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周贵妃和左相的私情,左相对自己母亲的囚禁,她心里就如同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她有心想去问问裴湛,但他这两日被圣人派去邻县公干了,约莫还要四五日才能归府。
贵妃之命不可违,两日后,翩翩心怀忐忑地随着楚菡儿几人出发了。
与翩翩心情截然不同的是楚菡儿,她得知此次赏梅宴有十五位解元参加,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叫于飞的男子。
他会是其中的一位吗?
想来也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楚菡儿对此次的赏梅宴颇为期待。
望梅阁是京都有名的梅园,位于绝好的地段,在京都很有名气。
每年腊月至三月,都能吸引无数游客前往赏梅。
四人坐马车也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此处是一大片梅林,正值腊月,正是梅花盛放之时。
这片梅林里至少有二十几种的梅花,诸如宫粉梅、红梅、绿萼、杏梅、玉蝶等,花色不同,姿态各异,竞丽争妍。
加上前几日下了大雪,五颜六色的梅花被雪白的世界点缀,显得格外娇艳,置身于其中,只见寒梅凌寒绽放,暗香疏影,分外迷人。
此处还有一片阔大的暖阁,暖阁下引了活水过来,下面烧着炭,暖阁正对面便是梅林,大家坐在暖阁里赏花饮茶、吟诗作画,别提多有滋味。
望梅阁前几日就被清了场子,闲杂人等不能进入。
翩翩、楚菡儿几人到达时,便见暖阁里聚满了衣着华丽的贵女们,暖阁地下因有热气蒸腾着,与梅林的冷气相遇相激,使得眼前这一片梅林蒸腾出了袅袅的白雾。
远远望去,真像是瑶池仙境,若再仔细看,能隐约瞧见梅林深处不断走动的人影。
那些是此次应邀而来的解元们,他们来自天南海北,此刻因着这个机会聚在一起,那群学子们为免唐突佳人,因此并未在暖阁处待着,而且齐身步入林间,在梅林里边赏花边攀谈着。
宽敞的暖阁里,梳着双平髻的侍女们穿着统一的绛红色衣裙在忙碌着,他们在东西两边的空地上摆上了长条几案,暖阁的穹顶上垂下来细密的珠帘,用来隔开男女。
有侍女用剪子在梅林处剪了几枝老干虬劲的梅花,一一插在雅致的瓶器内,梅花暗香浮动,孤傲清高尽显,侍女捧着瓶器轻手轻脚,手脚麻利地摆放在长条案几上,不一会,案几上又摆上了果脯、糕点、鲜果之类。
这时,有领头的侍女领着十五位解元从西侧的小门而入,一时间,暖阁内集齐了男男女女,但因着中间挂了珠帘,只见人影绰绰,更添神秘之感。
众人寻了各自的座位,这时,有小黄门提高了嗓子道:“贵妃娘娘驾到——”
着一身华丽衣裙的周贵妃仪t态万千的走进暖阁,令翩翩吃惊的是,周贵妃身边还跟着周芷西!
翩翩心里不害怕是假的,不是说周芷西破相了在家连门都出不了吗?
翩翩速速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上的脂粉擦得特别厚,特别白,愈发显得唇红发乌,穿衣十分精心,依旧是可以引领京都闺秀的那种级别的穿戴。
乍一看,她依旧是艳压京都的霸王花。
她脸上的笑容既娇且媚,只见她挽着周贵妃的胳膊袅袅娇娇地走进来,又靠着周贵妃坐下。
众多男女纷纷起身跪拜。
待周贵妃落座,她又含笑命大家起身。
周芷西一双美目在众女眷中轻轻一扫,那眼神轻飘飘的,又似夹杂着阴寒的风,刮过翩翩的脸颊,让她不由得心里打突。
但很快,周芷西向贵妃低语了几句,便出了暖阁。
第174章 兄与妹
众人品了会茶,周贵妃这才含笑道:“今日大家不必拘泥于形式,本宫见梅花开得灿烂,又恰逢本宫生辰,不想辜负此美景,众举子们个个都是饱学之士,众闺秀们也是风雅人士,因此本宫便邀请大家前来赏梅、品梅、咏梅。看到你们,本宫觉得自己都变得年轻了,既是以梅会友,就不必拘小节了。”
说完,便命侍女将中间的珠纱帘一一卷起。
就在楚菡儿几人面前的珠纱帘也要被卷起时,有侍女轻轻走了过来,对着楚菡儿四人道:“还请国公府的四位姑娘随奴婢去水榭一趟,我家小姐有情。”
楚菡儿几人一愣,这侍女口中的“小姐”,明显指的是周芷西。
只是……周芷西为何要单独见她们?
楚菡儿狐疑地盯着这侍女,没想到坐在上首的周贵妃却笑道:“这丫头,藏藏掖掖的,据本宫得知,她得了上好的梅花茶,份量极少,今日嚷着要用雪水煎茶呢,想来是芷西许久未见国公府的几位姑娘了,想和你们一同品尝,不如楚姑娘带着妹妹们一同去吧。”
贵妃有命,楚菡儿裴筠她们如何能拒绝?
再一个,出门前姑父也安排了侍卫暗中行保护之事,因此,楚菡儿也放下心来,领着妹妹们随着那侍女去了水榭处。
她们刚走,暖阁中间的珠纱帘便卷了起来,男男女女的面容在白雾中既朦胧又清晰。
周贵妃见几人已走,心里松了一口气。
最开始,周贵妃并没有想邀请国公府的姑娘来赏梅,毕竟国公府和周家私底下是冷刀暗箭频出。
但不知怎的,一直在府里闭门不出的侄女却执意求她这个姑母,一定要请国公府所有的姑娘来赴宴。
她对这个侄女,一向疼爱,前段时间她因脸破相在家中百般折腾,着实让她头疼不已,心疼不已,如今周贵妃见她愿意主动出来赴宴,自然是有求必应,便给国公府的所有姑娘都下了帖子,为了掩人耳目,又邀请了其他几家不站队的权贵之女。
这场赏梅宴之所以能举办,乃周庸的示意。
他很早就弄到了今年秋闱中举的名单,里面的解元都被他一一了解过,在这份名单上,最受他关注的便是来自江南的解元燕鸿。
这位解元出身贫寒,拜江南泰斗楚怀烁,也就是裴湛的外祖父为师,听闻极其受器重,被楚怀烁赞“此子终非池中物”。
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周家这段时间虽然处处碰壁,但权势依旧逼人,而周庸又是个不到最后绝不退缩之人,他的眼光放的十分长远。
因此,他便暗中叮嘱周贵妃借生辰之名举办赏梅宴,想方设法将这位解元拉上周家这艘船,绝不能让他成为魏国公府的助力。
不一会,水榭里男男女女开始赏梅扫雪,饮茶作诗,既风雅又热闹。
而翩翩和楚菡儿四人则被带到了梅林后的一处水榭。
水榭三面环湖,有一条木制栈道通向水中央。
四人被侍女领至水榭处坐下时,让她们稍等片刻,侍女也离开了。
水榭处摆了不少炭盆,倒是不冷,长条案几上摆着茶具和杯盏。
姐妹几人聊了聊天,吃了点果脯,依旧不见人前来。
裴筠道:“这都好一会了,这周家搞什么鬼?”
裴筝对周芷西上次借她之手掳燕翩翩一事心有余悸,对那周芷西也是发怵,见她不来,乐得正好。
楚菡儿则安抚着她们:“妹妹们不用怕,出发前姑父暗中安排了人,咱们是极安全的。”
翩翩几人点了点头,她心里头也没那么害怕了,何况裴湛在她身边还安插了女暗卫。
几人等得实在无聊,裴筠和裴筝茶水喝多了,手拉着手如厕去了。
这水榭处于一园子内,遍植奇花异草,哪怕是在肃杀寒冬也显得生机勃勃,翩翩和楚菡儿没在水榭待着,二人在附近转悠,商量着若周芷西再不来,她们就一会也去梅林赏梅。
二人走至一花木掩映处,忽地传来一阵不满的女声:“哼,凭什么叫我去引诱那个江南的解元?我刚可是看了他一眼,人倒是挺不错的,可惜太穷酸了,木簪布衣黑布鞋,我道这周贵妃能有多好心,这么好的肥肉怎么不让给她自己的侄女周芷西?”
楚菡儿脚步猛地顿住。
她对京都的贵女十分熟悉,听这声音就知道,这女子乃是大理寺卿之女。
另一道丫鬟的声音响起:“小姐别抱怨了,刚刚贵妃身边的人已经来告知了,那解元喝茶时已经被贵妃下药了,现在估计昏沉着,您就赶紧过去吧,不然今日回家如何对老爷交待?”
楚菡儿脸色突变,她迅速看向翩翩,低声在她耳边道:“燕妹妹,我现在有点急事,要离开一会,你别乱跑,在此处等着阿筠她们。”
翩翩一怔,点了点头。
她刚刚也听见了那两位女子的对话,心里也是十分吃惊,这周家做事可真是不择手段呀。
楚菡儿匆匆离去。
翩翩正要悄悄转身,那小姐的声音又传来:“行了,我知道了,对了,那解元叫什么来着?”
丫鬟思索了一会,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好像……叫……燕鸿?快走吧,小姐……”
声音渐行渐远。
翩翩整个人如被闪电击中,胸腔停止了跳动。
燕鸿?是她以为的那个燕鸿吗?
她猛地转身,就要尾随那主仆二人而去。
这时,前方出现了好几道身影,站在最前方的是两个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侍卫。
一个是周芷西,一个是面目狰狞,秃头肥肚的男子。
翩翩一惊,不由地后退。
妆容娇艳的周芷西此刻面容已完全扭曲,她的目光十分阴寒,令人不寒而栗。
她一个天之骄女,如今成了破相之人,不依靠浓厚的妆容几乎无法出门。
她是京都的第一美女,如今竟落到如此地步。
她如何不恨?
一定是裴湛!裴湛为了面前这个贱人对她实施报复!
他可真懂得打蛇打七寸呀!
毁她的容无异于要她的命!
她恨不得生啖裴湛的肉,再饮其血,抽其筋,拔其骨!
但那样一个人,就连爹爹都拿他无法。
她哪里甘心?因此趁着这次赏花宴,央求姑母将国公府的姑娘都邀请出来。
实则她的目标只有一个——燕翩翩。
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
她瞒着周贵妃实施计划。
只要让眼前的女人受尽凌辱,就能让裴湛生不如死。
周芷西对着身边那样貌猥琐的男子说道:“还等什么?人就在眼前,已经是你的了,对她不用客气,越狠越好,你可以带回去,找多人一同玩,事成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猥琐男子一直盯着燕翩翩,口齿流涎,狞笑道:“是是,周姑娘,小人一定完成任务。”
说完,朝着翩翩猛地一扑。
翩翩心口一提,忙闪身。
周芷西身后的侍卫也忙上前,要制住燕翩翩。
正焦急时,暗处的凝雪凝烟已发射出短小的箭簇,有两个侍卫哀嚎倒地。
周芷西吃惊不已!
贱人!身边竟然有暗卫!
不仅如此,玄甲军也出现了。
凝雪忙对翩翩喊道:“先去安全的地方!这里留给我们!”
翩翩咽了咽口水,对着凝雪点点头,朝着刚才主仆二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此刻,她的心里已被一种奇异的期待所占满。
燕鸿!燕鸿!
阿兄!阿兄!
***
小半个时辰前,一小小的凉亭处,燕鸿躲在凉亭外的灌木丛旁。
从赴宴前,太子殿下便提醒他要小心为上,为了以防意外,陆臣年为他事先准备了各种解毒丸以及迷药。
周家果然在茶中下了迷情的药物,他趁机服用了解药,又装作昏昏然的样子,周贵妃忙命侍女扶他去客房歇息。
他在路上对着侍女用了迷药,然后躲在灌木丛旁稍作歇息。
凉亭处有人来了,燕鸿屏息。
一道阴狠的女声传来:“那个贱人就在水榭处,我定要她受尽凌辱,一会就看你的了,我们现在赶过去!今日只需成功不许失败,要不然,我周芷西要t你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道猥琐附和的男声传来:“是,是,不是鄙人吹嘘,只要经过鄙人玩弄过的女子,不死也得残,周姑娘就放心吧。”
那女子轻笑一声:“燕翩翩!今日,我定要将你打入地狱,让裴湛生不如死!走吧!”
坐在灌木丛旁的燕鸿,听到“燕翩翩”三个字时,全身的血液也似乎冻结了。
他不可思议般站起身来,呼吸变得急促,下意识抬脚朝着水榭处而去。
燕翩翩?
是……是他的妹妹吗?
那个叫燕翩翩的女子要遇到危险了?
水榭通往凉亭处,只有一条路。
他已经无法思考,只撒腿狂奔。
第175章 重逢
隔了四年多的时光,这一对兄妹,终于在一条路上相逢。
二人都在奔跑,又生生停下脚步。
彼此眼里都是不可置信,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他从雪与梅间奔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期待之意。
二人彼此注视了许久,打量了许久。
翩翩泪如雨下,这是她的阿兄。
他长高了,成熟了,肩膀宽阔了。
他由一个青涩的少年长成了青竹般磊拓的男子。
燕鸿不可置信般走近她,眼里全是狂喜,他的声音开始发颤:“翩翩?你是燕翩翩?”
翩翩狠狠点头,哭得泣不成声:“阿兄,阿兄,阿兄……”
她顾不了那么多,重逢之喜让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她如小时候那般朝他扑过去。
燕鸿张开双臂,将她搂入了怀里。
……
此处随时会有人来,燕鸿先回过神来,一把拉着翩翩的手,拐入路旁的梅林雪海中。
此处无人,燕鸿依旧处于震惊中,他细细打量翩翩的眉眼,像小时候的模样,分明又不像。
他的妹妹,长大了。
小时候的她,是俏皮的,狡黠的,天真的;
此刻的她,是娴静的,婉约的,带着丝柔弱的味道。
四年的时光,到底改变了多少人和事?
这种改变,又付出了多少代价?
七尺男儿亦是眼眶含泪:“妹妹,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你是怎么过来的?”
多么奇怪,她一个人在地狱里挣扎了三年,后来又进入了国公府,刀山火海她一个人都走过来了。
有时候想起过往,她的心里只有一片麻木,偶有钝痛。
可是一颗心,却因着燕鸿这一句话忽然有了尖锐的疼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忽地有了万般的委屈,像小时候那般呜呜哭出声来,止都止不住:“我过得不好,我……我被人卖……卖进了……”
她实在说不出“花楼”两个字。
燕鸿又是绝顶聪明之人,再说,四年前得知翩翩的族叔将她卖给了龟公,惊怒之下的少年趁着黑夜时分潜入族叔的屋里,将他打了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