。”
“你说什么!”
红霜大怒,一脚踹在云挽身上,“你一个不要脸的下贱东西还敢嘴硬?”
恰好这时候小宫女将热水提了回来,红霜提起水壶就要往云挽身上倒。
小宫女惊呼:“红霜姐姐,这水很烫……”
“闭嘴!我做事用得着你来提醒?”
红霜恶狠狠骂那小宫女,转头眼一瞧,就见云挽竟然闭上了眼!
她气道:“郭云挽,你摆出这幅样子是以为我不敢下手么?”
云挽毫无动静。
此刻,她真的只想早些被折磨死,所以才会故意激怒红霜。
红霜恨恨的,抬手就要将热水泼在云挽身上。
这时候翠萍看出不妥,拉着她悄声说:“她像是一心求死,若人真的死在我们手上,邓公公未必会保我们。”
红霜愣了愣。
翠萍又将她拉远了些,“你想啊,邓公公虽然收了李昭仪的好处,可郭云挽毕竟是陛下的人,太皇太后也还在,想来邓公公也是不敢将事情做得太明,只怕一朝陛下又惦念起了郭云挽,害得东窗事发,所以才会让你来挑衅欺辱郭云挽。”
“若你能激得郭云挽在浆洗局闹出事情来,让邓公公有充分的理由重罚郭云挽自然是好,可若是直接将人弄死了,邓公公丝毫力气也不用出,对他而言岂不是更好?到时候陛下万一问起,他可是半点责任都不用担,直接将我们推出去便是了!”
翠萍一向心思细腻,听见她这么说,红霜一下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可……她不接招啊,要是她不犯事,邓公公岂会放过我?”
第11章 她一定要救太皇太后!
“她方才倒像是在故意激怒你,让你下狠手……既然她想找死,那你不若先收手,吊着她,她见你不动手一定会再挑衅,我们再趁机将事情闹大,让邓公公有理由罚她,这么一来邓公公那就有交代了。”
翠萍琢磨着……
角落里,云挽见她二人低声合谋,虽知道是冲着对付她,却听不清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一会儿后,红霜走回来,一脚将那壶热水踢翻,抱着胳膊气势汹汹道:
“想死啊?可惜了,李昭仪还没将你折磨够,你这条贱命,也只能暂时留着!”
滚烫的热水溅在身上,像是针扎。
云挽痛得瑟缩。
红霜嗤了一声:“原以为你真有胆量去死呢,结果这么点痛就受不了了?不过也是,你们郭家的人一向惜命,太皇太后都病了三年了还苟延残喘,你只不过是得到应有的惩罚,又何至于当真去死,我看,你就是想让我欺辱了你,好在陛下面前装可怜吧?”
“可你失算了,邓公公是绝不可能让你走出浆洗局的,你也别指望还有谁能来救你,如今就连太皇太后都朝不保夕,你让太皇太后帮你联络废太子心腹的事情已经传遍宫里了,陛下下午就派人将慈安宫搜了一番,还真搜出来了罪证!”
“什么?”
云挽听到这儿,终于有了反应。
她望着红霜脱口问:“什么罪证?太皇太后怎么样了?”
红霜露出满带恶意的笑容,“呵,现在知道担忧了?当初拉着太皇太后犯事的时候,怎么没想想后果?这可是谋逆之罪呢!”
云挽脑子嗡嗡作响,颤声说:“求你,告诉我!”
“我凭什么告诉你?”红霜轻蔑的翻了翻眼皮。
看着方才还不动如山,像是什么都不在意的云挽,这却会儿露出惊慌害怕,甚至脸色都白了几分,红霜心头只觉得痛快!
翠萍说得果然没错,想要郭云挽有动静,光是欺辱她未必奏效,毕竟郭云挽曾经也是第一贵女,还做过太子妃,可谓真正的天之娇女,如今却落得要给各宫下人洗衣裳,任谁都能踩一脚的境地,换做是谁也不堪受辱,恨不得去死。
可太皇太后和郭云挽一向亲厚,若叫她知道太皇太后因她受罚,她必定忍不住出手!
“郭云挽,你就等着陛下给你和太皇太后定罪吧!”
“不……太皇太后是冤枉的,她没有……她的身体已经那么糟糕了,如能还能受得了刑!她、她也是陛下的祖母呀!”
想到萧峥对皇室的厌恨,对自己的厌恶,云挽彻底乱了心神。
也根本顾不得红霜的恶意,顾不得当下的情形,只懊悔白日里怎么就不多坚持坚持,与萧峥争个分明,就算再多得萧峥几分厌恶也不怕,至少别牵连了太皇太后……
“郭云挽,明明是你为了翻身,才害太皇太后这般,这会儿怎么竟然敢说得像是陛下的错一样?你还真是不要脸!难怪敢以罪妇之身去爬陛下的床!”
红霜继续刺激着云挽。
可哪知道,她说完之后,云挽竟然从地上爬起来,直接冲出了庑房!
“她要去哪儿?”
红霜惊讶的问。
翠萍冷静道:“看样子,肯定是乱了分寸,想去救太皇太后……不过不重要,现在戌时已过,她不在庑房中待着,邓公公已经有理由罚她了。”
……
云挽冲出庑房后,直奔邓海住所。
邓海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喝着茶,等着红霜她们闹起来,好去收拾云挽呢。
听见侍候他的小內监通禀说郭云挽求见,先是愣了愣,随即大喜!
他拿起鞭子,沉着脸,趾高气昂往院外去。
云挽跪在院门前,一脸恳切。
可邓海见到云挽直接一鞭子就挥了过去。
“郭云挽,戌时过后不准随意走动的规矩咱家下午才跟你说过,你倒好,竟然敢犯到咱家跟前来!”
他言辞狠厉,这一鞭子也不似下午的警告,而是用了十足的力气,云挽胳身上还湿着,顷刻间鲜血就浸透了棉衣。
“咱家今儿个就好好教教你规矩!”
云挽急切道:“邓公公,奴婢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禀明陛下,还请邓公公开恩,让奴婢出去,事成之后,奴婢定当给邓公公满意的报答!”
她恨不得现在就见到萧峥,她一定要救下太皇太后!
可却也没忘记邓海的禁令,若强行闯浆洗局的门,她只会被抓回来遭受严刑,邓海本就心狠手辣,即便没有收李昭仪的好处,也不会轻易饶过她,她便错过了救太皇太后的机会……
更何况,她如今的境况想要见到萧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兴许没等她求得萧峥心软召见,李昭仪便先赶来,将她阻拦……
所以,她干脆来跟邓海谈交易!
邓海冷笑,“原以为你被发落来这儿就该安分了,想不到,还是拎不清自己的身份,你有什么可以跟咱家交易的?”
“难道邓公公就不想离开浆洗局么?”
云挽忍着痛,忍着湿哒哒的棉衣带来的冷意,问得沉稳有力。
邓海在宫中呆了二十来年了,云挽在废太子出事之前,自然是听过邓海的事情的。
邓海听得这话,视线骤然沉冷尖锐起来,“郭云挽,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咱家说话?还不乖乖受罚!”
话落,“啪”的一声,又一鞭子抽在云挽身上。
云挽快速说:“邓公公应该知道,当今陛下是有反骨的,当年先帝罚您终身不得出浆洗局,可如今的陛下……”
“啪!”
又是一鞭。
一鞭接着一鞭。
提起当年,邓海恨得咬牙切齿,直接红了眼!
但云挽却直挺挺的跪着,半点不躲。
这些伤,也是她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