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往里深入,路边乘凉的百姓越少,不少人家院里种着老树,阳光透过绿树的缝隙洒落在小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点缀着小路两旁的小店和酒肆。偶尔有几声交谈声从窗户中飘出,让整个小巷充满了古韵和闲适的气息。
李春昼冷不丁地开口:“赵公子,你跟家中父母说过你阿姐的事了吗?”
赵俊远回过神,有些为自己刚才的情态懊恼,因此瞥开落在李春昼腰上的目光说:“确实已给家中父母去了信,但是他们现在应该还没有收到。”
“这样啊……”李春昼似乎是笑了笑,隔着帷帽赵俊远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冰冷的风从赵俊远的背后吹来,这时候他突然感到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赵俊远疑惑地向后看去,什么都没有,只是在转头时,余光瞥见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大概是路人吧……赵俊远思索着,扭回头,劝自己不要多想,但是心里却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他又向前看去,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小路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周围家家门户紧闭,明明有人居住的痕迹,却一个人都没有看到,好像全部凭空消失了一样。
“滴答、滴答、滴答……”
赵俊远身后不断传出细微的、若是不仔细听便无法听清的水滴声,跟了他们一路。
赵俊远刚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背后却又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依旧什么都没有。
赵俊远带着剧烈的不安开口:“李姑娘,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而前面的李春昼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是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这条小路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赵俊远扭头向身边看去,看到同样跟在李春昼身后的明香也是一脸疑惑又微微带着点恐惧的神色。
这一次,赵俊远终于从明香恐惧的神色中意识到了什么,他再次回头,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与之前不同的场景。
在三人身后,一个没有五官的女人捧着一只陶罐,陶罐中的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而女人只是呆呆地站着。
很快,女人手中精美的陶罐滑落下去,以一种慢到几乎可以听见心跳声的速度,在赵俊远的注视下慢慢下坠。
陶罐落地的一刹那,宁静的小巷仿佛被一瞬间撕裂,清脆的撞击声划破了死寂般的宁静,罐体粉碎成无数碎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微的光芒,刹那间,一切都重新运转,时间还有周围的空气也飞快流动起来。
陶罐碎裂的声音回荡在整条小巷上,宛如命运开始转动的声音。
赵俊远面前一阵刺眼的亮光,他不由得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熟悉又陌生的场景重新出现在面前。
正是他曾经最恐惧的,困扰了他七年的梦魇。
***
李春昼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春华楼后面的小院里。
此时正是深夜,凉风阵阵,门窗都大开着,李春昼看见一轮银色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天上,但是窗外的景色却一片浓黑,好像连月光也无法将其照亮似的。
风声呼啸,吹得人浑身发寒,李春昼想叫池红来帮自己一起关窗户。
没有人应答,只有烛火摇晃了两下。
李春昼后知后觉地发现,就连丽丽也并不在自己身边,她伸出自己的双手看了看,不知道在想什么。晚风实在太冷了,李春昼没办法,打算站起来先关上对面那扇窗。
可是刚一起身,余光瞥见地上的影子,李春昼的动作顿了顿。
她回头定睛仔细看了一眼,地上是自己的影子,只是有些奇怪……
李春昼确信这是自己的影子,可是两个脑袋却以奇怪的角度摆在肩上,正随着摇曳的烛火微微晃动,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确实只有一个,那这个影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噼啪。”
原本就摇摇晃晃的微弱烛火忽然被一股冷风吹灭,恰在这时,外面传来敲窗户的声音,李春昼借着月光向外看去,远处仍旧漆黑一片,但是借着月光依稀能看见窗边空无一人。
敲窗户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地响起。
李春昼安静地站住脚,循着声音望去,这时才发现――原来敲东西的声音是从镜子里面传出来的。
镜子里面的“李春昼”注视着她,忽然露齿一笑。
李春昼没有害怕,神色淡淡地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按照回忆找到柜子里的火折子,准备重新点燃烛火,可是刚一摸到竹筒,紧接着就感受到了另一股柔软冰冷的触感。
李春昼摸到了同样放在竹筒上的另一只手。
明明屋内只有她一个人,这只手又是谁的?
李春昼被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帽子戏法弄烦了,她略一使劲儿拍开那只手,嘟囔一声:“没礼貌!”
对面的“东西”愣住了,好像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阿旋。”
随着李春昼话音落下,李折旋修长的手便握住了她的手,李春昼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时,眼前春华楼里的一切已经消失。
眼前看到的场景依旧是那幅巷子,李折旋站在她身边,老老实实地握住她的手。
李春昼一把掀开帷帽,左右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说:“看来猜对了,这个子副本里凶煞的能力是‘读取记忆’。”
在她身后,明香和赵俊远已经倒在地上,而齐乐远则是身体僵硬地用两只爪子站着。
李春昼实在好奇丽丽记忆里最害怕的场景是什么,于是一手牵着李折旋,另一只手放在呆呆站立在地上的丽丽身上,打算进入凶煞给丽丽制造的幻境里看看。
她闭上眼睛,再一睁眼,眼前出现的场景是一只鸡站立在高高的长豆角山面前。
丽丽一边流着眼泪狂叨豆角,一边说:“吃不完啊……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长豆角,俗名也叫豆橛子,夏天的豆橛子就像农村里的猫猫狗狗一样,一到繁殖的季节,送都送不出去,家家户户一听谁家中的豆橛子吃不完要往家送,都愁得不行。
齐乐远吃豆橛子吃得很绝望,它面前的豆橛子实在是太多了,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丘。
齐乐远望着面前的豆角山,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绝望。它拼命地啄豆子,但无论怎样努力,豆角山还是绵延不绝。齐乐远焦躁不安地左顾右盼,试图找到一个解脱的方法,却发现四周尽是堆积如山的豆橛子,于是齐乐远内心彻底充满了无助和沮丧,忍不住边哭边吃。
最终,它放下了嘴里的豆子,抬起头来,高声叫出一声哀鸣,仿佛在用鸡叫声诉说着自己的无奈和绝望。
李春昼先是沉默,很快无语地开口道:“算了,不看了,把他弄出来吧。”
当齐乐远再次睁开眼睛时,依然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嘴里喃喃着“不吃了,我真的不想吃了……”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丽丽。”
齐乐远睁眼一看,李春昼正笑眯眯地注视着他,齐乐远神情恍惚一阵,接着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激动神情,扇动翅膀飞进李春昼怀里,就差一点又要落下泪来。
李春昼轻轻顺着丽丽的羽毛,想到刚刚看到的场景,又看看怀里丽丽委屈的模样,还是觉得好笑,她强忍着笑意说:“丽丽,我实在很好奇,你以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了她的话,齐乐远清清嗓子,一脸严肃地说:“我?我其实是‘一位魁梧男子,身形高大强壮,双臂有力,步履稳健,身躯壮硕得好像一堵墙似的,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肩膀好似双开门冰箱。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好一个能让小女孩依偎的宽大肩膀!’”①
李春昼眨了眨眼睛,只是笑,不知道信了没有。
“那丽丽刚刚见到自己害怕的东西了吗?”
“嘶……”齐乐远倒吸一口凉气,一脸深沉地说:“见到了,那可是非常吓人啊,我下过这么多副本,你根本无法想象我刚才那个幻境的可怕程度,你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我建议还是不要追问了。”
“丽丽去过很多不同的副本吗?”李春昼来了兴趣,笑吟吟地问:“那些世界很有趣吗?”
齐乐远看着她那双闪烁着好奇和求知意味的漂亮眼睛,心里一软,想了想,大大咧咧地说:“我去过很多副本,刚开始也会因为害怕睡不着觉,但是最后真正让人恐惧的事只剩下一件――晚上睡不着,早上还要早起的痛苦。”
李春昼笑了一下,又问:“那……丽丽你有考虑过主神空间把一批批玩家投放到不同的世界中,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齐乐远沉默片刻,然后一脸严肃地开口:“……这个我还真的知道一点,不过也是听别人说的……主神系统需要的东西跟脑电波还有灵魂有关。”
李春昼睁大了眼睛,一副主动求教的模样,问:“什么是脑电波?”
齐乐远又开始比划着跟她解释:“脑电波简单来说就是人处于清醒或者精神紧张、情绪激动时,大脑产生的频段信号。其中频率最高的成分是人专注时或处于警觉时所产生的一种gamma波。”
李春昼点点头,“那脑电波跟人的灵魂有关系吗?”
“它们两个之间确实存在一定的关系,毕竟脑电波是大脑神经元活动产生的电信号,但灵魂是一个更为复杂的概念,涉及到大脑的整体活动以及更深层次的认知和情感等多个方面。脑电波可以看做是大脑生理活动产生的一种对外能量辐射,遵循能量守恒定律和热力学定律。”
齐乐远换了口气继续说:“所以,很多副本会设置各种恐怖的场景,很大可能就是为了收割这种外溢的能量,就像这个子副本,可以读取所有人的记忆,然后制造其最恐惧的事物,刺激玩家大脑放出脑电波等等。”
李春昼心里了然,这种类型的副本齐乐远应该也见过不少次了,所以精神防御能力也比较强,凶煞读不到他的深层记忆,只能用豆撅子吓唬齐乐远。
李春昼歪了下头,不解地问:“既然要收集能量,为什么还要让玩家死亡呢?”
这次齐乐远回答的语气不再那么肯定,“可能是因为要收集灵魂,或者说意识吧,意识是存在于所有维度之上的,一些有经验的玩家,他们的意识经过了副本的锤炼,也会凝聚更多的能量,就像炼铁一样,意识被锻炼过后价值会更高,收割时带来的收益也就越大。我们平常生活中不是也经常有一些人说话会比普通人更有感染力和影响力吗,这类人能影响别人,其实就代表着他精神能量高于常人。”
李春昼一如既往笑眯眯地吹捧了丽丽两句,“原来如此,丽丽懂得真多。”
李春昼扭过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两个人,笑着说:“走吧,我们先看看明香在害怕什么。”
齐乐远很自觉地站到她头上,李春昼一只手还是跟李折旋手牵着手,蹲下来,用另一只手轻轻抚上明香的脸颊。
眼前的场景骤然一变。
两人一鸡看到的第一个场景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孩子被围在一群打扮时尚的同龄人中间,她过长的刘海垂下来,挡住脸上神色,手里的包被同学抢过去,当着她的面翻找里面的东西。
那些人时不时还大惊小怪地叫嚷一番,最后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
第45章
李春昼看着这些人身上奇怪的服装,问齐乐远:“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好像是校园霸凌……?”齐乐远带点怀疑地说。
李春昼示意李折旋变成一只小鸟落在自己肩上,然后她又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把自己身上的长裙变成了跟他们一样露着胳膊和大腿的奇怪服装。
李春昼现在看上去已经完全是一个青春洋溢的高中生了,她伸展开两条胳膊,转着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着打扮。
齐乐远忽然反应过来:“春娘……你刚刚是不是也看到我在幻境里看到的东西了?”
李春昼点点头,没有拆穿他刚才说的大话,而是微笑着说:“好多豆角哦……”
齐乐远肢体僵硬了片刻,尴尬地咳嗽两声,然后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也还好,其实我也不是很害怕豆角,咳……那你是怎么从你自己的幻境里走出来的?”
李春昼坦然地说:“她读不了我的记忆,就从你和明香的记忆里看到我们平时生活的地方,以此编造了一场幻觉……但是没有吓到我。”
齐乐远疑惑地问:“为什么它看不到你的记忆?”
李春昼指了指站在自己肩上的小黑鸟李折旋。
齐乐远感觉自己好像一瞬间明白了,怪不得李春昼每一次轮回开始时都记得前面所有轮回里的记忆――因为她身边有李折旋。
这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很快又在李折旋的干涉下被齐乐远彻底遗忘掉。
凶煞制造的幻境里面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尽管李春昼在自己和齐乐远的幻境里面已经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在外面的世界里也不过一瞬而已。
李春昼没有过去干涉他们的行为,只是大致浏览了一下“明香”脑海中的记忆,然后不远不近地跟着“明香”,看她接下来要干什么。
围着“明香”的那群人里面一个男生开口:“喂,你不是跟袁青彩关系很好吗?她跳楼了,你怎么不去陪她啊?”
周围立马响起一片饱含恶意的嬉笑声。
齐乐远收回打量四周环境的目光,“这里应该是一所十多年前的学校。”
“学校?是私塾的意思吗?”李春昼走出阴影地,来到阳光垂直照耀的空地上,仰头看着太阳。
然而不过一会儿,阳光很快消失不见,阴雨天的学校里,一片压抑的氛围笼罩在空气中,教学楼外的树木在阵阵凄凉的秋雨中低垂着枝叶,似乎在诉说着久违的怨气与委屈。
李春昼收回视线,不慌不忙地随着“明香”往前走,跟着她走进教室。
老师在讲台上旁若无人地讲着课,根本没有与下面的学生互动的意思,整个教室里乱糟糟的,干什么的都有,尤其是后面的学生,动作和声音简直比讲台上面的老师还大,认真听课的人不多,‘明香’算是其中一个。
李春昼找了个没有人的位置坐下,新奇地听了会儿讲台上老师讲的内容,这堂语文课上所讲的文言文知识点对李春昼一个真正的古人来说其实没有难度,但是这样坐在教室里学习的体验对李春昼来说确实很新鲜。
风吹过校园,带着湿漉漉的气息,让人无端感到阴冷与萧条,教室内的灯光昏暗,窗外的雨滴在阴沉的天色下,滴滴答答地敲打着窗棂,让人心中难免涌起一丝压抑和无力,仿佛是跟随着阴雨天一同,心情也变得阴郁沉沉。
李春昼扭头扫了一眼屋内的环境和学生,问齐乐远:“这些人为什么都不学习啊?”
齐乐远语气随意地说:“估计是职高吧,不是重点高中,学生不服管,老师懒得管,教学资源也不行,恶性循环以后就变成这样了。”
“这样啊。”李春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