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动的手?”杨磬看着齐沐谦。
“不对,是向萸吧?”周承接话。
“是。”齐沐谦回答。
向萸把周承的话听进去了,她将玉娇花的种子磨成粉加入颜料中作画,而她的画让太后看痴了,经常爬上梯子轻轻抚摸儿子的脸。一日日下来,太后上瘾了,昨日永福宫传来消息,说太后命人将床搬到那屋子里。
本就是个疯狂女人,可以为儿子屠杀一堆皇子,那毒不过是把她的疯狂本性给展露。
“那丫头是想替你岀气吧?胆子真肥。”杨磬轻笑。他虽然不喜欢向萸,但也高兴沐谦终于有人心疼。
“不管太后是不是中毒,事情终是照我们想要的发展。”齐沐谦道。
“说到底还是咱们有本事呗。”杨磬得意洋洋。
是该得意,谁想得到京城三大废物,竟能润物无声地办成这么多事。
周朝皇子间的争斗,他们使过力气,朝堂势力也有他们的分儿,目的就是帮周承坐上那把椅子。
周朝是个小国,却挡在大齐与北辽之间,这些年北辽没有能人,而血液里的残暴让他们族群之间征伐斗争、国力削弱,齐沐谦安排在周朝的人,用了五年的时间把边关贸易做起来,让北辽百姓得以温饱。
为求温饱,部族间大小战事频仍,却没有人敢对周国发动战争。
要办成这么多事就缺不了银子,因此齐沐谦组织商队,南来北往运送有无,当然促成他暴富的是在临州发现的玉矿。
既然提到临州就必须说说临王,先临王是先帝的异母弟弟,不受待见的他被封在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又号称穷山恶水的临州。
临王抑郁,到封地之后不久就生病去世,临王妃与丈夫感情深厚,挨不到两年也走了,留下一个病恹恹的儿子。
外人鲜少见过他,二十岁了,每年都传出他濒死的消息。
齐沐谦外祖虽是一介布衣,但他有高强的经商能力,在他的教养下,几个舅舅也不遑多让,这些年指导齐沐谦学问武功的先生,全是他们南来北往一个个求来的。
起头最辛苦,要避开眼线学习文治武功,他们不得不利用龙床边的地道,一入夜就到福王府的宅院里上课,闹鬼的传说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闹出来的。
直到周承被送到齐国当质子,直到他们成为好朋友,直到周承贡献出易容本事,齐沐谦外祖张罗的人才才能顺利地送进德兴宫。
有了起头就有后续,人才越聚越多,德兴宫守得滴水不漏,赚到钱、发现玉矿,他们有足够人手在各地经营,而临王府是他们最重要的据点。
“我一到临州,立刻接管飞虎军。”杨磬道。
齐沐谦点头。“我会想办法从京畿营中再挑选上千名菁英,让他们护送你们前往周国,一路上的安全不必担心,到达临州地界后,杨磬就把他们给招安了吧。”
“你别光顾着我们,也要多想想自己,前有狼后有虎,你在狼窝里的日子不会舒坦。”周承道。
“太后不是让行宫里的公子们进宫陪我玩乐吗?”
没人知道周承擅长医术,更没有人晓得他会下毒制蛊,人皮面具于他只是雕虫小技。有周承的倾力相助,太后精挑细选渗透行宫的男宠们,进去后不久就被取代,如今行宫里的“男宠”全是一流高手。
“光靠他们够吗?”
“不够也得够,事情已经迫在眉睫。”齐沐谦沉声道。
“刚才看着齐沐瑱那张脸实在很想吐,想当皇帝就直接说出来,干么一天到晚在外头装云淡风轻,装对权力不感兴趣……简直是恶心透顶。”杨磬抱怨。
“他对帝位本来就不感兴趣,要不是皇帝昏庸无道、残暴不仁,他根本不想挺身而出。
哪是他爱当皇帝,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是众望所归,是身负拯救天下苍生的重责大任。”周承温吞地说着反话,表情充满讥嘲。
“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杨磬冷笑。
“打从他决定娶杨家姑娘那刻起,就证明他要争这个位置了。”
“他最好有本事能把龙椅给坐稳。”
“放心好了,贪官腐吏早晚会吞噬他。”
“行,咱们就张大眼睛等着看,看爱国如家的大将军,能给齐国带来什么新气象,给百姓什么样的惊喜!”
小顺子进屋。“禀主子,北方有消息传来。”
“什么消息?”
“临王病危。”
眉心一紧,齐沐谦道:“让那边仔细照应,不能透出半点消息。”
“是。”小顺子呈上瓶子。
“方才姑娘交给属下,说这次的气味不同。”
换药了吧,之前的“成痴”会让他咳嗽、呆傻,这次应该是“业魂”。
“药什么时候送来的?”
“早朝之时。”
“有说什么吗?”
“瑛姑姑让姑娘初八动手。”
初八?向萸说得那啥……哦,无缝接轨。
齐沐瑱娶杨家姑娘为妻,结盟成立,皇帝身亡,丧事完善,百官酝酿,齐沐瑱奉天子遗诏,登基为帝。
“还有吗?”
“瑛姑姑让向姑娘给皇上侍疾。”
闻言,齐沐谦凌厉了目光,又猜对了——不安排向萸离宫,反倒让她侍疾,摆明弑帝罪名要栽在她头上。
“孝女弑帝为父报仇”这个说法非常合理,只不过齐沐瑱口口声声说喜欢,竟也不替她筹谋退路?这样的喜欢缺乏说服力。
“皇上,姑娘在外面等着。”小顺子提醒。
担心吗?可不是,连日期都定出来了。“请姑娘进来。”
“是。”小顺子转身退出。
齐沐谦咬紧了牙关,绷住的下巴让他看起来更像先帝。
杨磬见状道:“别咬牙,这张脸本就奇丑无比,再做这号表情,你是怕自己丑得不够明白彻底?”
向萸一进门就听见杨磬批评沐谦长相,虽然有点怂他的熊样儿,却还是鼓起勇气反弹。
“美丑是主观判断,没有固定标准,你觉得美我认为丑,各花入各眼,请问是谁给你权力,制造别人的自卑与脆弱?”
她在替沐谦出气?这么有种?杨磬看她的眼神和善两分,但口气半分不和善。“你把脆弱自卑用在男人身上,是你疯了,还是脑子被驴踢?”
“谁规定男人就该骁勇善战、无畏无惧?是谁说男人天生不会受伤,理所应当就该喝着陈年老酒,拿自己的颜值开玩笑?但凡男人就得两手烫伤之后去捏陶,骨折之后去撑竿跳吗?杨公子,不是我脑袋被驴踢,更不是皇上长得丑,是你的审美观不够International。在我眼里,皇上长得宇宙无敌超级帅,而你,连他的万分之一都构不上!”她一句接着一句,紧锣密鼓地,连吸气都来不及。
看着杨磬的错愕,齐沐谦心花怒放,虽然许多字眼听不懂,但声声句句的维护,让他心花灿烂。
“我只是说实话。”
实话也不许说!向萸冷笑两声。“实话是——要刮别人的胡子之前,先刮刮自己的,要批评别人长相,先找块镜子看看自己,只是这么平凡又这么自信的男人不多见。”
周承捧腹。“杨磬是这么平凡又这么自信的男人,那你的皇上呢?”
她想也不想就接话,“他是这么伟大又这么谦逊的男人!”
伟大?谦逊?这个和齐沐谦凑在一块儿有点过,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惭愧。
“真不讨人喜欢。”杨磬的嘴巴背叛了表情,现在他对她满眼的欣赏。
“说得好像被你喜欢,就能昇华我的人生似的。”向萸轻嗤。
齐沐谦轻咳两声,把向萸拉到跟前,低声问:“找我有事?”
“瑛姑姑那个……怎么办?”
“没事,我会处理。”
“她说初八。”
“毒都在我手上了,她想要的剧情肯定没法演,接下来就算要演,对不住,得照我的意思来。”
见他满脸笃定,所以早已经想好对策了?这样就好,向萸松口气。“那我先回房。”
“好。”齐沐谦目送她的背影,她的忧心、她的信任、她的无条件支持,在在都贴合着他的心意,笑容越发明媚。
直到看不见人了,周承指着齐沐谦道:“她喜欢你的样貌呢,你惨定了!”
“不惨。”手指滑过下巴,齐沐谦笑眯双眼,一点都不惨,相反地,他无比期待。
向萸抱着一堆东西进齐沐谦的寝宫。
他又去行宫玩乐了,随着周承整理行囊返乡之际,他出宫机率频仍,有时候托病连早朝都没上。
趁齐沐谦不在,她早忙晚赶,赶着把寝殿布置出来。
她在天花板画着夜幕低垂的星空,墙壁画了幅大海壮阔,远方舟楫随浪轻荡,白色的浪花不断拍在沙滩上,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她从库房里找出几块白色羊皮,洗净后拼接成地毯,再把刚缝好的淡蓝色床单铺好,放上四颗塞满棉花的蓝色软枕,然后把半个人高、花大把时间缝制的泰迪熊摆在床铺中央。
最后,一本用心绘制的漫画放在泰迪熊圆圆的肚子上。
向萸始终觉得忙碌是件好事,它可以让人遗忘忧伤,忽略紧张,那么她就不会时刻计算初八的到来,思虑死亡阴影即将笼罩。
她满意地再看一眼精心布置,扬起眉头,他会喜欢这个惊喜吧。
向萸正准备离开,却听见外头出现脚步声。他回来了?看看左右,她下意识拉开衣柜,躲了进去。
回来的不光是齐沐谦,他身后跟着杨磬、周承,两人明天就要启程,他有东西要让他们带走,没想到一进门……
“哇!”周承发出惊呼声。
杨磬脱掉鞋子,赤足踩上柔软的地毯,舒服啊……他忍不住用脚底板磨蹭。齐沐谦看着墙上和天花板的画,这就是她说的“疗癒”吗?
他被疗癒了,连日来的紧绷,对上画墙,瞬间放松。
“舒服了,我想睡。”周承张开双臂往床上倒去。
“我喜欢这个。”杨磬将泰迪熊抱进怀里,大熊小熊一家人团聚。
齐沐谦笑得称心如意,是向萸的杰作,她很在乎他的浅眠,她总说充足睡眠是强健身体的重要一环。
这是她想出的第几招?
她教过他睡前瑜伽,他不相信做那种诡异的动作,晚上就能够安睡,但是他照做;她为他按摩,她的手心软软暖暖的,在她或轻或重的按摩中,他眯起眼睛,觉得畅意;她教他数羊、教他腹式呼吸、教他捶打经脉,她还做过各种奇奇怪怪的茶饮。
他喝了没太大效用,但试茶的下属,听说半夜的打呼声能吓醒窗外筑巢安居的雀鸟。
截至目前为止,治疗自己睡眠障碍最有效的方法是抱着她嗅闻她的体香,是她轻拍自己后背的小掌,是那些天马行空的床边故事。
周承趴在床上翻着漫画,越看越入迷。“太有意思了,这书……大才呐。”
杨磬听闻动手去抢,周承的身板哪抢得过大熊,三两下就被夺了,周承不甘心,用力去抓。
“小心点,撕破了啦!”
撕破?不行,那是她花大把心力才完成的,心急之下头顶撞上了柜板。
咚的一声,齐沐谦三人都听见了。
杨磬努起嘴朝衣柜方向点了点,齐沐谦趁机夺过漫画收进怀中,他们起身朝衣柜走去。
眼看他们越走越近,危急时刻,她居然联想到太后寝殿偷取《四十二章经》的贼人,她要不要也抛出一堆衣服,夹身在衣服里飞出去?
但想像很丰满,现实太骨感,她没有武功,“飞窜”这种高难度动作不适合,她最强度的动作是把自己埋进衣服堆里。
没错,没有大侠命,只能当乌龟,缩着缩着、说不定能缩出柳暗花明。
柜门被打开,齐沐谦看着躲在衣堆底下的人球笑了,他把她身上的衣服拉掉,一件、两件、三件……直到最后一件,她仍然坚持缩在龟壳里。
他抽、她拉,他再抽、她再拉,两方同时用力,嘶……衣服裂开,属于她的龟壳部分只剩下一点点,用来掩耳盗铃太寒酸。
“你在干什么?”齐沐谦问。
她委屈巴巴地抬起头,看着把漫画撕坏的犯人们,脸上臭度直逼99%。向萸闷声回答,
“我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会变成惊吓。”
齐沐谦大笑,笑得见牙不见眼,像尊弥勒佛。
杨磬看不惯他得意,谁让他那张丑脸招人恨,于是口气中带上阴狠。“说!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事?”
“没有。”她直觉反应。
“说谎,不老实的话……”
就要杀人灭口吗?不对,熊不杀人,只会把人啃得屍骨无存。
向萸用力吸气、用力吐气,用力装模作样,假装自己底气充分。
等等,干么假装?她是齐沐谦的媳妇儿,背后有皇帝撑着,本来底气就足得很,半点都不需要假装好吗!
她松开手上的龟壳……不对、是布片,从衣柜里走出来,抬头挺胸,眼底带上两分恶意上下打量杨磬,之后轻飘飘地扫过周承一眼。
“是你非要我说的,可不能后悔。”
“爷这辈子做事还没有后悔过。”杨磬想起她那篇精彩的“维护”,兴致勃勃起来,不晓得她还能譌出什么更精彩的。
“好,我说爱情无罪,性福万岁,世间任何一段爱情都该被歌颂,不该被扭曲,我祝福你们白头偕老、恩爱万年。”
这时候她不合时宜地想到,倘若两人成对,周承肯定是零号,堂堂周朝皇子被大熊一树梨花压海棠,这只大熊会不会太爽?
“你说什么?”杨磬瞠大双眼,这丫头居然影射……她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我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男,君子好逑。我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说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乾。我说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我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她巴啦巴啦一句接过一句,句句都在阐明杨磬和周承的特殊关系,杨磬听得一把火窜烧起来,但身为主角B的周承却眉眼弯弯,心想:小姑娘大才啊。
齐沐谦怕杨磬失控,连忙将向萸护在身后。
向萸抬起头,看着身前的男人像一堵墙似的,密密实实地守护自己,心瞬间安然。怕什么呢,就算龙困浅滩、无路可逃,就算帝王薨逝、婢女殉葬,身边有他,她不慌……
她喜欢这堵墙,喜欢被他这样护着,如果不是有两个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男人在跟前,她想要从身后抱住他,想要把脸磨蹭上,想要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况状她都不再害怕,只要身边有他。
“向姑娘很擅长把人给惹毛啊,诗倒念得极好。”周承笑咪咪说道。
哎哟,被夸奖了哦,既然如此岂能不加码!“不是念诗,是表明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