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在见过这些人物在书本之外的另一面后,她已经无法将这些人当作扁平的人物来对待了。
穿越过来后,在她的眼前的这些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从文字的世界剥离后,他们也有着自己的想法,有着自己的过去。
人的感情有时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比起在原地踌躇,她更愿意坦然接受自己的心绪。
“你说死后我们便能永远在一起了。”
江楚月沉下脑袋,紧紧贴着他的脖颈,听着他鼓点般的心跳声。
“所以,在你的想法里,我们会在死后的世界相见吗?”
江楚月站在他的思维角度设想了一下,如果按照他的逻辑走下去,应该会是这样的。
但没想到薛寒迟忽然笑了一声,将手从她的脸颊上移开。
江楚月感受着他的动作,他的脑袋微微向上仰着,似乎在看着顶上的棺盖。
“并不是,我们死后并不会再相遇了。”
这才是让薛寒迟最为耿耿于怀的地方。
他和江楚月,生时或许可以长伴,但死后并不会相逢。
“你知道苦厄地府吗?”
在梦境里,江楚月记得薛寒迟曾经抱着那只小白狐说过类似的话。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但她还是不确定地问道。
“是和幽冥地府一样的地方吗?”
从缝隙里漏进来的光照在薛寒迟的唇边,江楚月终于能模糊地看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他唇角微微勾起,话语里却是否认。
“不是,虽然都是阴司地府,但幽冥地府与苦厄地府并不相同。”
“就如同佛家传说,死后的世界有十八层地狱,幽冥地府与苦厄地府便是如此。”
江楚月抬起脑袋,听他缓缓道来。
“寻常人往生,阴司鬼差来索命,会带着你们通往幽冥地府。生时不能相见的人,死后便可以在那里团聚,之后,转世为人,再续前缘。”
“可是我的命数与常人不同,魂魄并不会被带往那里。”
薛寒迟的语气一如既往,在落下的微光里,他的眼睛里却是一片黯淡。
“在幽冥地府之下,还有一层,名唤苦厄。”
“苦厄地府恶鬼肆虐,进去的人魂魄无法往生,永远都会被困在那里,伥鬼为伴,永劫不复。”
“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那里就是我最终的归宿。”
“自我少时,我便知道,这就是我的命。”
薛寒迟伸手拥着江楚月,动作轻柔,说出的话却让人心里一沉。
江楚月静静听着,怔了片刻后双手捧着他的脸。
径直看向他的眼里,一字一句道。
“不,薛寒迟,这不是你的命。”
女子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这片黑暗里敲在人心上,却显得异常坚定。
没有人的命生来就是被定下来的,薛寒迟生时承受了本不该他承受的苦难,他的人生本不该是这样的。
长久地生活在薛府那样压抑的环境下,日复一日地承受着痛苦,恐怕他自己已经完全地习得性无助了。
江楚月没有办法改变他的过去,但是这样悲惨的人生,不该是他的命。
在薛寒迟多年的人生里,他的生命似乎都是围绕着薛府在进行。
他总是在张师和薛府家主的摆弄下,做着那些自己都不知道目的为何的事情。
他并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一个人一旦没有了生存下去的理由,那他们最终的道路也就只有一条了。
江楚月并不希望他走上那一条路,苦厄地府也并不是他的归宿。
略显狭小的棺材里,江楚月捧着他的脸颊,仰面吻了上去。
“薛寒迟,我喜欢你,并不是一时一刻的喜爱,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一直都喜欢你,只有你一个人。”
“生时,我们的性命已经紧紧交缠,死后,我们的魂魄自然不会分离。世间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将我们分开,纵然是阴司鬼差也不可以。”
世界好似静默了一瞬,身下的水声不复,薛寒迟听着江楚月的声音,怔怔地看着她。
江楚月紧紧搂着薛寒迟,声音混着落下的光吹向他。
“薛寒迟,你的人生在你自己手里,你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吻再次落下时,薛寒迟好似终于反应过来,抬起脸主动凑了过去。
他只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江楚月贴着他的脸颊,轻轻地说道。
“薛寒迟,为了自己活下去吧。”
不为过去,不为家族,只为了自己。
他的命攥在他自己手中,他将来的道路,该由他自己来决定。
唇上是春水般的柔和,薛寒迟忽然感觉眼尾有些湿润,眼前蒙上了薄薄的一层水雾。
泪珠如同雨点般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下来,像是在黑暗里沉浮已久的人被轻柔的风送到了岸边。
黑水地狱不在,一睁眼,只有遇风四散的花雨。
他点点头,将脑袋靠在了她的颈边。
“好,为你活下去。”
此后,她便是自己魂魄的归处。
江楚月吻着他,并没有反驳,反而轻轻抚上了他的脸。
“我们一起活下去。”
第68章 魂归之地(三)
棺材漫无目的地在水面上摇晃漂着, 泛起的涟漪在它后面缓缓晃开,逐渐隐匿在水下,消失不见。
棺材中, 薛寒迟将江楚月箍在怀里, 像是要揉进骨血一般不肯松手。
一吻不停,他心中有什么挣扎的欲望驱使着他不断凑近, 想要彻底融入江楚月。
直到两人换气的瞬间,江楚月才终于找到机会,暂时按住了他的肩膀。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中,薛寒迟的吐息喷在她的脸上, 将楚月似乎还能感受到脑海中轻微的眩晕。
“你的气息好长啊。”
江楚月长吸一口气, 感觉自己又活了一次。
她没有想到薛寒迟的呼吸这么长,一吻下来, 感觉自己差点就要窒息了。
“有吗, 我倒是没有注意。”
亲吻被打断,薛寒迟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只知道循着内心的欲望再度向她凑过去。
“还能再吻一次吗?”
感受着逐渐靠近的热意,江楚月拍着他的肩膀, 止住了他的动作。
“……回去后我们再继续。”
此事好虽好,但是不可沉迷,而且还有正事在等着他们去做, 在这里耗时太久了也不好。
薛寒迟听出了她话里的拒绝, 眨了眨眼后问她。
“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江楚月顿了顿, 很快说道, “没有, 只是我的气息有点短,回去等我多练练。”
和薛寒迟待久了, 江楚月的脸皮也越练越厚了,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义正严辞,一点没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练气息是一回事,眼下这棺材里的空气也太少了,再继续下去,恐怕他俩真的会被憋死。
她在棺材里翻了个身,仰面朝上,伸手触到顶上的棺盖,摸到卡槽后用力将其推了下去。
微冷带点水汽的气息如潮水般涌进了棺材,清幽的光亮掠过衣袍,落在两人的眼眸里。
江楚月像是被解了束缚般活动着关节,撑着棺材板直接坐了起来。
虽然在湖上漂了许久,可他们似乎还在地下。
她回头看着躺在棺中的薛寒迟,他的脸上闪着泪痕,因为方才的亲吻,脸颊上扑着一层薄红。
江楚月还以为他是气息长才没有放开他,但看着他此时的神情,恐怕不是呼吸太长,而是窒息了也不愿放开她。
想到他方才不管不顾地情形,她摸了摸滚烫的脸颊,默默移开了视线。
“你又在害羞吗?”
从某种程度来说,江楚月真的很好猜。
她上次说害羞时的表情,和现在如出一辙。
“……对。”
他在某些时候真是异样敏感。
薛寒迟小心打量着她脸上的神色,只感觉心中充盈着一种说不清的温暖。
如果说以前他还不解自己为何会降生于世,现在他倒是明白了。
或许世间的事情冥冥之中,从一开始便都安排好了,若是没有活下来,他或许就不会遇见江楚月了。
过去的事情都无所谓,重要的是遇见了江楚月。
薛寒迟从来没有想那一刻像此时一般庆幸自己还活着。
幸好,还活着,幸好,是她。
“怎么在发呆。”
薛寒迟的魂魄受过伤,也不知好些了没有。
江楚月见他一直躺在棺材里,也不说话,便将他拉过来和自己一起坐着。
“棺材里阴气重,起来坐一会吧。”
薛寒迟借着她的力气起身,顺势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好。”
和她待在一起,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戒不掉了瘾。
乌黑的长发垂在肩头,江楚月揉着他的脑袋,和他一起靠在了棺材上。
“找到乾坤镜后,你准备去哪里?”
两人谈论以后的情景,像极了恋爱多年的眷侣。
江楚月会这样问,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出于对以后的考虑。
她对薛寒迟的了解仅限于原著中的结局,有很大的不足。
书中,主角三人寻回丢失的乾坤镜后,将其带回了顾府。
在此之后,薛寒迟修书一封给顾情,向她借用了乾坤镜。
考虑到乾坤镜的特殊,顾情原本是不准备答应的,犹豫了许久,但想到薛寒迟也曾帮过他们许多,最终还是应允了。
书中并没有交代他寻找乾坤镜到底是为了什么,只知道在书的末尾,薛寒迟得偿所愿后,乾坤镜便被归还给了顾府。
此后,薛寒迟与两人江湖不再见,三人再没有重聚过,这个故事也就此终结。
当时看到这个结局的时候,江楚月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
因为薛寒迟的性格本就和他们二人合不来,而且他身份敏感,仙门百家几乎不会有人能容下他,苍南山上的人也约束不了他,会有此结局也属意料之中。
可是江楚月完成任务后不知道能在这里停留到什么时候,所以想向他问清楚。
薛寒迟伸手横在她的前颈,压过她的锁骨。
“其实,乾坤镜对我并没有那么重要,不去找也没事。”
薛府覆灭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将找到乾坤镜作为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目标。
为了心中那一个愿望,他才会继续去到渝州。
可现在既然已经有了江楚月,那找不找乾坤镜已经无所谓了。
“总之我们会待在一起,后面的这些事情我倒是没有想过。”
薛寒迟的心思变得快,他会这样回答,江楚月觉得也算是情理之中,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反距离完成任务正时间还长,他们可以慢慢计划。
她转头看着薛寒迟的发顶,将挠在耳垂边的发丝轻轻拿开。
“你的手抱了这么久,不会酸吗?”
相处久后她才发现,这人真的很粘人,像一团毛线,抱上了就不会轻易撒手。
薛寒迟轻轻抱着她,柔顺的发丝因摇头而轻轻晃动。
“不会,这样就很好。”
只是这一刻,便让人感到无比安心。
江楚月看他这副模样,不禁失笑。
“所以,你现在还想去死吗?”
她半开玩笑地说道,但心里却藏了几分真意。
像是缠人的藤蔓,薛寒迟伸手紧紧揽住她的腰身,一刻也不曾松开。
他曾经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幽冥地府也不会理睬,唯有苦厄地府才是他的容身之所。
从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命就是这样的。
但是。
“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
收回望向湖面的视线,江楚月下意识转头问他。
“为什么?”
薛寒迟贴着她的脸颊,并没有回答。
水声潺潺,他却听到了自己心中的那一个声音。
因为,我的江楚月还在人间。
*
这片湖虽然大,但也并非永无边际。
棺材顺水飘摇,在约莫半个时辰后搁浅在了一旁的浅滩上。
江楚月转过身,在湖边的岸上,一个地道入口出现在他们眼前。
虽然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但是他们必须要出去了。
“这把剑是哪里来的?”
从棺材上下来的时候,薛寒迟站起身,这才看到了被放置在角落里的长剑。
“这是方才从那女子的棺材里拿出来的。”
她方才就是用此剑刺了那相思坊主,中招后,他恍惚的神情不似作假,想来这剑与他应该颇有渊源。
但凡修士,大多有灵剑傍身,这剑不似凡物,若是能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兴许就能找到相思坊主的真实身份。
于是在进入棺材前,江楚月特地将它带了出来。
“此剑应该会有大用,我来拿着吧。”
从薛寒迟身上接过长剑后,两人便踏上浅滩,走入地道。
行火符早已用完,但或许是在暗处待了许久,即使是进入地道,两人也并未感觉视线不清。
肩膀被薛寒迟握住,江楚月看着不明了的前路,忽然转过视线,目光落在了薛寒迟的侧颈上。
对于这道伤疤,她还是耿耿于怀。
薛寒迟的灵力少有人能敌,若是陈年旧伤,被张师他们伤到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在梦境中的时候,江楚月清晰地记得,虽然张师总是在他的脖颈缠上压制符,但是上面并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虽然心中已经隐隐地有了猜想,江楚月还是想亲耳听他说。
“能告诉我,你脖子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吗?”
肩上的力道松了片刻,而后又重新恢复正常。
薛寒迟抬手抚上侧颈,转头看着她。
“这道疤痕吗……其实是我自己划的。”
尽管两人刚刚经历过一场有关生死的讨论,他还是不加思考边说了出来。
面对江楚月,他没有什么可遮掩的,即使是常人最避讳的生死,在两人之间也没有掩饰的必要。
江楚月听了,默默叹了口气。
她早该想到的,像薛寒迟这样强的人,能在这样的地方划出一道伤痕,伤他至此的,也只有他自己了。
江楚月停步,转身面对他,伸手摩挲这道伤口。
“当初你划伤自己的时候,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