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皱了皱,又抬起袖子闻了闻,酒气浓郁。
他想起夜晚去找她,若浑身酒气,她会蹙眉嫌弃,所以后来每次见她,他都会沐浴再去。
他四处望了望,见不远处长着一小堆薄荷草,绿油油的,他走过去,低下身子,准备揪下一把别在袖边,遮遮酒气。
裴湛刚蹲下身子,就听见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玄影。
玄影说话时,声调一向是沉稳没有起伏的,此次却带上了惊慌:“公子!出事了!凝雪受了重伤!”
裴湛一怔,倏忽抬头,慢慢站起身,盯着玄影。
玄影却在他的目光下有些顶不住了,差点跪下,他抖着声音道:“燕姑娘,被……被人掳走了。她的丫鬟也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大夫刚瞧过。”
玄影低头,看见公子常年握剑的双手,不自觉握了起来,青筋绷着,如蛇般蜿蜒,似乎要挣脱血管爆裂开来,瞧着有些可怖。
他的声音冷得要结冰:“凝雪在哪?叫她即刻来见我!”
片刻后,已被大夫清理好伤口的凝雪被玄影搀着上了马车,她浑身裹满了包扎布,身上伤口无数,因着失血脸色极其苍白,见着马车上坐着的主子,她下意识就要下跪,玄影忙扶着她坐在一旁的座位上。
她微微咳嗽了几声,许是牵动了伤口,声音极其短促和脆弱:“公子,是属下保护不利,才让燕姑娘被人……”
裴湛扬起一只手,凝雪下意识噤声。
他一张脸隐在暗中,声音也听不出喜怒:“你的身手我知道,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凝雪点了点头,将白日里小巷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马车内一阵沉默,无声的压力让车内的气氛也变得压抑起来。
“公子,属下昏迷前,他们留了一封信。”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玄影接过,急忙双手递给裴湛。
裴湛三下五除二撕开,里面是一张请帖。
请帖上面只有一个地址,以及时间,时间是明日亥时整。
信封里还附着一张纸条:“别轻举妄动,否则叫她遍尝凌辱。”
赤裸裸的威胁!
裴湛眼中一片血红,呼吸渐沉,眉间染上了咄咄煞气。
他的声音冷而空,对玄影命令:“你即刻给玄风消息,让他去查一查这个地址。”
玄影领命。
裴湛又对着凝雪询问:“你说,白日里,我府上的裴筝和她一道出的门?”
凝雪看着那隐在暗中的身影,整个人如一尊冰冷的雕塑,令靠近他的人都要被冻成冰疙瘩。
她点点头:“是,公子府上的大姑娘和燕姑娘一道,中途,大姑娘先行下了马车。”
裴湛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目光变得如刀般锋锐:“回府,将裴筝领来见我,记住,不t要惊动任何人。”
第124章 端倪
裴筝和丫鬟回到府中后,躲在房里,闭紧房门。
她心里头七上八下,十分不安。
丫鬟芳儿对着她道:“小姐,您别担心了,那……周姑娘不是承诺了您吗?会给您出这口恶气的,您还不知道她的手段吗?燕姑娘落她手里,定没好果子吃,总要脱层皮的,以后啊,她见着您,定会恭恭敬敬的,若能吓得滚出国公府,那就太好了。”
周芷西在京都盛气凌人,霸气张扬,围在她身边的闺秀无不以她为尊,若有人惹得她不悦,那人定会受到周芷西的百般欺凌,折磨人极有一套,京都有不少闺秀吃过暗亏。
有的见她如老鼠见了猫,听闻有的闺秀被她折磨得精神失常,迫不得已被家人送回庄子里养病……
裴筝在房里走来走去,脸上神色张皇:“真的没事吗?要是这事再让祖母知晓,我……我……要不是她告的密,我又如何能被送进宫去,让一干姐妹暗地里嘲笑我。”
她又想到燕翩翩在马车里拼命喊她时的样子,泫然欲泣,眼里充满了惊慌和绝望。
她甩了甩头,将燕翩翩甩出脑海,又自我安慰道:“我没错,我就是想教训教训她……
“叮”的一声,似有碎石敲击窗棂,裴筝吓得如惊弓之鸟:“谁!”
芳儿忙安抚她:“小姐别着急,奴婢去看看。”
刚打开房门,就见玄影站在门口。
待裴筝看清来人,吓了一跳,这……不是大哥身边的护卫吗?
怎么会跑来她的院子?
她心里头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玄影无情无绪道:“大小姐,公子有请。”
裴筝下意识摇头:“大哥……何事找我……我不去,不去……”
玄影盯着她:“公子的耐性有限。”
裴筝战战兢兢,不敢再违逆裴湛的命令,主仆二人一同去了。
***
裴筝也和姐妹们来过大哥裴湛的院子,但此刻被护卫单独领着来却是头一遭。
待她见到大哥时,就见他正坐在一张圈椅上,身形几乎与椅子凝为一体,整个人冰冷又戾气弥散。
裴湛见她,只掀了掀眼皮。
他的眼睛充血,盯着她。
裴筝被这目光吓得两股颤颤。
“今日你干什么去了?我没有多少耐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声音似来自地狱般,令人毛骨悚然。
她一向惧怕裴湛,此刻见裴湛一身煞气,加上又心虚,哪里还扛得住?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上抖若筛糠,她甚至来不及想为何大哥会如此关注燕翩翩的事。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涕肆横流:“不是我,不是我,是周芷西!她说要替我教训那个燕翩翩,我……我才引她出门的……”
“因为她向裴潇揭露了你和王瑞幽约一事,所以你对她怀恨在心!”
裴筝的脸色变得苍白,她也知道难堪的,此刻眼泪纷纷而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作为国公府的姑娘,却原来心思这般歹毒,三番两次刁难于她,不惜滋生恶念,和外人联手将她置入险境!”
裴湛眼神蚀骨阴寒,裴筝几乎吓得魂不附体。
这时玄影走了进来,禀道:“公子,属下刚刚审问了大小姐的丫鬟,那丫鬟已被周芷西收买,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所以才引起了周芷西的怀疑,这才利用了大小姐。”
裴湛声音冷而残酷:“拔舌,打五十棍,然后扔进庄子里自生自灭!”
又看了眼裴筝,对玄影道:“带她回院子里去,待事情解决了,也送到寺庙里去。”
裴筝大吃一惊,哭得凄厉,毫无形象:“大哥……大哥……我错了!”
声音渐渐远去。
待到玄影归来,裴湛又吩咐:“找人去盯着周家宅院,包括他们在京都的每一处私宅,有任何风吹草动迅速来报。”
说到这,他又颓然坐了下来,脸上满是痛色:“不要打草惊蛇,以免……”
***
夜晚,周家某处私人宅院,地下室。
一间静室里,格局和摆设与闺房无异,室内烛火通明。
周芷西等得无聊,此刻半躺在一张美人榻上,正由心灵手巧的侍女给她做指甲。
只见那侍女用手拈着一粒粒细碎宝石,细心地贴在周芷西的指甲上。
她有一双纤长细白的手指,每日里都用羊乳浸泡保养,再抹兰花蜜膏,养得一双手如羊脂白玉般可人。
此刻,十根青葱的指尖在烛光下闪闪发亮,愈发趁得她整个人美艳动人。
但她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询问旁边的丫鬟:“去看看,我哥怎的还没回来?”
话刚落,有侍女来报:“小姐,公子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人已经得手了,此刻被关在暗室里。”
周芷西嘴角一勾,站起身来,眼神闪动着嗜血的光芒:“好极了,让我去会会她。”
***
却说周芷西为何会突然针对燕翩翩,源于在闲庄的那个夜晚。
那晚,也是她的生辰。
在欣赏完烟花后,周芷西在回雅舍的路上偶而听到裴筝和她丫鬟芳儿聊天的话语。
燕翩翩得了一只狮子猫,那叫芳儿的丫鬟在裴筝面前嘀咕:“瞧那燕姑娘又出了一把风头,她这西北来的穷酸女倒是会给自己找存在感。”
周芷西却因为这话停住了脚步,她眯了眯眼睛,西北?
随后,她找人收买了丫鬟芳儿,那芳儿见财眼开,便将裴筝与燕翩翩之间的龃龉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周芷西抓住她话里的信息,询问:“你是说,裴筝和她在府里头大打出手,是你们府上的世子解的围?”
芳儿忙不迭点头:“那燕姑娘是个无礼的,奴婢早就说过,她出生西北那样穷山恶水的地方,能有几分教养,她胆大到居然当场给我们世子甩脸子,世子平日里就不是好相处的人,偏那天也没和她计较。”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女人心里生根,便如野草般滋长起来。
周芷西当晚便去找了哥哥周岩礼,从他口中得知,李显晟被轰出国公府也是因为裴湛英雄救美,救的依旧是那燕翩翩。
周岩礼冷笑一声,又将他和王瑞堵住燕翩翩,也被裴湛解围一事道出:“我原本以为他只是在为府中女眷出气,此刻想起来,发现事情并不如此。”
周芷西心里掀起了狂风骤雨,眼里顿时闪现腾腾杀气,娇艳的脸上有微微扭曲。
她从来没放在眼中的卑贱的女人,会是裴湛背后的那个女人?
她又来自西北,她是中秋那日和裴湛去西北食肆的人?
尽管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裴湛三番两次为那女人解围,也许单纯是为了维护自己府中的女眷,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但这已足够危险。
谁也别想叫她不痛快,更何况那样一个卑贱的女人,对付她不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她若是真和裴湛有一腿,那就更该死了!
因此,她和哥哥周岩礼一合计,利用裴筝,搞了这么一出绑架。
第125章 命运
翩翩被人扔在暗室里,双手被缚在身后,眼睛上也被人绑着方巾,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周遭的环境令她觉得可怖极了。
暗室里的温度还有些低,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翩翩浑身打着抖。
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从不与人结怨,也极少出府,为何会遭人绑架?她被何人绑架?
因为自己告发了裴筝私会男子一事,所以裴筝想要报复她?
她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这绝不是寻常的绑架,对方来了那么多人,看架势都是冲着她而来……
还有,那个救她的女子是谁?为何翠玉会认识?
还有,翠玉怎么样了?
嬷嬷知道她没回去,不知会着急成什么样子……
她的脑袋昏昏沉沉,意识蒙昧……
会有人来救她吗?
裴湛有很多天没找过她了,她绝望的发现,能救她的人似乎只有裴湛,只有他才有这个本事……
可是她只是一个玩物,裴湛凭什么为了一个玩物费心神?
她的心猛地一沉,开始小声啜泣,眼泪打湿了方巾,发出了小兽般绝望的“呜呜”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混沌间她仿佛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几道脚步声,她立马竖起了耳朵。
一道女声响起:“小姐,她就关在这间暗室。”
另一道女声随意且慵懒道:“知道了,开门,让我进去。”
很快,传来一阵门锁的开启声,“吱呀”一声,门开了。
哪怕蒙着方巾,翩翩也感觉到了屋里的光线骤然亮了起来。
她全身的汗毛都似乎直立起来,警惕地往后挪了挪,双腿一曲一伸,因为害怕,又努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周芷西踏入房间,那丫鬟搬来一张大大的圈椅,放在暗室的中央,周芷西慢悠悠坐下来,双臂闲闲搭在圈椅的扶手上。
一双娇矜的眼如看地上的尘土般看着眼前瑟缩狼狈的少女,眸光幽幽,半晌,向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走上前,粗鲁地t将堵翩翩嘴的巾帕和眼睛上的方巾扯了下来。
骤然被光线刺激,翩翩不由地闭了闭眼,待眼睛适应光线后,她才看向来人。
竟然是周芷西!
她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捧着一个精致的手炉,正好整以暇地欣赏另一只手上的钻石贴饰。
翩翩回过神来,愣愣道:“周……周姑娘,你为何要把我绑到这里来?”
周芷西斜斜觑了她一眼,话里带着不屑与鄙夷:“你认识我?”
翩翩点点头,试图说好话:“周姑娘名震京都,美貌过人,我……自然是知道的。”
周芷西轻笑一声:“我且问你,你和裴湛是什么关系?”
翩翩心里一咯噔,她和裴湛的事情暴露了?
所以周芷西要拿她撒气?
周芷西的手段她也略有耳闻,落到她手里,怕是要吃苦头。
她忙摇头,看似茫然:“裴湛?他……是府里的世子,和我这个孤女能有什么关系?”
周芷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吗?听说他为了你赶走了李显晟,还从我哥的手里把你解救了出来,这个作何解释?”
翩翩强装镇定:“世子一向爱护府里的女眷,他帮我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为的是国公府的颜面。”
周芷西站起身,在翩翩身前站定,蹲下身子,用磨得纤细光滑的指甲在翩翩脸上轻轻划着:“你说,我是不是要在你的脸上画上几道痕迹,你才肯说实话?”
翩翩全身皮紧毛竖,一动不敢动,声音愈发谦卑,低眉解释道:“周……周姑娘误会了,我……这样卑微的人,怎么会和世子有关系呢?您……这话可辱没了他。”
周芷西眯了眯眼,看着燕翩翩,嘴角轻勾。
她站起身,走至桌案上的那盏明灯前,有一只飞蛾围着烛灯扑棱棱打转。
周芷西随手一拍,那飞蛾被打得掉在桌案上,垂死挣扎。
周芷西抽出头上的一只玉簪,簪尖瞅准那飞蛾,狠狠一扎,那飞蛾很快不动了。
周至西用簪子挑起飞蛾的尸体,似笑非笑地走进翩翩,一边看蛾子的尸体,一边漫不经心道:“你不承认也罢,总归本小姐看你不顺眼了,落在我手里,总要吃吃苦头的,能不能活就看你的造化了。来人!给她泼一桶冰水,让她醒醒神。”
翩翩一惊,她身子本来就受不了寒,如今要是被一桶冰水迎头浇下,只怕是又要大病一场。
她急急道:“周姑娘,您何必如此折磨我?我虽只是国公府的养女,但多少也代表国公府的脸面,我人卑言轻,若为了我这样一个孤女,将周家和国公府关系搞僵......实在是得不偿失......”
周芷西眯了眯眼:“你敢威胁我?”
翩翩忙摇头:“不敢不敢,我……我其实马上就要离开国公府了,真的与世子一点关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