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进睁着双大圆眼,抓腮挠耳,压根看不懂李伯传达的意思。
李伯的老花眼都快挑抽筋了。
结果这个傻憨憨,就只会直直挺挺地站在那。
不是抓脸,就是抠脑袋。
无奈之下,李伯悄悄摸摸,迈小步子挪蹭到许进身旁。
压低嗓子,同他咬耳朵道:“你个榆木脑袋,都到这时候了,
还不赶紧拍拍马屁,说点好听的。难不成,你真想去非国?”
许进听言,忽然嘴巴大大张开,有种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的即视感。
李伯看着他能塞下一整个鸵鸟蛋的嘴巴,扭过身,翻了翻白眼。
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嘴比他碎的。
嘴碎就算了……人还傻。
而这边,顾清越听着少年言辞含屈的话。
脑中细胞,运转停滞了片刻。
等她思忖好该怎么说,在心中酝酿完措辞。
清美绝尘的小脸,流露出一抹令人心神俱醉的笑。
宛若山谷中悄然绽放的白玫瑰,馨香凝人,沁人脾肺。
纤纤玉手环着少年劲瘦的腰肢,软谈丽语道:“你们是不同的,这让我怎么做比较呢?”
顾清越双手上滑至少年脊背,轻轻抚摸,“你这样问,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
“怎么没有?”
景湛被她捋顺了逆毛。
心底里的焦躁也被她这双柔软的手抚平不少。
可是语气仍旧哽咽连绵:“那种笑容,你从没为我展露过。”
“你说我们不同,是,我们的确不同。”
“因为我根本得不到,阿狸那样怡悦的笑。”
说着,景湛稍稍挪开身体,撤出方才赖在女孩肩上的脑袋。
当他与顾清越四目而视。
心脏骤然狠狠颤动到狂跳不止。
胸腔内“咚咚咚咚”响的乱七八糟,整颗心,一点规律都没有。
杂乱的心跳声,堪比失了节奏,没有鼓点的重金属音乐。
他失神,痴痴凝视女孩如诗如醉的笑容。
少年痴怔的模样,引得女孩笑意更甚。
顾清越双手捧住痴傻少年的脸颊。
踮起脚尖,红唇微嘟,倾身凑去,将揉满甜蜜的吻,轻轻烙印在少年额间。
“你说错了。”顾清越温情脉脉地看着他,“我所说的你们不同,完全不是你理解的那种意思。”
她指腹轻轻拭去少年摇挂在眼尾的泪珠。
声音温甜的似乎能融化寒冰飞雪,“你是我的景湛,而许进,只是许进。”
“你………你………”景湛突然变得结结巴巴。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吐出的语句,说不成完整音节。
他现在只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着。
骨头甜的发酥。
耳鼓“轰轰轰”乱响。
大脑一片空白。
其余的什么都听不见,看不清。
就连面前女孩恬静的脸,都被数层隆雾给遮挡住了。
恍恍惚惚中,他貌似听见女孩很模糊的声音传出。
好像是在问他,“你现在明白我的心意了吗?”
李伯瞅瞅旁边憨愣插不上嘴的许进,压低声催促,“这么好的机会,还不快去。”
“哦哦哦,对对对。”许进迅速点头。
这才从刚刚那场动人心魄的表白中回神。
他挠挠短茬黑发,笑呵呵走过去,做起自己最不擅长的事。
“少爷跟顾小姐简直是天生……”
“咚!”
忽然一记闷响。
是肉垫砸大理石地板的声音。
许进刚准备好溜须拍马的说辞,陡然变成紧张地咆哮:
“少爷!!!”
景湛晕倒的很突然。
前一刻还笔挺僵硬的站着。然而,下一秒就倒在了顾清越眼前。
顾清越也想扶他来着。
毕竟,李伯许进在旁边看着,不做做样子说不过去。
奈何……他倒的太快。
顾清越才刚伸出手,他已经“嗙”地,直挺挺摔了下去。
景薄天,沈润云,收到李伯的消息,慌慌张张前来。
沈宴接到电话,同样火速赶来。
冰冷的仪器,刚贴附于少年胸膛,景湛霍然睁眼。
沈宴拿着仪器的手一抖,被他吓了好大一跳。
“景少爷,现在感觉怎么样?”沈宴润声询问。
景湛揉揉额角,坐直身体,好看的桃花眼微眯,在宽大的卧室中巡视。
当搜索的目光寻到站在窗侧,离他有段距离的女孩……
景湛泛白的脸颊,不由升出粉红。
放在真丝棉被外的手,羞赧的攥住背角。
在白光的照射下,少年手骨指节皆泛着羞粉色。
鸦羽轻垂,忽忽煽煽地眨动,犹似翩翩起舞的花蝴蝶。
沈宴见他这副姿容,头皮上生出不少密密匝匝的小颗粒。
他在心中暗戳戳吐槽。
这位大少爷真是没救了。
小姑娘不就是说了两句甜言蜜语吗?
几句糖衣炮弹就把他给俘获了,甚至还因此昏倒……
景湛从醒来便咬唇不语。
景薄天,沈润云看他羞答答的模样,顿时明白,少男有了别样的心事。
“景湛怎么样。”景薄天这时对沈宴开口。
沈宴做完检查,笑道:“放心吧景老爷。”
“景少爷只是情绪太过激动,导致于昏厥。”
他推推英挺鼻梁中下滑的眼镜。
瞧着脸色红润的景湛,唇角斜勾出饶有趣味的笑。
“景少爷心跳的有些快。
如果长期处于兴奋状态,很容易大脑缺氧,导致眩晕。
如果严重的话,就会像这次一样,再度晕倒,
所以……我建议您,平时应该多静静心。”
景湛黑着脸扫他,“看完了就出去。”
别妨碍他跟阿狸姐姐亲热。
沈宴笑的温煦,并不胆惧他此时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景薄天等人,知道景湛没出什么大事,便吩咐李伯许进把人照顾好。
临走前,他回头看向模样乖巧的女孩。
顾清越见他朝自己看过来,立马露出温顺可爱的笑容。
景薄天摩挲着拐杖,面容慈爱的对她点点头。
然后带着几人离开房间。
景薄天三人走出去没多远,沈宴便停立在雪地中,说出自己的疑惑。
“顾小姐看起来有些奇怪。”
此话一出,景薄天刀锋般的眉毛顿时扬起。
颇有兴趣地看他,“你的意思是……?”
“我也只是经过这两次见面的情况,来判断和猜测的。”
沈宴不敢说的太明显,有所保留道:“顾小姐给我的感觉很是温驯可人。”
“但她的眼神……”他顿了顿,看看自家父亲沈润云的眼色。
沈润云站在景薄天身后,细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沈宴可以如实说。
沈宴这才放宽心,继续说道:“顾小姐的眼睛里,似乎总隐隐约约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淡漠和疏离感。”
第35章 陈年旧事
景薄天掌心搓磨着拐杖。
听了沈宴的话,沉寂着一张辨不出喜怒的脸。
他安静凝注漫天徐徐纷飞的飘零大雪。
须臾,发出一连串闷沉的笑声。
景薄天看向沈润云道:“不愧是你沈润云生的儿子。”
他抬手拍拍沈宴堆积薄雪的肩膀,语气中包含着万分认可。
“景湛的身心健康,以后交由你来调养,我也能放心了。”
景薄天对沈宴适才提出的疑问,并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沈宴也不再想多嘴问他。
他是最近才从Z国回到瑞国的。
从他六岁,直到现在,十六年过去。
迄今为止,同他父亲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所以说……景家在他离开以后发生的事,他并不是很清楚。
仅有的一些信息,也是最近从同事口中得知的……
景薄天谈完话,便将时间留给父子二人单独相处。
他走后,雪地里就只剩尴尬的两父子面面相觑。
沈润云轻声咳了咳。
望着沈宴的眼神,似是想亲近,又带着股不敢轻易靠近的目光。
踌躇半天,沈润云率先开口:“最近医院那边的事情比较多。”
“顾小姐的事,之前我一直没能抽出时间同你说说。”
沈宴淡淡点头,“我大概知道些。”
他说话的声音低平不少,不同以往温煦:“你们曾经应该不止对她做过催眠,据我观察,你还更改过她的记忆。”
“是……我……”沈润云垂首,忽然不敢承认自己做过此事。
沈宴讥讽地盯视沈润云头顶生出的层层白发。
淡声道:“沈家的催眠术与其他旁人有所不同,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沈润云羞愧地低着头,对于沈宴的冷嘲,他无以言说。
沈宴凝着他那副佝偻的模样,轻嗤一声,“当年你们弄瞎景老夫人的眼睛,
篡改她的记忆,又为景老爷子更换皮相和声音。”
说到这,沈宴鄙夷的撇过脸,不再去看他。
接着,沉声道:“我母亲自小跟在景老夫人身边,
两人感情甚好。
所以,她当然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而你,为了所谓的愚忠,怕她坏你们的好事,
于是,你当晚毫不犹豫喂她喝下,掺了药的果汁。
等到母亲第二天醒来,她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听着沈宴讥讽嘲弄的话,沈润云的头越垂越低。
灰蒙蒙的天空中飘落的银光白雪,落在沈润云头顶。
顷刻间,覆盖了厚厚一层。
沈宴攥紧冻到冰冷僵硬的拳头,红着眼圈,继续开口:“你明知道……”
他喉头不由一酸,随即,咬紧牙关,痛恨地说:“你明知道,被沈家更改过记忆的人活不久。”
脚下蓄积的厚雪,倏然被几滴热流所融化。
莹白的雪,反射着晶光,映出沈润云眼中滚烫的泪水。
他抬起头,眼中有歉意,愧疚,却唯独没有后悔。
沈润云看着沈宴,年老的声音此时像是年久失修的留音机。
苍老,沙哑,破碎,难以入耳。
“为了景家,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他嘶哑着年迈的声音:“沈氏,温氏,从古至今,永生永世都追随于景家,这是亘古不变的事。”
沈宴听闻他的说辞,讥讽地摇摇头,随后,打断道:“没有办法?”
“你所谓的没有办法,只不过是舍不得景家给你带来的身份地位罢了。”
他低低嗤笑,“也是,损失我母亲一个,就能换一生荣华富贵。
她又算得了什么?
她只不过是跟在景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小女佣罢了。
况且,你老婆孩子多的数不清,
等她死了,谁又记得她是谁?谁会为她掉一滴眼泪?”
“沈宴,你不听祖训,我不强迫你。”沈润云彻底将头抬起。
神色凝重,认真。
他直视沈宴的眼睛,开口:“但你不能否定我对你母亲的爱。
你说的没错,沈家子孙并非只有你一人。”
“如果你想做科研,你大可以继续做。
我并不会要求你像我一样,誓死效忠景氏家族。”
“不强迫?不要求?”
听沈润云这样说,沈宴的嗓音蓦然低沉几个度。
“好一个不强迫,不要求。”
他低吼道:“你装死,叫人来Z国,说接我回来见你最后一面,结果呢?”
话落,体格强健的沈润云,再度羞愧难当地低垂下头。
沈宴斜视沈润云惺惺作态的模样,摘掉眼镜,指着自己的眼睛。
“你知道我每每见到和你相似的眼睛,拥有相同的能力,我有多厌恶,多憎恶自己吗。”
沈润云闻言,抬眸凝视沈宴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眸。
他嘴角忽然漫出饱含父爱的笑意,“可你很喜欢深钻这类科研项目,不是吗?”
听他这么说,沈宴的确无法反驳。
尽管两人见面为数不多,沈润云多少还是了解自己儿子的。
看着缄默无言的沈宴,沈润云稳住声音开口:“你是我儿子,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你喜欢科研,但是没钱,没人脉,没有实验室,
难道,你要在Z国的破烂出租屋里,完成你的梦想?”
沈宴静谧无言。
沈润云又说:“在这弱肉强食的环境中生存。
你有能力又怎么样?
没有过硬的人际关系,
无论你的才华有多洋溢出众,很快就会被人湮没。”
沈宴无声盯视脚下的白茫茫晶雪。
忽然寒风袭来。
适才盛怒的情绪,逐渐被冷风驱散。
“呵~”沈宴轻笑。
慢慢松开紧攥的拳头。
他随意整理了下被风掀乱的白大褂。
重新戴上金丝镜,恢复成斯文温煦的模样。
但又好似不甘落于下风。
在转身之际,润声和气地说:“看来,父亲你真是年老了。”
他摇头叹息,“如今,竟然连一个小姑娘都没办法催眠,你还大言不惭的,跟我谈什么梦想。”
沈宴转身,走出几步,将皑皑白雪踩得“咯吱咯吱”响。
他忽然缓缓停下步伐,背对着沈润云,揶揄道:“你觉得,你配吗。”
沈润云伫立雪地里,默默注视沈宴渐行渐远。
直到那抹白色高挺的身影消失在雪地中。
沈润云欣慰地笑笑,自语:“景老爷说的没错,沈宴不愧是我儿子。”
他摇头自嘲,“我与顾小姐相处九年有余,都没能发现催眠失败这件事。”
“他仅凭短短两次会面,还是在那么匆忙紧急的情况下,
没想到,顾小姐伪装多年的面具,这么快就让他给识破了。”
“这孩子……潜力无限。”
萧瑟寒风“呼呼飒飒”地掠过古堡内的寸寸土地,
高耸入云的苍天树木,稳稳矗立在古堡院中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