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嫔妃们入宫都不久,这各宫的人他也不太熟识。
萧峥一时也没想起来跟着李春茹入宫的人是谁。
胡太医扫他一眼,忙补充道:“下官见郭姑娘情况危险,从月份来看又应当是龙嗣,便不敢大意,吩咐人将那奴婢看守着呢。”
萧峥随即给了高安一个眼神,自己则转身要往病署去。
但,走了两步后又侧脸问胡太医:“她醒着?”
“剧痛之下,已然昏睡过去了。”胡太医答。
萧峥闻言默了片刻,这才继续往外走。
高安随即上前两步来,笑着对胡太医说:“烦请胡太医带带路,咱家得去将那不长眼的东西给提来。”
“是是是,高公公这边请!”
胡太医也忙堆起笑容,对高安毕恭毕敬的。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高安还是从潜邸就跟着天子的老人,胡太医纵然有学问医术在手,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官员,却也不敢不将高安放在眼中。
……
萧峥大步踏入病署,而后便是不由自主的将脚步放轻了些。
他缓缓靠近床榻,就瞧见床上的人苍白着脸,秀眉轻颦,双眼也紧闭着,时不时的微微有些动作,像是连睡梦中都不安。
此刻的云挽好似轻轻一碰就会碎一样,脆弱得让人心惊。
萧峥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脸。
“朕……就这么让你害怕,让你不安么?”
“你,就这么不愿意留在朕身边?”
他艰难开口,声音晦涩得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可不知是因为他的触碰,还是云挽真的听见了,她竟然又动了动,干涸苍白的嘴唇嚅动,好似念着什么。
萧峥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就想俯身下去听。
可,又生出了强烈的惧意。
甚至就连落在她脸颊上的手都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收了回来。
他掌心发着汗,僵着身子定定的看着她。
她梦见了什么?又记挂着什么?
他想知道极了,却怕那答案不是他所喜欢的……
幸好,高安很快便来了。
轻手轻脚的靠近床边,又轻声细语的说:“陛下,香兰已经带到,就在院子里。”
萧峥本要起身出去,却又惦记着云挽那一声喃喃,冷声道:“一个奴婢,你不会审么?”
“可……这人是李昭仪身边的大宫女,也是李家的家生子……”
高安温吞吞的说着,生怕刺激到了萧峥。
他虽为內监总管,可以管束各宫的人,可是这主子身边的陪嫁身份不似寻常宫女,他若直接审问虽也无不可,却是难免要驳了李家的面子的。
更何况,如今云挽还没有位份,品阶也比香兰这一等宫女要低,若换做旁人,一等宫女欺负欺负二等宫女,那二等宫女只有受着的份,只要不太过分,不落了把柄,一等宫女都是不会有事的……
萧峥听见高安提醒,也瞬间想明白了这些道理。
片刻后低声咬牙切齿的念着:“李家……看来,李春茹的小鞋还是没穿够。”
他话落,愤然起身拂袖而去。
带起的风声扑向云挽,云挽睡梦中顿时看见了他发怒的样子……
“陛下……我真的没有联络废太子的人,我没有想要为他报仇……我、我心里的人一直是你啊……”
她慌忙解释,睡梦中哭着求饶,可现实里却也不过是几声呢喃,只是眼角却落下了泪。
而萧峥已经走远,又是满腔恼火,根本就没听见这些。
他出了门高安便伶俐的将病署门给关了,领着他往前走,到了离病署远一些的位置,才瞧见一个被两名內监看守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满脸惶恐的宫女。
香兰见到萧峥来,麻溜匍匐下去以头抢地道:“陛下,奴婢没想刻意撞她,是雪天路滑,奴婢又着急为娘娘送药,这才没留神脚下打滑了,误撞了她的,她摔了奴婢还去拉她来着……可、可谁知道……”
谁知道郭云挽居然怀孕了啊!
香兰这会儿心里都快悔死了,更是恨死了郭云挽!
想不到经过这么多事情,郭云挽居然还能有孕!
原本她只是想收拾郭云挽一下,反正主子说了,陛下虽然对郭云挽还有旧情,可也是带着气恼,是要故意刁难郭云挽的,那她撞郭云挽,让郭云挽摔一跤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没一会儿就将额头磕得红肿,萧峥却只冷眼看着。
在这样沉压压的目光下,她只得硬着头皮,缩着肩膀低声说:“谁知道她竟然怀了龙嗣……”
她说完,便听萧峥冷冷嗤笑一声。
“听你的意思,郭云挽若没有怀孕,你便可以随意撞她了?”
第56章 断她臂膀
他身上的低压和冷厉近乎恐怖!
香兰竟是瞬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仿佛失声,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着,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志般。
静了两个呼吸后,她才骤然惶恐起来,连连摇头:“不不不,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的陛下!奴婢和她无冤无仇,奴婢为何要撞她?奴婢真的是没看见,真的没看见!求陛下明察!”
她说得飞快,眼里惊出了泪,可却只叫萧峥看得厌烦。
他一句话也懒得多说,直接给高安递了个眼神。
高安会意,立刻上前去,假意笑着说:“香兰姑娘,可不是陛下故意不信你,实在是太医署里有人亲眼瞧见你主动去撞郭姑娘的,咱家既然听闻,也不好不跟陛下如实禀报不是……”
他这是故意诈香兰呢。
李昭仪昨日才因为故意刁难郭姑娘被菡妃娘娘收拾了一通,今儿香兰便是来给李昭仪拿伤药的,香兰是李家家生子,对李昭仪忠心耿耿,说不得就是故意想让郭姑娘吃点苦头!
香兰听见这话就懵了。
她虽然能确定当时附近没什么人,她也做得比较小心,可是……见高安说得这么真,她又岂能笃定那一幕绝对没有被人看见?
她心头慌得怦怦乱跳,萧峥还盯着她,直接让她脸色都发白,微微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狡辩……
“说,是你的主意,还是你主子的主意?”
萧峥的语气冷若冰霜。
香兰闻言大惊,“是奴婢,是奴婢一时想差了,才胆大包天想要替主子出出气,奴婢罪该万死,求陛下明查,此事与主子没有丝毫关系!”
她生怕萧峥将过错怪在李春茹身上!
原本萧峥对郭云挽就旧情未了,虽然总是针对刁难,可经过前几次李春茹便看出来萧峥对郭云挽的在意了,如今郭云挽又怀了孕,还是陛下的第一个子嗣……
即便是寻常宫女怀有龙嗣,也都会被抬做小主,若是一举得男,再得天子怜惜些更可能成了正经主子!
更何况,还是郭云挽呢?
若让萧峥认定是李春茹要和郭云挽过不去,害得郭云挽险些滑胎……那萧峥岂不是要将李春茹恨死了?!
别说今日本就是香兰自个的主意,就算真是李春茹指使了她,她为了自己在李家的家人,也是万万不敢叫李春茹担责的!
她说完见萧峥仍盯着她,满眼冷厉,却不接话,慌得赶紧又磕起头来。
“陛下,娘娘还在禁足,只盼着能早日侍候陛下,岂敢再做什么让陛下不喜!”
“今日真的是奴婢一时想差了,半点和娘娘无关呀陛下!”
……
萧峥盯着香兰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香兰硬生生将额头磕破了淌出血,他才淡淡开口道:“既然你如此诚恳,那朕姑且信你一次,只不过……”
香兰磕头磕的头晕目眩,更吓出了一身冷汗,听见萧峥这话刚刚松了口气,他一转话锋,便叫她又连气都不敢喘。
“李家怎么会派你这么个会生事的东西入宫?”
萧峥的话随即落下。
高安适时插话说:“陛下,这香兰姑娘可是自幼陪着李昭仪的,最懂李昭仪的心意,想来李家也是怕李昭仪入宫后旁人侍候得不妥帖。”
“哦?最懂李昭仪的心意?”萧峥挑了挑眉。
高安笑道:“正是呢,奴才听说只要有香兰在,李昭仪连口都不用开,眼神也不用递,香兰便能将李昭仪想吩咐的事给办得妥妥帖帖。”
香兰跪在地上,听着二人的话,稍稍一琢磨便反应了过来,若是这话被当了真,萧峥便可能认定是她看出李春茹想对付郭云挽才动的手!
她忙摇着头说:“奴婢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奴婢只是因为跟在主子身边年头久……”
“难怪如此了解李昭仪,原来是年头久……”
萧峥打断她,把玩着手上扳指。
“陛下……”
香兰愕然,哪里还不明白萧峥是非要让李春茹吃点苦头,给郭云挽出气?
她一咬牙干脆将袖子捞起来:“奴婢……奴婢真的不了解主子,奴婢昨日还受罚了呢,您看!”
那胳膊上有好几道交错的红痕,一看便知是被细长的木棍或竹条抽打出来的。
高安立马“哎哟”一声。
“怎么伤得如此厉害?昨日不是除夕夜么?你这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才让李昭仪发这么大火呀?”
“奴婢……”
香兰这会儿一个头两个大。
她本来想着让萧峥看见自己受了罚,以此来证明自己并非高安说的那么厉害,能那么懂李春茹,却没想到高安会问她犯了什么错……
其实,自从李春茹被禁足,她的日子就一直不大好过。
因为黄元德是她找的人,那些荷包和金豆子银豆子也都是她送出去的,却叫李春茹险些背上谋害太皇太后的罪名!
李春茹一直气着她,若不是因为这些,她一个掌事宫女怎么可能会亲自来取药……
也正因她被李春茹冷淡了一个多月,而秋兰又趁机让李春茹越发喜欢,她担心再这么下去自己会彻底被秋兰取代,所以今日瞧见郭云挽来,才动了心思……
至于这伤……
昨日李春茹回去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她给李春茹上药时不小心力道重了些,便正好被李春茹打了一通。
可她此时哪敢实话实说?
因为昨日和李春茹起冲突,让李春茹被秦青岚使计穿了小鞋的,是郭云挽……
她只得找着由头说:“奴婢将主子最喜欢的茶盏给打碎了,自然该罚。”
哪知道她话音刚落,就听萧峥冷斥:“高安,你这耳目是越来越不灵光了,她分明就是个做事粗笨,又爱挑事给主子惹麻烦的。”
高安连忙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奴才知错,奴才回头就好好将各宫的事情都理理清楚,再不敢轻信几句闲言碎语了。”
萧峥脸色稍霁,往香兰方向扬了扬下巴:“她这般蠢笨又不安分,如何能当得起一宫掌事?你这就去挑两个内侍局精心培养出来的送去景俪宫。”
香兰大惊失色。
正要求饶,就听萧峥接着说:“至于她……既然是李家送入宫的,真也不好再将人赶走,便送去好好学学规矩,等学得妥当了再回景俪宫吧。”
第57章 他根本就不想要
什么?
香兰懵了一瞬,随即哭求道:“陛下,您饶了奴婢吧,您怎么罚奴婢都行,只求您别让奴婢离开主子!”
且不说内侍局里的规矩十分严苛,被打发回去重新学规矩的,各个都得脱层皮,最重要是,她本就已经不得主子喜欢了,若再被送走,那岂不是正好给秋兰机会?
而且陛下摆明了是故意要断景俪宫的人手,她一但去了内侍局,还能不能有命回来都不知……
萧峥的确是这么想的。
经过上次他小惩李春茹,没将李春茹勾结黄元德,谋害太皇太后的事情揭发,李牧在朝上就变得主动了起来,李家门生也都比之前听话了不少。
现在他要推新政,李家还有大用,他不好直接为了郭云挽而重罚李春茹,也是因着这层顾虑,方才高安提醒他时他才能耐着性子亲自来审香兰。
可他给李家留面子,不代表就非得要憋屈自己!
身在后宫,没有了亲信,就等同于断了手脚,李春茹才刚入宫不久,就几次三番的挑事,甚至还敢放火烧含元殿的庑房,他早就有意要给李春茹好看,所以才让秦青岚入宫。
女人们之间的事情,他如何好太插手干涉?
何况秦青岚又是镇南郡主,他还故意制造出独宠秦青岚的样子来,秦青岚收拾李春茹,只要不太过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会被李家记恨的。
他们恐怕反而还能从中看见好处,让李春茹更卖力去争宠。
这一次又是香兰自己撞上门来,更自己说自己办事不力,他打着为李春茹好的旗号收拾人,合情合理。
香兰的求饶他就跟没听见一样,只又吩咐高安:“再去朕私库里挑几件好玩的物件,朕要亲自去探望安抚李昭仪,也免得她没了这奴婢后太难过。”
说完他就转身往病署去了。
他这话又给李家做足了面子,便更不怕李家会因为今日之事多心。
就算有人看出他是为了郭云挽对李春茹发难也不怕,毕竟郭云挽可是身怀龙嗣,而香兰已经招认是自己故意撞人。
这般情形下,他没有将香兰杖毙都算顾及了李家了,李家的人又岂会不识趣,因为一个奴婢跟他对着干?
他早早就想好了这些。
可是当他回到病署,看着仍旧昏睡中的郭云挽时,却又生出了几分迟疑……
她那么不愿意留在宫中,对他也不过是碍于局面,勉强迎合。
那她对这个孩子呢?
她醒来后若知道自己怀孕,会怎么做?
这份迟疑生出后,萧峥便歇了其他心思。
……
云挽醒来时已经入夜,病署里静悄悄的,只她一人。
也许睡了太久身子太虚,睁眼之后她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白天自己被香兰撞倒后起不来身,很快就见了红,幸好胡太医经过,救了她……
她昏迷前,还听见胡太医说……说她怀孕了?!
想到这儿,她立刻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平平坦坦的,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她,真的怀孕了?
有了和萧峥的孩子???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心头立刻涌上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又高兴,又辛酸,又……有些害怕和彷徨。
她恍恍惚惚的,想起了曾经和萧峥月下对酌时,他温润的说:
“挽挽,我此生没有什么大志,只盼着能与你长相守,共白头。”
她当时面颊飞红,也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听他的话听得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