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江楚月觉得薛寒迟对这个问题有些抵触,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表露出这样的情绪。
如果顾情继续追问下去,情形恐怕会变得不妙。
既然长老们知晓了他的存在,想必也预料到了,如今江湖上,又有人在打降魔禁术的主意了。
“我会将此事告知长老,不过,长老们要闭关五日,这件事,恐怕得等到他们出来后再行商议了。”
被萧煜拍着手腕,顾情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虽然对于突然出现的薛府之人很不放心,但既然长老们都没有将他如何,她也只有作罢。
男女主角多年不见,正事聊完了自然就要开始叙旧了。
见萧煜开始拉着她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江楚月识趣地带着薛寒迟出去,给他二人留下增进感情的空间。
走出凌霄殿时已是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在落满余晖的石板上拉长。
女子烟青色衣角勾勒出碎金的光,薛寒迟侧头盯着她。
“你方才为何不让她继续问下去?”
江楚月踩着石板上的小石子,衣摆甩出去又回来。
“因为我觉得你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薛寒迟的长发在风中被撩起,掩住了他的双眼。
“你也怕我在这里动武吗?”
“不全是,只是我觉得回不回答是你的选择,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不要勉强。”
除却担心他失控外,这也是江楚月推己及人的内心真实想法。
如果有人在她心情低落的时候逼问她不想回忆的往事,她肯定也是会极其抵抗和不乐意的。
“都是人,偶尔有些情绪也是正常的。”
“你是这样想的啊。”
江楚月的侧脸照在光影下,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薛寒迟扭头看着她,两人身后的影子越拉越长。
鬼使神差的,一个念头忽然在他心中浮现。
如果江楚月知道了他寻找阴阳乾坤镜的真正目的,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呢?
第15章 苍南仙宗(四)
现在已经是二月的末尾,太阳升起后,空中的寒气渐渐褪去,日光洒在人身上暖意融融。
院子里栽的杏树冒着枝叶,偶有一阵微风拂过,盈盈吹过其间缀满的淡粉花苞。
坐在树下的石桌边,薛寒迟正支着下颔看着不远处的女子,在他手肘旁放着厚厚的一沓明黄色符纸。
女子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正闭眼捏诀。
灵力慢慢汇聚到她向上的掌心,另一只手中夹着的两张符得到感应,随之而动,飘到空中,垂直旋转起来,转速逐渐加快。
眼看就要成功,女子睁开双眼,紧紧盯着其中的某一点。
“破。”
就在她念出口诀的那一刻,两张符释放出来的灵力相互冲抵,带起一小波凌乱的冲击。
在被这阵劲风冲到面门之前,江楚月身形一闪,灵活地避开了。
看着眼前的成果,江楚月拍着手,满意地啧啧两声。
看来,自己还是挺有修仙的天分的,这才练了不过几日,她画出的符被驱动后已经具有不小的威力了,比在无砚山对着那群死尸的时候好多了。
她坐回桌边,自然地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起来。
薛寒迟伸手压了压桌上被风吹得有些乱的符纸,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你还要练多久?”
江楚月放下茶杯,用最随意的语气说出了最真的话。
“练到能打过你为止。”
自从遇见顾情后,江楚月就知道本阶段的任务即将要进入正轨了,恐怕后面等着她的危险恐怕还不少。
一想到在无砚山上被薛寒迟牵着走的惊险记忆,她就垂死梦中惊坐起,醒来后拿起符纸疯狂修炼。
因为原身就是符修,所以江楚月脑中还留着她的一点修炼记忆,加上她这几日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修炼,所以从青涩上手到熟练运用也不过才用了几日的时间,进步神速。
原本薛寒迟只是在无事时来找她消遣解闷,没想到意外地觉得她修炼时的模样格外生动有趣,便一直兴致勃勃的来看她修炼,一日都不曾落下。
江楚月活动着关节,状似无意地问他。
“你觉得刚才那两张符的灵力怎么样?”
薛寒迟收回手,语气不温不火,听不出情绪。
“不如何,若是按照这样的进度修炼下去,等你练到死,也是打不过我的。”
他的话总是直白得戳中人心。
虽然被他的话刺到了,但江楚月也只是抿了抿唇,没有露出什么沮丧。
一来,她现在刚刚修炼不久,日后会练成什么样,会不会碰上机缘也未曾可知。
二来,她想打过薛寒迟无非是想为了苟下去,等剧情走完,她就和这个世界说拜拜了,能不能打过他其实也不重要了。
合理地安慰好自己后,江楚月拿起符纸和朱砂又开始画起来,赤红的朱砂顺着纸的脉络纹理流畅滑动,逐渐晕染开。
她忽然想到薛寒迟那晚画出的符,释放出的灵力好像比自己见过符都要巨大……
“你画符有什么特殊技巧吗?”
薛寒迟随意叠着旁边的空白符纸,语气轻松,像在和她话家常一般。
“其实,也没有什么技巧,只不过是我的血比旁人格外有用些。”
“你的血?”
江楚月握笔的手都顿了一下。
“我的血和常人不一样,能压制万物,因此,用我的血绘出的符有灭敌的奇效。”
这么说来,好像当初那些白丝对他都有种莫名的畏惧感,那把留有他鲜血的剑也正好成了他们破阵的关键。
妖魔畏惧、鲜血,这些东西撞在一起,确实很能说明他体质的特殊性。
阳光划过他的脖颈落在他的脖颈上,薛寒迟食指敲着桌面,语气轻缓地和她打着商量。
“其实,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割给你。”
嗯?
“你就不怕我一下子把你的血给放空了?”
江楚月犹疑地看着他,觉得自己还是跟不上疯批的脑回路。
“一身血、一条命而已,我不在乎。”
他静静地看着她,睫羽间压着些日光的阴影。
“不过,你得再许我几个愿望才行。”
上次掐过她的脖颈后,薛寒迟总感觉手中还留着那种若有若无的温热触感,那种感觉很奇特。
如果她能再多给一些愿望,自己或许就能找到那种灼烧感的源头了。
“不管怎么样,我拒绝。”
江楚月回答得斩钉截铁。
上次他许愿要掐自己的脖子,已经让她对许诺这件事留下心里阴影了。
就算他当时只是一时兴起,也没有真切地给她造成伤害,可谁知道他下次许愿又是什么心思,会不会动真格,江楚月也不能保证。
而且另一层面,江楚月是不会为了区区几张符就任由他自残放血的。
没有他的血,她现在一样能画出灵力强大的符,虽然威力不及他的,但是也足够她用,因此这完全没有必要。
所以,两种意义上,江楚月都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薛寒迟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模样,脸上并没有多少失望的神情,食指敲着桌面,淡淡地回应她,“行吧。”
就在江楚月清理作废的符的时候,薛寒迟忽然听到桌下穿来哐啷一声响,低头去看,将她放在桌下的长剑摸了出来。
这是她前几日复习剑法的时候放下的,忘记收回去了。
虽然江楚月主攻不是剑修,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得过一遍基本的剑法,否则自己若是对方剑法处处逼向自己的要害,自己也无法可躲。
“这个,你不会也能用血来控制吧?”
江楚月见他瞧这把剑瞧得如此细致,不禁都有些怀疑,难道他的血当真如此万能?
薛寒迟收回视线,将它稳稳地放在桌上。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倒是一点也不会。”
江楚月二次震惊。
因为在如今的江湖,虽然修仙门类繁多,但人们大多还是以剑为尊,推崇剑修,尤其是各雄踞一方的修真世家,哪一家的公子小姐不是挽得一手好剑法,就连江楚月这个刚入门的半吊子都能舞上几招。
作为徽州薛府的小公子,虽然家族走了歪路,但这延续多年的传统也不是一夕之内就改变的吧?
如果是这样,那她还真有点佩服薛府的行动力。
涉及到他的过往,江楚月一般是不会主动去追问的,虽然疯批脑回路奇特,但应该没有人想被揭伤疤。
清理完作废的符后,江楚月摊开符纸,看着明黄的符纸,心思却有点不在上面。
果然,修炼就想学习,要想快速进步就得集中精力地用一段时间来学,中途被打断后就很难进入状态了。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执着的人,既然修炼不下去了,那休息玩耍一会便是。
想到这里,江楚月收起符纸叠好,抬眼看他。
“你今日还有其他的事吗?”
虽然知道他在苍南山这几日除了看自己修炼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事了,但她还是出于礼貌性地问了一下。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江楚月说,“赶早不如赶巧,我们今日下山去逛逛吧。”
见薛寒迟歪了歪脑袋,似是疑惑不解,她指了指缠在他腕间的蛟丝绳。
“在船上的时候我答应过你,来了渝州城后要带你去买一条更长的细绳,今天是个好时候,就今天吧。”
薛寒迟伸出右手,静静地看上面绑着的软绳,喃喃低语了一句话。
江楚月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想凑近去听却什么都没有听清。
“你去吗?”
薛寒迟站起身,仰头晒着暖意融融的太阳。
或许,今天真的是个好时候吧。
“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第16章 苍南仙宗(五)
日头才到正午,渝州城的街道两边已经摆满了摊铺,饰品花绢、杂货小食一应俱全,后面坐着吆喝叫卖的摊主。
车马往来,人流如织。
这条街在苍南山脚下,光临的顾客有大半都是仙门弟子,尽管没穿着弟子服,但很多小贩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两位仙师好容貌啊!想要什么尽管看,尽管挑,本店物美价廉,首饰耍货应有尽有。”
摊主打量着摊铺前的一男一女,眼眸中全是惊羡,就连这往日里用来招客的场面话都显得真心不少。
江楚月扫了眼铺面上琳琅满目的东西,视线停留在中间的几根花绳上。
“老板,这些是全部的花绳了吗?”
二人一路走过来,发现还在卖这种玩意的摊铺已经很少了,其他的要么质量敷衍,要么配色难看,总是,没有一根满意的。
目前,只有这家的比较精致,首尾都像薛寒迟的蛟丝绳一样镶着可活动的暗扣,和薛寒迟的气质比较搭。
“全部都在这里了,这些可是小人在外地寻来的,在其他人那里是买不到的。”
见她心动了,摊主殷勤一笑,“这些玩意小孩子最是喜欢,仙师可以买来送给家中的亲友小辈。”
他熟练地说着客套话,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呃,”江楚月摇摇头,指着身旁的男子,“其实是送给他的。”
江楚月能很明显地感觉他脸色青了一下,但很快又收拾好,将视线转向她身边静默的男子,笑着挽回气氛。
“这样的玩意是不分年龄的。”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串铃铛,被他用食指轻轻敲着,附在耳边仔细听着它发出的脆响,侧耳倾听的模样竟莫名有些信徒般的虔诚。
听着耳边绵绵不断的铃铛声,江楚月转头看他。
“你看看这些,有没有喜欢的?”
薛寒迟收回思绪,顺着她手的方向看过去,将重任交到他的身上。
“你帮我挑吧。”
江楚月有些无奈,明明是送给他的,怎么反而要她来挑。
“那我挑的你不喜欢怎么办?”
薛寒迟拿起铃铛又敲了敲,放在耳边细细倾听。
“我不在乎这些的。”
他眼下所有的心思都被那串铃铛引走了,这个时候别人无论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
“好吧,那我帮你选了。”
知道拗不过他,江楚月只好亲自去挑。
在拨开表面的几根后她发现了隐藏在下面的一根细绳,看清之后眼神一亮,立刻就决定要它了。
“老板,就这根吧。”
他看看这根软绳,再看看她身旁的薛寒迟,心领神会地笑了。
“好嘞。”
这根绳子以黑色织线为底,中间纹入几缕紫色细线,不怪他笑,这配色,和薛寒迟的衣色简直不谋而合。
“这根细绳倒是与你有缘,这颜色也衬你。”
细绳被塞入手中,与他衣袖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
薛寒迟神色怔了一瞬,连刚刚拿起的铃铛都忘了放下。
“这是我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将绳子指代人,但薛寒迟说话总有种与常人不同的感觉,江楚月已经习惯了,也就没有多想。
“对,这就是你。”
见他对那铃铛如此爱不释手,轻轻敲了许久,江楚月将银子放到摊主手里的时候特意指了指。
“老板,算上铃铛一起结账吧。”
从知道他喜欢翻绳开始,江楚月就能感觉出来他对这些小玩意兴趣浓厚,每发掘一样都能玩很久。
虽然她现在身家统共也才不过五十两,做不到大手一挥,全部包下的豪气,但如果用点小钱就能收买人心,降低他对自己的杀意,那她还是很乐意花费的。
收起找回的碎银,江楚月转身对着他。
“好了,现在他们都是你的了。”
薛寒迟视线上移,与她双眸相映,嘴角的笑都带上了几分骄阳的暖意。
“多谢。”
道路两旁茶铺食馆早早开张,座无虚席,饭菜香味伴着食客的寒暄吵闹声飘满了整条长街。
逛完小摊铺后,两人选了一家面馆填饱肚子,坐在了门口支起的帐篷下面。
在小二端上两碗小面后,江楚月分出一双筷子给他。
“这家店没有苦瓜,你就先将就一下吧。”
“不将就的。”
薛寒迟接过筷子后并没有急着动筷,反而先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小二。
“劳烦找钱。”
江楚月看着托盘上的那一锭银子,筷子上挑起的面都落回汤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