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高安掏出帕子正准备继续抹泪,猛然听得他暴怒吓了一跳,小声说:“陛下,郭姑娘还昏迷着呢……”
萧峥气冲冲的:“那就把她给朕弄醒!”
他都还没死呢,郭云挽还没真心悔过,还没为了失去他而后悔,她凭什么死!
而且他今日才刚刚警告过她不准寻死!
郭云挽……你就非要和朕犟着来?!
他死死咬着呀盯着郭云挽。
这才意识到她身上的棉衣还是湿的,冲着高安抬脚就是一下:“你是什么时候这么蠢了?都不知道先给她换身衣裳?!”
高安麻溜跪了下去:“陛下饶命,这……不是奴才不想给郭姑娘换,实在是郭姑娘没有别的衣裳了……她就两件棉衣,奴才去浆洗局接她的时候,更发现她床上连一套被褥都没有,想来定是被人欺负了……”
“满口胡言!这慈安宫里会一件宫女的衣裳都没有?”
“有……有是有,可您不是都将郭姑娘发落去了浆洗局……奴才哪儿敢擅自做主将慈安宫的衣裳给郭姑娘穿……”
萧峥懒得再听,一脚将高安踢开,“还不滚去准备!”
“是,奴才这就滚!”
高安爬着就往外跑,一会儿后,又听萧峥咬牙沉声说:“叫邓海给朕滚过来!”
他的皇宫是穷到这个地步吗?连床被褥都添不起了?!
……
这是邓海八年来头一次走出浆洗局。
他跟着高安的人秘密入了慈安宫,跪在偏殿前瞧着满院子的人忙前忙后,而且各个都战战兢兢,便知道,郭云挽赌对了。
他也赌对了。
当郭云挽跟他说,一定要等她溺水昏迷之后再将她捞起来时,他就知道自己得赌这一次。
在这宫里想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不对自己下狠手是不行的,尤其是郭云挽现如今这个局面。
想来,等郭云挽一醒,宫里就会添新的主子了……
偏殿里,气氛阴沉如雷云盖顶。
今夜当值的三位太医小心翼翼围在药炉前,给云挽熬药,反倒是叫药童们无事可做。
这阵仗属实有些大了,可他们不熬药还能做什么呢?
陛下可是亲自在给郭云挽上药包扎,就连內监都统统赶走,看都不让旁人看一眼,他们与其在里间杵着,不如都围在这儿,免得一个不小心惹了陛下动怒。
药熬好后,还是高安站在屏风外通禀,过了一会儿才等来萧峥的允准,让他们送药过去。
“陛下……郭姑娘不张口啊……”
高安亲自服侍,但实在没办法将药喂进云挽嘴里。
一旁副院判见状,心思一动,故意叹道:“陛下,郭姑娘恐怕是一心寻死,没有生欲,才会这般紧闭着牙关啊。”
他们常年在后宫走动,岂能看不出陛下的心思。
这郭云挽,怕是要一鸣惊人了,这时候他们若多出几分力,郭云挽也算是承了他们的情,即便往后没有要用得着这份情的地方,至少他们也算讨了点好。
因此,就连她的脉象,他们也是往严重了说,盼着让陛下越心疼越好。
萧峥听见副院判的话,脸色顿时更阴沉了,咬牙切齿道:“她不是在昏迷么?怎么还能控制自己?”
副院判赶紧跪下,说:“陛下,这人昏迷期间也是会受自己意志影响的,郭姑娘这般……昏迷前必定心如死灰,才会使得她到现在都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抗拒一切,这药,自然也就喂不进去了。”
郭云挽与废太子旧部联系,被发落去浆洗局的事情现在已经人尽皆知,副院判原以为萧峥听了这话会懊悔自己不该对郭云挽太严苛,或者不该不信任郭云挽。
却听萧峥沉默一阵后,若有所思的念道:“心如死灰……”
副院判抬起头,正要称是。
便见他扯着嘴角冷笑,语气里氤氲着雷霆怒火:“她有什么脸敢心如死灰?朕何曾对不起她过?还是说……她是为了不能为废太子报仇而心如死灰?!”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立刻跪地匍匐着,有胆小者甚至瑟瑟发抖。
就连高安,也不敢抬一下眼皮。
好一会儿过去,才听萧峥又说:“不管用什么办法,你们必须把她给朕弄醒,否则,就跟着她一块去死吧!”
“臣遵旨!”
太医们吓得大汗淋漓。
直到听见萧峥阔步出了偏殿,才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
殿外,邓海隐约听见萧峥动怒,见萧峥怒火冲天的出来,也是立刻就匍匐下去。
“你就是邓海?”
萧峥冷傲的声音响起。
邓海忙说:“罪奴邓海,参见陛下。”
“你何罪之有啊?”萧峥睨着他,眼底神色阴晴不定。
邓海被他压得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定了定神,才说:“罪奴管教无方,没约束好手底下的人,才叫郭姑娘遭此大祸,罪奴最该万死!”
“不。”
萧峥的声音清清淡淡的,“你做得很好,郭云挽,死不足惜。”
这话直接将邓海听懵了。
若郭云挽死不足惜,那陛下为何又要大费周章将人送过来治?
要知道,眼下慈安宫虽然是被禁军围了起来,看似冷清,可也同样是宫里最安全的地方,宫中留下的更都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奴,即便陛下不过问,他们也绝不会苛待郭云挽……
第15章 她赌对了……可为什么反而难过?
邓海心头一下激起了千层浪,却一句都不敢问,只将头埋得更低了。
不知过了多久,邓海实在等不住了,偷偷抬了眼,才发现萧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那,传他过来是做什么?
邓海看着依旧忙碌着的内侍们,半晌也没琢磨出原因来,只得继续跪着。
直到天色将明时,云挽终于醒了。
她一睁眼,便对上了萧峥那双清冷孤傲的眸子。
见她醒来,萧峥仍是盯着她,一动不动,就连眼神都没变化一下。
她愣了片刻,随后眼泪便淌了下来。
“陛下……”
她嗓子哑得厉害,头还昏沉着,身上发着热,伤口虽经过包扎,可仍旧能感受到疼痛。
萧峥见她这脆弱模样,眼神越发冰冷,“郭云挽,你别以为你耍一出苦肉计,朕就会心软,朕绝不会再被你欺骗利用。”
云挽仓皇摇头,挣扎着起身下床,恭顺的跪在萧峥跟前:
“奴婢不敢欺骗利用陛下,奴婢只是听闻姑祖母被奴婢牵连,盼着能再见姑祖母一面,可是浆洗局规矩森严,邓公公铁面无私,奴婢求不得出路,这才冒死跳了水,原是想着,若奴婢命大,便能存着一口气被送出浆洗局,而后再设法溜进慈安宫……”
说到这儿,云挽抬眼看向萧峥,“陛下应当还记得,慈安宫宫墙有一个小洞,是当年奴婢为了溜出慈安宫玩,命人悄悄挖的。”
挖那个洞时,她才五岁。
因父亲阵亡,边关告急,母亲带着兄长去驰援祖父,郭家满门都奔赴了前线,原本母亲是想带着她一起去,可先帝却让母亲将她送入慈安宫中小住。
她当年不明白一向宠爱她的姑祖母为何突然严肃起来,不论她如何央求,都不准她出慈安宫,后来才知道,原来当年先帝是怀疑郭家与敌军勾结,留她在宫中,不过是为质。
姑祖母要她在慈安宫里学规矩,便是为了让人忘了还有她的存在,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好提早教她一些在宫中生存的本领。
可她当时还是稚儿心性,只想着要找萧峥玩,便领着婢女花了半年时间,紧赶慢赶,在慈安宫墙角挖了个洞。
她还记得,当萧峥看见灰头土脸的她时,手中的书都险些惊掉了。
但只顿了一瞬,他就将书扔了,飞快跑到她跟前,一边掏出帕子给她擦脸,一边拧着眉头问:“挽挽,你又跟谁打架了?”
云挽得意洋洋的,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峥表哥,这是芙蓉酥,我特意带来给你庆生!”
那天,是萧峥十一岁生辰。
可他所住的宫室却是冷冷清清,院中连一个內监都没有,都躲去别处偷懒打瞌睡。
云挽却记得,萧峥之前吃她带来的芙蓉酥时很是小心仔细,细细在品尝,她便知道他喜欢吃这个,且极少能吃到。
她兴冲冲将包裹打开,才发现里头的芙蓉酥都压碎得差不多了,她脸色一红,正要将包裹重新裹上,对面却伸来一只纤长的手,轻轻捻起芙蓉酥碎块。
“挽挽给我的东西,都是最好的,我喜欢得很。”
少年萧峥笑得温润如玉。
……
那是萧峥过的第一个生辰,后来每一年,云挽都会给他庆生,一直到……云挽十七岁,嫁给了太子……
自那之后,萧峥再没吃过芙蓉酥。
想起那日云挽回去后被太皇太后责罚,在小佛堂抄了一个月的宫规,萧峥心头忽然泛堵。
他冷硬道:“若你死了呢?”
“若奴婢死了……能让陛下心中舒坦哪怕万分之一,那也不算枉死……”
“郭云挽!谁给你的胆子揣摩圣意!”
萧峥双拳骤然握紧,脊背绷得犹如一张拉满弦的弓!
云挽吓得瑟缩,满眼惊恐,“奴婢不敢揣摩圣意,奴婢只是以为陛下再也不愿意见到奴婢,所以,才想着顺应天意……”
“郭云挽。”
萧峥深深吸了口气才压下想要将她捏碎的冲动,“你少在朕跟前装可怜,你以为,朕真的会在意你是死是活么?”
云挽心中一扎。
却再一次鼓起勇气直视着他:“在见到陛下之前,奴婢以为陛下不会在意,所以才想着死了也算赎罪,可现在见到了陛下,奴婢便知道,陛下仍是在意的。”
萧峥噎了噎。
瞪了她片刻后,才冷笑道:“呵,在意你?你也配么?朕只不过是还没折磨够你,只不过是因为朕今日才下令让你不准寻死,可你却偏偏要寻死,朕岂能容忍你违抗朕?”
云挽痴痴望着萧峥。
她知道萧峥容不得她违抗,所以一定会派人救她,也一定会在她醒来后羞辱她,她便能争取到和萧峥说话的机会……
她明明赌对了啊,可她怎么反而会难受呢?
渐渐的,她眼神彻底暗了下去,垂眸闷声说:“奴婢遵旨。”
萧峥顿感烦躁。
他站起身来拂袖要走。
云挽闭了闭眼,忍着心颤道:“陛下……奴婢已经三年多没有见过姑祖母了……奴婢,想她得紧……还望陛下垂怜,允许奴婢见她一面。”
“太皇太后涉嫌谋逆,朕只不过碍于她身份,不便定罪,但绝不可能让她与你见面。”
“可姑祖母没有理由谋逆,她已经是太皇太后,且卧病多年,谋逆于她而言有什么好处?”
云挽望着萧峥,只觉得心中被千万只手拉扯着,痛得又闷又尖锐。
萧峥倏地转身,满目轻蔑:“她当然有必要,她可是一向疼你,你在宫里受了这么多屈辱,她岂能坐视不理?”
“而你,你入宫以来,对朕百般恭顺,处处讨好,忍气吞声,卸下了郭云挽身上所有的傲气,不就是为了蒙蔽朕,好哄得朕恩宠你,得以趁机为废太子报仇么?”
云挽脸色煞白。
本是心如枯木,不愿再解释,可,想到姑祖母……
她还是赶紧摇头,辩解说:“奴婢从未想过反抗陛下,更从未想过要为了废太子报仇!就算是为了权势,与谋逆相比,奴婢何不直接讨好陛下获得荣宠?”
“陛下曾经那般疼爱过奴婢,与奴婢有过交好的时候,就算陛下恨奴婢做错了事,可等陛下消气后,奴婢好歹还能在后宫安稳度日,郭家也有机会翻身,这样,难道不好么?难道不比借废太子嫡出之名,费尽心思去夺权来得简单?”
云挽说得恳切。
她盼着能说服萧峥,让他相信她真的没有必要为废太子报仇,她盼着,就算萧峥对她已经毫无旧情,也终究是能听得进这些道理的,只要稍稍一琢磨,便能知道哪条路对她来说更容易!
第16章 她的好,后来都给了萧嵩
可萧峥却只是冷冷的,讥讽道:“呵,你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替自己脱罪?眼下人证物证俱全,就连慈安宫中也搜出了证物!郭云挽,你当朕是傻子么?”
他说着,忽然一把捏住云挽的下巴,逼视着她:“郭云挽,你不是那种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人,你以为,朕不知道这三年来你在别宫是如何侍候废太子的?”
“你为他量体裁衣,为他熬羹煮饭,为他操持着所剩不多的体面,为他的沉郁而费尽心思,让他还能当自己是个太子!哪怕他一再的虐待你,凌辱你,你都对他不离不弃!”
“郭云挽,你分明就是爱惨了萧嵩!你还有何好辩驳!”
云挽满眼惊泪,颤抖着,挣扎着摇头。
萧峥却是笑着,笑得狂傲暴戾,“郭云挽,你当然不用为了夺权而谋逆,可你得为了你心爱的人报仇雪恨呐,你的性子,朕知道的。”
他声音轻飘飘的,却裹着滚滚怒火。
将她罚去浆洗局后,他心中始终不宁静,想着她是不是真的被人陷害,所以特意又派人去查了一番……
可查出来的,却是这些!
而这,也和他记忆中的郭云挽太符合了,因为他太清楚郭云挽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了。
她为了那个人,可以什么都不顾。
就像当年,明知道先帝是将她当做质子扣在宫中,明知道该安分守己,免得给郭家惹祸,却还是非要来找他。
就为了给他庆生……
他分明已经习惯了被人忽视,习惯了被人戏弄,也习惯了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宫室。
是她,非要一步步靠近他,非要让他相信她。
她将他点点从阴郁中拉出来,让他越来越依恋太阳,让他以为,她可以为了他倾尽所有……
可是这些好,包括她的一切,她后来都给了萧嵩!
甚至就连这三个多月来的温存顺从,也只是为了给萧嵩报仇!
郭云挽,真是将他弃若敝履,百般利用,她嘴里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是蒙蔽他的毒药!
可恨他竟然还是一而再的动摇!
见她落泪决然,便整颗心都偏向她,连摆在眼前的证据都不肯相信!
“陛下,奴婢所爱之人从来都是陛下,陛下若不信,大可将奴婢的心剖出来看看!”
云挽哭喊着,怕极了他眼底的恨意和厌恶。
“陛下要奴婢做什么都可以,可奴婢求陛下,不要不相信奴婢对陛下的感情……”
“感情?你也配跟朕提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