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多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平静的长空打开,雷鸣声如同巨人的咆哮,仿佛在天空中回荡。雨滴翻滚着从天而降,犹如天地间一幅辉煌的水幕画,将一切都笼罩其中。
李春昼从帘子里把手伸出去,徒劳地接着雨水,然后面无表情地感受着雨水从指间滑落下去的感觉。
赵娥这个人,在往常的轮回里出现了总共不到十次,这是第一次,李春昼带着赵俊远走进这个副本,明明一切都计算好了,偏偏结果与她设想中差了有十万八千里。
【打破笼子】或是【杀死凶煞】都能结束子副本,李春昼知道赵俊远的出生是赵娥的心结,原本想的是用第一种方法解决子副本――只要赵俊远死了,赵娥的执念也可以消逝了。
没想到最后赵娥却自杀了,就为了让赵俊远活着离开……
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恨他不是吗?李春昼收回手,有些失神地想。
可是不管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明香拿出手帕,抓住李春昼的手给她擦手,起初小心翼翼,见李春昼没有意见,动作就稍微自在了一些,仔仔细细地帮她把手上的水迹擦干。
大雨冲刷着大地,泥土被冲刷得泛起阵阵水汽,清新的雨味带有一丝泥土的清新气息,飘荡在整个空间中融合成了一种宁静的氛围。
李春昼乖乖地任由明香动作,她从幻境里出来以后就一直回不过神来,甚至莫名觉得没意思。
李春昼被二皇子惯坏了,只要事情一超出她的掌控,她便会感到烦躁。被困在轮回里的这十年,更加重了她这种坏习惯――反正人生可以一遍遍重来,甚至逃也逃不出去,李春昼有足够的机会一遍遍预演,直到把所有事都引导到她希望的轨道上。
偏偏是这一次出了乱子。
现在李春昼面前摆着两条分岔路,一是按照原计划继续往前走;二是重来,不让这次轮回变成最后一次轮回。
李春昼抬头看看明香,久违地感受到犹豫不定的滋味。
“春娘,”一直沉默的齐乐远忽然开口,“刚刚看到你给赵俊远的那张纸时,我就觉得上面的字很熟悉,但是跟你平时的绢花小楷又不一样,所以我在想……会不会你其实有两套字迹。”
李春昼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刚刚写字时好像确实忘了换成给客人写信时的字体,心里感慨一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在齐乐远的注视下,李春昼点点头,平静地承认了。
齐乐远于是继续道:“我没见过你用那种行云流水的字体,但是又觉得眼熟,所以我上马车以后就开始回忆从进入这个副本世界开始到现在的所有事……现在我好像知道了。”
明香不懂他的意思,茫然地看着齐乐远。
齐乐远心情复杂地说:“这几天城里的邸报,都是你写的吧。”
李春昼一言不发,半晌,她忽然轻轻笑起来。
第49章
李春昼再次点点头,承认了。
看到她这种反应,齐乐远松了一口气,一改之前警惕的态度,既然春娘愿意承认,说明不是什么大事,春娘肯定也不是坏人!
但齐乐远还是有点介怀,疑惑地问:“既然是你写的,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还一直瞒着我?”
李春昼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情况需要嘛。”
明香想起之前群里讨论过的关于无头尸案的结论,鸽子是从京城外面飞来的,但是写邸报的人又对京城里的事(案件调查情况、百姓的心里想法)一清二楚,当时他们觉得要么朝廷里有内鬼,要么这个人的城府深不可测,算到了所有人的反应……现在看来,原来真相是写邸报的人就在城内。
齐乐远又问:“从城外飞来的鸽子是你养的?为什么没人找得到养鸽子的地点呢?”
“一开始就没有鸽子,邸报上的内容是第一天就全部写好的,然后阿旋去把内容灌输进负责写邸报的人的记忆里,再用幻术让他们觉得自己看到鸽子送信来……一切都是假的。”
齐乐远想起来,自己第一天见到李春昼的时候她身边确实没有李折旋存在,李折旋是晚上回来的,当时他还因为那股诡异的感觉心惊肉跳过。
明香睁大了眼睛,迟疑地问:“那无头尸案的凶手……是春娘你吗?”
“不是我。”
齐乐远接着问:“那么凶手你认识吗?或者你知道他在哪?”
“知道,不过我觉得即使我不说,你们应该也猜得差不多了……看看聊天频道里的消息吧。”
她话音刚落,马车便已停在了春华楼门前,如今正是傍晚时分,春华楼内灯火通明,积压的雨水在地面上形成一个小水洼,李春昼出了马车低头看了看,没有下去的意思。
李折旋抖干净身上的雨水,用一只胳膊把李春昼抱进怀里,另一只胳膊举着伞,自己有半个身体露在外面淋雨。
似乎是出于往常的习惯,只要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一定程度,李折旋总会无意识地盯着李春昼的唇,眼里透漏出渴望,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进食过了,他很饿。
李春昼推开李折旋小狗一样亲近过来的脑袋,低头瞧着地面上溅起来的水花,直到现在她依然记得小时候的暴雨天,谷绶睬W抛约旱氖执佣市一路溅着水花跑回春华楼。
只不过李春昼记不得那是哪一年的夏天,后来盛京再也没有下过那样大的雨,她的人生也再没有回到那个夏天。
明香举着另一把伞,小心翼翼地罩住自己和走在地上的齐乐远。
齐乐远的羽毛都被地上的积水溅湿了,他一边艰难地走着,一边难以置信问始终不愿意跟自己有肢体接触的明香:“你就不能把我抱起来吗?虽然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是我现在是一只母鸡!”
明香坚定地摇了摇头,说不清更讨厌男人还是更讨厌尖嘴动物。
还没走进小院里,几人便遥遥望见一个高大的侍女独自撑着雨伞,安静地站在暴雨中。她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透出一种神秘而阴森的氛围,雨滴敲击在雨伞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隔着雨幕,池红脸上的伤疤更显可怖。
明香在雨中看不清池红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一丝冷漠,在池红的身后,一片模糊的荷塘在暗夜中摇曳,好像有无数双眼睛随着池红的视线在注视着前方,让她不禁产生一丝离奇和不安的感觉。
不管第几次跟池红对视,明香都觉得她眼神里透着一股幽深和沉静,让人胆颤心惊。
忽然,池红动了,向着她们一行人走过来,明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随即便听到池红对自己说:“回去喝碗姜汤吧,红豆已经熬好了。”
明香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拍拍自己的脸,心想真是被刚才的子副本吓傻了,虽然已经安全了,但依旧有些草木皆兵。
这几天的相处确实让明香稍稍改变了一些对于池红的看法,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但是却不会像之前那样把池红看作杀人凶手了。
池红熟练地抓起地上湿漉漉的走地鸡,又挪着伞靠近李春昼,低声道:“姑娘,宓公子来了。”
李春昼便掀开油纸伞一角向前望去,果然看到荷塘里有两个模糊的人影,那个一袭枣红色的锦缎长袍的人不必说,肯定是宓鸿宝了。
他身旁的小厮着急忙慌地为他撑着伞,知道劝不动,便也跟着在荷塘里找起来。
李春昼安静地看了会儿,不远处的小世子虽然仍旧摸着黑在找东西,李春昼却注意到他跟自己对视后动作僵硬了片刻。
说不好宓鸿宝究竟看到她没有,大抵是拉不下脸来,干脆就装没看到了。
李春昼让李折旋把自己放下来,然后她在雨中,趟着水大步朝荷塘走过去,一步步艰难地朝宓鸿宝移动。
没等她走出几步,宓鸿宝就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抓住她的胳膊,惊慌失措地扶住她。
宓鸿宝被她的动作吓得声线都拔高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恶声道:“你下来干什么?!这水这么冷!疯了?”
他顺手把身后小厮的伞拿过来,撑在李春昼头上,想给她擦擦脸上的水,又想起还在吵架,伸出来的手便不尴不尬地僵在半空中。
李春昼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说:“丢了东西值钱还是丢了人值钱?世子爷身子再怎么康健,要是在这水里继续待下去,也非得生病不可,东西扔了就扔了,索性人还在,你想要多少我都送给你……”
“就是别这么作践自己,”她把微凉的手搭在宓鸿宝撑伞的手上,轻声道:“也让我心疼……”
宓鸿宝咬紧牙关用凶狠的眼神盯她片刻,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低声嘟囔道:“……整整一下午,你跑到哪儿去了?把我撂下不管……”
他握着伞柄的修长的手松了松,把李春昼的手包进来,李春昼心里也一松,知道这是哄好了,便拉着宓鸿宝往岸上走,边走边说:“走,我们回屋里说。”
刚走到屋檐下,红豆抱着一只黄狸花,凑过来高兴地说:“姑娘,这是二皇子下午派人送来的猫,才三个月呢……”
李春昼听到“二皇子”三个字就眉心一跳,给池红做了个表情,示意她赶紧把小猫抱走,不敢表现出开心和喜欢,不然要是叫身边这个醋坛子看到,刚哄好又得生气。
池红沉默地点点头,一手提着鸡,一手抓着猫离开房间。
李春昼又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可怜巴巴地问红豆:“有烧好的热水吗?”
红豆干脆利落地点点头,“有,早就提前备好了,名娘正烧火呢,五个人洗澡都够用!”
李春昼推着宓鸿宝去洗澡,好声好气哄着,还没等把人推进澡房,就听到池红离开的方向传来一道尖锐爆鸣声:“嗷!!!这水多少度?一百度的是吧!?这是要让我洗澡还是杀鸡褪毛?!”
宓鸿宝警惕道:“哪来的男人声音?”
李春昼敷衍道:“肯定是客人走错了,好了,阿宝快进去洗澡吧,我也要去另一个房间换衣服了,你身边那个小厮我让红豆把他带到楼上去了。”
宓鸿宝低头看到她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耳根红了红,不敢再多看,闷不吭声地走进去了。
李春昼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池红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了,李春昼便开始一件一件地脱掉湿透的衣服,躺进盛满热水的木桶里。
她舒服地长出一口气,睁开眼时看到李折旋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正站在木桶外面看着她。
李春昼也不惊讶,像条灵活的鱼一样调转身体,趴在木桶上,指挥李折旋把热水倒进来,李折旋听话照做,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木桶里的水。
因为宓鸿宝还没有离开,李春昼便没有多泡,等身体暖和过来以后便从木桶里站了起来,她赤身裸/体地走出来,莹白色的肌肤在烛光下像凝脂一样。
李春昼并不为裸/露身体而感到羞赧或不安,她拿下架子上新的衣服,给自己披上,回过头时,发现李折旋还在盯着木桶里的洗澡水看,李春昼系腰带的动作便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样,脸色忽然一变。
李春昼把李折旋的脑袋掰过来,咬牙切齿地说:“别老想着喝洗澡水!”
她说完便踮起脚,朝着李折旋的嘴唇咬过去。
……
又过了一会儿,李春昼才叫池红进来。
等一切收拾妥当了,宓鸿宝才走进屋里,大概是被热气蒸的,他原本就俊朗的一张脸更加唇红齿白,有点秀色可餐的意味,李春昼见了他那张俊俏的小脸,语气越发好了。
“阿宝,还有四天就花魁大选了,到时候你会来吗?”李春昼披着尚未干透的湿发,在摇晃的烛光下仰起头注视宓鸿宝,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单纯又无辜。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慌神。
宓鸿宝甚至没太理解李春昼在说什么,便已经满口答应下来,他低头看着李春昼皎洁的脸,只觉得她嘴唇透着异样的嫣红,像是被蹂/躏过一样微微肿着。
等理智稍稍回神,宓鸿宝听明白李春昼话中未尽之意,便问:“是不是需要我帮你撑场子?我一定来,必定叫所有人都压不过你去!”
宓鸿宝也不懂怎么对一个人好,反正他是家中独子,北定候府又有的是钱,从以前到现在,他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大把大把地把钱砸在李春昼身上。
李春昼笑起来,软绵绵地说:“我不要钱,只是想见阿宝罢了……今天的事对不起,我也不是有意向阿宝发脾气的,你还生气吗?”
明明上午还说着生死不复相见的狠话,晚上到她嘴里,又变成轻飘飘的“发脾气”三个字了。
宓鸿宝闷闷地摇摇头,竟也默不作声地把这件事绕过去了,他像是对待自己的绝世珍宝一样,面红耳赤地抱住李春昼,闷声道:“我不生气,但是春娘要欠我一个要求。”
李春昼把脑袋歪到他肩上,在他耳畔温声说:“好啊,阿宝的要求是什么呢?”
宓鸿宝这次则是沉默许久才回答:“……我还没想那么远呢。”
第50章
李春昼顿了顿,眼中的笑意愈发真切了些,她任由宓鸿宝抱了会儿,权当作是和好了。
等这个漫长的拥抱结束以后,李春昼拉着宓鸿宝的手问他想要个什么样的新木雕。
宓鸿宝扭扭捏捏地从怀里掏出被水泡了的木雕,说:“……其实找着了。”
李春昼还没过来时他就在池塘里找到了,但是实在拉不下脸来,又不想让她知道,便想着等她走了再上去,结果没想到李春昼竟然直直地走进池塘里来找他,当时宓鸿宝心跳都停了片刻,满脑子只想着――这么大的雨,她肯定要生病了。
如今看着李春昼没什么事,他悄悄悬起来的一颗心才落下去。
宓鸿宝没有在房间里逗留到太晚,跟人腻腻乎乎地拉了会儿小手便离开了小院,去楼上休息。
李春昼来到柴房,看到了坐在炉子旁边专心致志烧火的名娘,火光跳跃在名娘眼眸中,同时也让她显得格外端庄安静,半点看不出疯子的模样,只是脸上蹭了灰,一张小花脸瞧着像猫儿一样,红豆显然也看见了,顺手在名娘脸上抹了一把,把灰擦去,名娘乖乖的,不挣扎也不反抗。
李春昼挪开目光,笑着问:“丽丽呢?”
她话音刚落,便从炉子旁边钻出一只羽毛乱蓬蓬的小土鸡来,大摇大摆地应了一声:“我烤火哩。”
对于一只鸡会说话这件事,在场包括李春昼在内的五个人都没有多么惊讶,池红一如既往没有表情,红豆作为“前・凶煞”,对一切怪力乱神的事都接受良好,名娘疯了根本不理人,明香下午便知道丽丽会说话的事了。
李春昼把齐乐远抱进屋里,提醒他看看聊天频道里的消息。
齐乐远也想起这茬来了,从最新的未读信息看起来。
【尤如容】(仵作):“消息打探到了,死者妻子身上确实有古怪,据他们家周围的邻居说,这户人家一向偏爱儿子更多些,不过顺清州重男轻女的风气很重,这一点原本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周围的邻居还说……这对儿龙凤胎里面的女儿溺毙以后的【第二天】,死者妻子就像丢了三魂六魄一样,整日来来回回地说一些疯话,什么‘白费了!全白费了!’‘相公,不是我杀的你不是我’‘早知道这样,当初不如让你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