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的五夷人应声合力打开了还没有彻底封棺的棺木,露出了里面那张早已失去了血色的面庞。
离棺椁最近的只有姜嘉月、谢原和那几个抬棺的五夷人。
但除了姜嘉月外,其他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棺中的人。
因此,也只有姜嘉月看到了棺中那张和谢轻舟有几分相像的脸。
姜嘉月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心都漏跳了一瞬。
她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谢轻舟他们竟然能弄出这么一张脸来。
边关这边除了她和姜家的两兄弟,便几乎没人见过谢轻舟的长相,就是让阿依灵的人看到了这张脸,传回去的画像也会让阿依灵以为这就是谢轻舟。
姜嘉月眼中淌着泪,颤抖着手向棺中伸去,好像要触摸棺中的人一样:“谢轻舟,你醒醒……”
一旁不知真相的姜明瑾见状走上前去,扶住姜嘉月,将她抱在怀中,不知所措地拍着她的后背:“没事没事,二哥以后再给你找一个和谢轻舟一样的人。”
下方大雍将领中,有一人暗中盯着姜嘉月的一举一动,思忖一瞬,跨步走上前去,粗着声音道:“县主,五夷人向来狡诈,还是让人来检查一下世子的身体吧,以防五夷暗中使诈。”
将领这话说得含蓄,但话中的意思却是说怀疑棺中的谢轻舟是个假的。
姜嘉月推开姜明瑾,扶着棺木直起身,抬手抹去自己眼角的泪珠,凛然俯视着下方的将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本县主瞎了眼,才会认不出棺中的到底是不是世子殿下,还是觉得本县主和五夷人勾结,故意致世子于死地?”
将领抬头直视着姜嘉月,直言不讳道:“昨日县主和世子都被阿图赞布带走,在下只是担心县主受了阿图赞布的胁迫罢了,既然县主问心无愧,那便让军医来看看,看看这是不是世子殿下,也看看世子是不是当真死于箭毒。”
姜嘉月嗤笑一声,反问道:“大人可曾见过世子?本县主又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找个人来说这不是世子,然后栽赃陷害本县主?”
那将领却不慌,而是从身后的手下手中拿来一副画卷,将之展开:“在下虽没见过世子,但上京却送来了世子的画卷,是不是世子一看便知。”
那将领说完,便上前一步,想要去看那棺中到底是不是谢轻舟。
姜嘉月看见将领的动作,从姜明瑾的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长剑,上前一步拦在那将领身前:“世子生前何等尊贵,岂是你可以随意冒犯的?既然说了让军医来看,那便只有军医能上前一看!”
那将领看着姜嘉月手中拿着的长剑,眼中诡光一闪,没有继续上前,而是老神在在地让属下去叫军医来。
军医是将领的亲信,一来便先看了眼将领手中的画卷,然后才上前去检查这棺中的人。
片刻后,军医转过头来微不可见地对将领点了点头,然后摇头叹息道:“确实是世子殿下,也确实死于箭毒。”
将领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他没想到谢轻舟还真的死在了五夷人的手中。
姜嘉月唇角扯起一抹冰冷的笑,凛冽的眼风扫过在场诸人,寒声问道:“各位可还怀疑什么?不若一并说与本县主听,也让本县主看看这大雍将士,还有多少人怀疑本县主!”
听言,在场不少士兵都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姜嘉月。
大将军是因为大雍才死在了五夷人的算计中,他们现在却怀疑大将军唯一的子嗣勾结五夷,确实让人良心不安。
姜嘉月见没人说话,便将长剑重新插回姜明瑾腰间的剑鞘中,最后看了那棺椁一眼,哑声道:“盖上吧。”
两边的五夷人将棺盖盖上后,姜明瑾挥了挥手,他的亲信便上前来替换了五夷人,抬走了棺椁。
几日过去,谢轻舟身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上京,上京众人都等着看康王是否会因此和姜家闹个天翻地覆。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等了几日也没等到康王府的动静,唯一传出来的消息便是康王病重,王府闭门谢客。
自那日后,除了宫中派来给康王诊脉的太医便再也没有其他人能进入康王府。
灵华宫中,阿依灵依旧慵懒地躺在贵妃榻上,只是身边的婢女都变成了西戎相貌的女子。
阿依灵卷着肩旁的一缕青丝,吐气如兰:“是谁说,要把谢轻舟的命交给我的?”
郑琅束手站在下方,淡淡笑着:“传信的人说姜嘉月每日都守在谢轻舟的棺椁旁,既然如此,我们便放把火,看看那谢轻舟到底是不是真的谢轻舟。”
阿依灵勾起红唇,放下手中的青丝:“如果那不是真的谢轻舟,怎么办?”
郑琅微垂着双睫,声音冷淡:“康王世子已死,若有人声称自己是世子,那便是有心者假冒,杀无赦。”
阿依灵捂唇笑了起来:“你倒是心狠,也不怕那大火一不小心伤了她。”
话中虽带着怜惜之意,但却没有拒绝郑琅的提议。
郑琅也不多说,依旧束手而立,等着阿依灵的吩咐。
但阿依灵也不是绝对信任郑琅,因此最近几日郑琅身边一直跟着阿依灵的人,以至于郑琅派人放火时姜嘉月都不知道这把火是出自郑琅。
但当她看到火光从那棺椁中燃起时,立马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向那棺椁冲去,声嘶力竭地喊道:“谢轻舟!”
守在外面的杏枝听见声音跑进堂中,看见的就是姜嘉月要往火光中冲去的身影,瞳孔一缩,快步上前将姜嘉月抱了出去。
被杏枝抱着的姜嘉月不断挣扎着,一双手向棺椁处伸着,眼中滴滴泪珠顺着脸颊流下。
在暗处的人看来,这就更加证实了那棺椁中确是谢轻舟无疑。
当消息传到灵华宫时,阿依灵忍不住扶着桌木大声笑了起来:“姜嘉月啊姜嘉月,你竟然也有今天。”
笑着笑着,阿依灵的身子便顺着桌木滑落在地,背靠着檀木桌,突然落起了泪。
但阿依灵身边的婢女却低垂着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任由阿依灵跌倒在地。
阿依灵跪坐在地,茫然地看着眼前模糊的一点。
她原以为,她报复了姜怀之,让姜嘉月也感受到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后她就会畅快,可是现在她明明做到了一切,为什么她还是感觉不到一丝的快意?
阿依灵突然在想,她恨的真的是将西戎一网打尽的姜怀之和从始至终都被姜怀之娇宠着的姜嘉月吗?
午夜梦回之际,折磨她的不是同族的鲜血,而是蛇窟中不断朝她身上爬去的毒蛇,是那让她几近发疯的阴暗潮湿!
阿依灵突然抬起头来,红唇勾起,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放在地上的手紧紧收拢,连指间渗出了点点血红都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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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明瑾:二哥再给你找一个!
谢轻舟:???我谢谢你
第46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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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过去, 姜嘉月一行人才带着棺椁从边关一路抄近路到了上京。
按理说,这棺椁应先运到康王府去,这也是一开始姜嘉月和谢轻舟的计划, 因为只有康王才能压着这棺椁暂不下葬。
可是现在永宁帝却下旨让他们将棺椁运到皇宫中,这棺椁一旦运到宫中便容易生出诸多意外来, 可是圣旨已下, 他们不得不从。
姜嘉月正想着该怎么让永宁帝收回圣意时, 却突然收到了谢轻舟让人传来的信。
见信上写着让她照着永宁帝的旨意去做便是,姜嘉月也就放下了心。
因着这次阿图赞布也跟着来了上京的缘由, 永宁帝特派贤王带着礼部的人去接待阿图赞布。
至于姜嘉月和那棺椁,早已被永宁帝另外派人接进了宫中。
永宁帝得知谢轻舟的死讯后, 便早早地置办好了停棺的地方。
此时, 姜嘉月便随着那棺椁一起被带到了太清宫,永宁帝也早在太清宫中等着。
姜嘉月抬头看了眼太清宫上的匾额, 而后低垂着头,静默地站在棺椁旁。
太清宫历来是皇帝停棺之处, 如今永宁帝却让谢轻舟停棺于此,让人不得不揣测永宁帝此举的深意。
永宁帝挥退了搀扶他的大太监,招手让姜嘉月上前来:“你来扶着朕。”
闻言, 姜嘉月快步走上前去扶住了永宁帝的手臂。
永宁帝上前几步,抚摸着眼前的棺椁, 眼中带着沧桑与泪意,伸出去的手也微微颤抖着:“朕以为朕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当朕看见这棺椁,想到里面躺着的是轻舟那孩子时, 朕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朕也不敢相信他就这样离我而去了。”
姜嘉月低垂着头, 只是用心搀扶着永宁帝,并没有回话。
永宁帝说出这番话也没指望姜嘉月回他些什么,而是继续说道:“早知他会在五夷遇害,我便怎么也不会放他去了。”
永宁帝说完,一双厉目狠狠刺向姜嘉月,疾声厉色道:“他死在了五夷,你却活着回来了!他离开上京时是和你一起的,你说朕现在是不是应该让你也下去和他一起做个伴,好让他黄泉路上不要孤单一人?!”
姜嘉月听见永宁帝这样说也不惧,而是抬眼直视着永宁帝,镇定开口:“陛下不会这样做的。”
永宁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姜嘉月,饶有兴味地问道:“哦?你又怎知朕不会这样做?”
“因为他不会舍得我死,陛下便也不会让我下去陪他。”姜嘉月淡笑道。
听言,永宁帝从姜嘉月手中抽回了胳膊,顺着棺椁就地坐了下来,然后拍了拍地上:“坐这,陪朕聊聊。”
姜嘉月也不管地上有没有灰尘,顺着永宁帝指的方向盘膝坐了下去。
姜嘉月看着眼前发间已带着丝丝白发的永宁帝,长长叹了口气:“陛下这些年,苍老了许多。”
永宁帝睨了姜嘉月一眼,冷哼了一声:“这宫中,现在也只有你敢仗着谢轻舟对你的情意这样对朕说话了。”
永宁帝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年,他们明知朕因为灵妃的熏香身体受损,但却没有一人敢直言进谏,反倒任由朕就这样衰败下去。不过朕也不怪他们,总之是朕自己选的这条路,苦果自然也要由朕咽下去。”
姜嘉月只是静静听着,并不插话。
永宁帝看着默不作声的姜嘉月,突然问道:“朕记得,你和轻舟是相识于永宁二十一年。”
见姜嘉月点了点头,永宁帝半垂着眼,叹息道:“如今已是永宁二十六年,仔细想想,你们都已快相识了五年去,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了。看到你们,朕恍惚间竟想到了少时与妙青相处的时候……”
听到这,姜嘉月便知道永宁帝接下来要说他和哀后的故事了。
果不其然,永宁帝停顿了一瞬而后继续道:“我与妙青自小在边关一起长大,我一直以为,日后她必定会是我的妻子,却不想宫中却突然传来了旨意,让她入上京待嫁,嫁的还是那天生蠢钝的哀帝……”
永宁帝讥讽地笑了笑,又继续回忆着过往:“我身边的人怕我闹出什么事来,联合着妙青一直将我瞒在鼓里,直到哀帝迎娶皇后的那一日我才知道,我的妙青成了别人的妻子……”
永宁帝捶着自己的胸口,苦涩道:“可是我却什么都不能做,我怕我的一言一行传到上京,会让她在皇宫中如履薄冰,所以我什么都不敢做……”
“但是我怎么甘心看着妙青嫁给这样一个人?!于是,我花了五年的时间登上了皇位,那时我满心欢喜地想,我要让妙青成为我的妻子,哪怕背上全天下的骂名。”
“但是妙青不愿,不仅如此,她还想触柱随那蠢货而去!我拦住了她,把她藏在了关雎宫中。我想着,总有一日她会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皇后。”
“后来,妙青怀了我的孩子,对我的态度也缓和了下来,我原以为,自此之后一切都会慢慢好转起来,于是我便放心南巡去了。可当我回来时,看见的却是已经化作一团灰的妙青……”
说到这,永宁帝的眼中已经湿润了起来,连声音都带着些颤抖。
“朕原本以为,这一生便要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朕却突然见到了轻舟,他那张脸让朕一下想到了妙青。朕让人去查,他们却什么都查不出,但却让朕更加坚信轻舟就是朕与妙青的孩子。”
“朕本想向天下昭告他的身世,让他成为朕名正言顺的太子,继承朕的一切。但朕想到那被烧毁的关雎宫后,朕便知道如果朕当真这样做了,他必然会怨恨朕一辈子。”
“朕犹豫不决,最终还是让他做着自己无拘无束的康王世子。朕想着,不认朕便不认,朕只要知道朕和妙青的孩子还活着,朕还能时常看见他便好了。”
“可是现在朕却再也见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