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起眼帘,直勾勾瞅着沈宴的眼睛,恍如在看一团死物。
“你说,你有看透人心的本事。”
少年语调平缓,犹如夏日里宁静的海水。
可如同含了沙粒般嘶哑的音质裹挟着丝缕病态。
沈宴端着汤碗的手僵了僵,嗓音和润:“对。”
“那你知不知道……”景湛觑起阴鸷血红地眸子,“我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第56章 你的羡安哥哥今天很英勇是不是
沈宴仿佛被卷入他那双暗红危险的瞳孔中无法逃脱。
他甚至都没能听清少年地询问,便不假思索回答:“什么?”
长廊的冷灯忽忽闪了闪。
灯光暗下的瞬间,景湛的左半张脸吞没在照不到光的阴影里。
他勾起唇角,露出妖异纯良的笑容。
“你第一次盯着阿狸看的时候,我就在想,
我是先挖你的左眼好,还是先挖你的右眼好。”
少年用最和顺的语气,说着最邪佞的话。
沈宴常年挂在嘴边的笑凝了凝。
看景湛这副样子,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
说完,景湛凝了他半晌。
方才温纯的表情倏然敛去,凶戾的眉眼渐渐压低,红眸微微眯起。
低沉暗哑的声音,充满了病态疯魔的占有欲:“今后,你要是再敢打阿狸的主意。
我不管你是谁的儿子,
我会先挖了你的双眼,接着,再砍断你的双腿。
这辈子,让你只能像一条蛆虫一样苟活。”
二楼的空气霎时寂静。
沈宴稍有紧绷的动了动胳膊,木讷地把汤碗递给景湛。
尽量维持声音和稳,“景少爷请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
既然景少爷不需要我的帮忙,以后这方面的事,我会多加注意。”
随着“嘭”地一声关门。
沈宴抬手松了松白大褂里面的衬衫领带。
松完领带,他将外衣褪去。
转身下楼的时候,刚好碰见躲在楼梯口暗中观察的李伯。
李伯昂头,冲他尴尬的笑笑。
他本来打算,偷听完就跑,奈何沈宴转身太快。
他这把老骨头没他动作灵敏,晚了一步……
沈宴点点头,虚扶着楼梯扶手,走了下去。
李伯望着沈宴的背影,蜷起肩膀,瑟瑟缩缩打哆嗦。
还好自己了解景湛的脾性。
不然,要是他送上去找骂,指不定已经吓归西了。
沈宴走出室外。
寒夜的风,冷冷刮进汗湿的衣襟里,他悄然抖了个冷颤。
冷颤打完,总算驱散了些被景湛慑出的恐惧。
他有一项沈家人没有的能力,他可以通过对方的眼睛,进入对方的识海。
顾清越的识海,他很感兴趣。
这世上,沈润云没办法催眠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他本打算试试,顾清越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不过,听景湛的意思,他好像很反感类似于催眠这种东西。
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允许他接触顾清越。
这件事,暂时不好办,只能另寻机会。
景湛端着凝神汤走回床边。
顾清越蜷卧在黑色丝绒床上,脸颊额头皆冒着细微微的汗珠。
景湛将碗放至床头柜,拿起一旁之前浸湿过的毛巾。
他掀开被子,帮顾清越擦拭身上的汗液。
动作很轻,像是怕把人吵醒。
“别丢下小狸。”顾清越小声呓语,眼尾挂着晶莹的泪痕。
景湛听见她又开始说梦话。
手中的毛巾快速丢回床头,侧身躺到顾清越身边。
指尖将她两颊湿漉黏附的发丝勾至耳后。
随后,低头亲吻她滑落到耳侧的泪珠。
“姐姐乖,别哭。”景湛轻声哄她,“景湛在,景湛不会丢下你,他永远都不丢下你。”
他搂住顾清越发抖的脊背轻缓缓抚摸。
漆黑的房间,仅靠窗外高挂的月亮,漫散进丝缕清幽的光影。
转瞬,安静不到半分钟的女孩,又开始梦呓。
她口中叫着的,永远是景湛最不想听到的那个名字。
梦境中……
银狐拍拍小狸的脑袋,笑着说,“山下的桃子熟了,我去给你摘回来。”
“你别走。”小小的紫发半人狐女孩,拉住银狐得手,“羡安哥哥,山下都是坏人。”
银狐捏了捏她软乎乎的白耳,“怎么会呢,等着,我马上就去给你摘最大最漂亮的桃子,其它小狐都没有。”
“别走。”
小狐狸拉不住银狐的手。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慌忙追下山坡,“羡安哥哥别走,你不能丢下小狸,他们都是坏人。”
跑着跑着,脚下绊住一块硬石,小狐狸“咚”地摔在了泥土地上。
眼前蓦然晃过大片大片的红,她伸手摸了摸脸。
血……是银狐的血。
顾清越的头不断在棉枕中摇晃,眼泪越来越多。
“别走,羡安哥哥……都是坏人,我不要桃子,他们都是坏人。”
“小狸不想留在这,你带小狸一起走。”
顾清越猛地惊醒。
泪盈盈的眼眸刚睁开,随即,“啊”地一声。
尖叫声中夹杂着浓厚的凄厉和惊恐。
她双手撑住床面坐了起来,屁股连连后窜。
顾清越看着坐在她旁边,面色森冷瘆人的景湛。
胆颤抖瑟地问:“你,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景湛面无表情重复她的话,“你觉得,我能对你怎么样?”
顾清越指甲抠进掌下的丝绒被单中。
借着淡弱的月色,打量景湛的神情。
他脸上有很多破裂的伤口,最严重的是眼下那一大块青紫。
还有唇角两侧都凝固着血痂。
“开心吗?”景湛问她。
顾清越抿起淡粉的唇畔,“我听不懂。”
“怎么会听不懂呢。”说着,景湛身体挪动了下位置。
顾清越发现他想要过来捉自己,双腿快速离开床面,即刻跳下床。
脚还未沾地,景湛长臂一捞,重重将她捞进怀里。
纤软的腰肢和孱弱的肩膀被景湛死死禁锢。
即便是勒的她骨头疼,顾清越此时也不敢挣扎半分。
楚云夕被甩出去的场景历历在目。
还有,他像疯了一样,用石头砸温羡安的头。
他就是有病,连自己的情绪都没办法控制。
景家都是景湛的亲人,她要是被景湛打死了,谁都不会管她。
怀里的人虽然不动,但是景湛感觉得到,她战栗的发抖。
景湛偏头,牙齿捻磨顾清越柔润的耳垂,“你的羡安哥哥,今天很英勇,是不是?”
少年温热的呼吸在耳边流窜。
顾清越指尖掐紧腿上的肉,遏制住,由内而外漫溢出的厌恶和冷寒。
“怎么又不说话。”景湛将唇辗转至她的白颈,“你不说,我就代表你是默认了。”
少年的声音始终平静,语调平平,犹如深潭中,不会流动的死水一般。
可就是这样没有波动的语气,让顾清越愈加觉得,如似狂风骤雨降临前的宁静。
她紧紧闭上眼睛,濡湿的睫羽颤烁不停。
脑中千万个细胞飞速运转,逼迫自己,快点想出办法先哄住景湛。
直到,灼烫的手掌,由上而下……
顾清越急忙回身搂住他,软声说:“景湛,你这样我好怕。”
第57章 你为什么要骗我
女孩细细软软的声音拍击进耳畔,柔若无骨的身子贴在胸前。
景湛的心恍若被猛兽的利爪狠狠揪住。
五脏六腑随着那股凶猛的劲力,锥心掏肺的疼。
怕?
她喊温羡安名字,抱着温羡安,让温羡安带她走的时候。
她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时候,怎么不怕?
现在才来跟他说怕?
她想跑,想离开自己。
欺骗他感情的那刻,她又有没有想过会怕?
顾清越听不见景湛给她回应。
她主动仰起小脑袋,亲了亲景湛的唇角,“今天的事,我可以解释。”
“解释?”景湛猝然捏住她的手腕,“你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喜欢温羡安是吧,这些年,你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
愤怒地低吼完,景湛勃然色变,有股欲欲碎裂的头痛侵袭而来。
脑袋里的每根神经都在“蹦蹦蹦”上蹿下跳。
像是有数万根无形的银针,来来回回刺扎他的头部。
喉咙中逐渐涌溢出痛苦地哀鸣。
景湛突然松开顾清越的腕骨,跪在床上。
抱住自己的头,不断“咚咚咚”磕向床后的梨花木靠板。
景湛刚松开手,顾清越迅速跑下床离他远远的。
床边忽地一轻,景湛立马转过头颅看向她。
景湛的额头渗着血。
蜿蜒的红泽沿顺肿起的额头向下流划。
滴进眸里与先前丝红的瞳仁汇成一片。
本身就没开灯,再加上他满脸满眼的血红。
顾清越浑身颤栗地去拧门把手,不敢继续跟他待在同一间屋子里。
“我那么相信你!”景湛跪于黑绒床单中,狰狰怒喝:“你为什么要骗我!”
顾清越怕的发抖,不再管他说什么,拧开房门,不顾一切地冲出卧室。
耳畔的风呼呼掠过。
身后是少年摔砸东西,掺杂他低低嘶吼的声音。
顾清越身上仅穿着一件薄薄的蓝色棉质睡裙。
赤脚踩在雪地中。
透彻心扉的冰雪,瞬间将她脚背冻得通红。
脚底僵直冰硬到难以行走。
她抬起打哆嗦的手,捏了捏挂在脖子前,同样冒着寒气的小圆瓶。
里边的红丸,还有几个月的量。
这就意味着,她要是离开景家,最多只可以活数月。
她不想死,但是也不想被困在这座监牢里。
楚云夕这条线又断了。
想要的手机也没要到。
如果有手机,说不定,她可以上网搜搜看,有没有专门研究蛊虫的人能帮她解蛊。
而且……温羡安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想到温羡安,顾清越停下艰难行走地步伐,站立在雪地中。
“顾小姐。”
李伯带着众多保镖匆忙追赶而来。
黑衣高壮的保镖一见到顾清越,疾如旋踵冲到她面前。
大掌迅速擒制住她肩膀。
顾清越疼的直皱眉头。
李伯见此,立即喝止保镖:“你不要命了,快放手!”
这要是被少爷看见,他敢这么对待他的宝贝。
还不连夜把他的手给剁了。
保镖松手后,李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顾小姐请回吧。”
“古堡大门有专职的人把守,就算您能跑到门口,您也出不了这个门。”
大家平日都是和气融融,可一旦遇到景湛的事,谁也不敢懈怠。
这里每天有无数只眼睛,监视顾清越的一举一动。
就连常日里,毕恭毕敬的李伯也不例外。
其实,顾清越没打算跑去哪,她暂时还不能离开景家。
她只是不想跟景湛待在一间屋子里而已。
顾清越走进大厅的时候。
刚回去没多久的沈宴,同样再度被叫回。
他穿着的还是那身白大褂。
此时正站在一楼大厅,给景湛包扎头上的伤口。
看见她回来了,景湛挥开眼前碍事的沈宴,从沙发上站起身。
沈宴被他挥的一个趔趄。
歪着身子,扶了下沙发扶手,才得以稳住身形。
顾清越看着景湛亦步亦趋地朝自己走过来。
眼见人越走越近,她立马环抱住起满鸡皮疙瘩的手臂。
口中牙齿,“嘚嘚嘚嘚”地敲击打颤。
“你……”只说了一个字。
景湛直接伸出食指按住她冰冷发抖的嘴唇。
谎话,全都是骗人的谎话,他不想听,半个字也不想听。
大厅里的氛围异常凝固。
凌晨四五点的天色,已经翻起蒙蒙亮。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会。
沈宴在二人身后轻咳了声,“你们两个现在都是病人,需要多休息。”
“是啊。”李伯看着停滞不动的二人道:“楼上的卧房已经收拾好了,少爷,顾小姐,要不你们……”
李伯的话猛然停了停。
微微欠身,低下头,小心端瞄景湛的神情。
景湛头上缠裹得纱布,渐渐渗透出圈圈点点圆圆的红迹。
除去面庞的青青紫紫,脸色看起来不亚于外边的白雪。
眉头深深压低。
充血的瞳孔从昨天回来,直到今天凌晨始终未消。
修直的鼻梁前端有几颗汗珠。
猜想,他身上肯定有特别疼的地方。
唇瓣干干的,起了层薄皮,下唇中间裂开了一道竖条口子,往外冒着红珠。
李伯见他这副惨样,既畏葸不前,又心疼他。
毕竟照顾多年,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景湛的手放在顾清越的唇上,不移开,也不讲话。
赤红的眼眸,就直勾勾地盯着她。
顾清越将唇里的软肉,垫到牙齿中间咬了咬。
她强迫自己伸手去触碰景湛。
“去睡觉吧,好吗?”
顾清越拿开他按在唇上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揉了揉。
她揉捏着景湛的指腹,放软声音:“我不走,我刚刚是被你吓到了,你别误会。”
景湛依旧是那副样子,眼睛一眨不眨的凝着她。
沈宴同李伯此时不好介入。
小两口之间的事,搞不好,他们不仅劝不了和,反倒给自己招惹一身祸端。
顾清越穿的少,之前又发过高热,这会脚底连鞋都没穿。
她现在身上一会冷,一会热的。
顾清越轻轻垂下眼帘,狐眸转了转。
在抬起来的时候,眼底盈上了晶晶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