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娘子。”宋一拱手,示意她往前,江絮雾颔首与他一同走进醉仙楼。
江絮雾穿过一楼的人群,径直往上三楼走去。
她们来到一处牌匾上刻有“归云”的雅间,随后宋一推开门,“江小娘子请进。”
抱梅本想跟进去,可宋一拦住了她。
江絮雾蹙眉望过去,听到宋一拱手解释道:“是裴大人吩咐的。”
“嗯。”江絮雾闻言给了抱梅安抚的眼神。
“我很快出来。”
“可是……”抱梅不放心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玩意小娘子出事怎么办?
江絮雾知晓她的烦恼,刻意露出腰间的香囊,旋即温声道:“好了。”
她撂下这话,走了进去,宋一秉持着大人的吩咐,将人送到后,将门关上,然后发现跟随江小娘子身边的婢女,守在大门,俨然一副忧心忡忡。
宋一想提醒她,他家大人又不是下作的人,况且大人家世样貌哪个不出彩,再看抱梅防小人的模样,宋一斟酌了几下,还是闭嘴。
雅间内,檀木黑漆圆桌搁置了几碟果脯糕点,江絮雾扫了一眼,便往右侧看去,只见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前放着美人榻,窗棂下摆放着长几,青瓷中的粉嫩芍药静静地绽放,再往旁看,裴少韫一袭素白长衫映入眼前。
“裴大人。”江絮雾行礼,发觉他的手骨节泛白,拇指上又佩戴了白玉扳指。
“江小娘子,请坐。”裴少韫近日身体不甚好,轻声咳嗽好几声。
两人坐下,裴少韫颇有雅致,斟茶倒水。
江絮雾坐立不安,没有接过他倒的茶,开门见山道:“裴大人,这是你想要的香囊,如今我带来了,现在你能告诉我,我阿兄到底出了何事吗?”
江絮雾从袖子里翻出芸黄香囊,放在他面前。
裴少韫瞥了一眼,轻笑道:“看来江小娘子真的很急。”他并未接过香囊,浅啜了一口,见眼前娇美如芙蓉的少女,纤细柔荑的手不断缠着娟帕。
他挑眉温笑:“令兄在工部当差,前几日,有人上报说大运河修建有官员中饱私囊,圣上大怒,派人彻查,这一查才发现工部众多官员都在每年修建水利,都会贪下一笔钱,而令兄是工部权侍郎,自然要被圣上问罪。”
江絮雾没想到阿兄是因此事才会被问罪,不禁维护起阿兄。
“我阿兄不是这样的人。”
“江小娘子,我知你忧心江大人,但是在官场上,又有谁不贪,令兄也刚好当活靶子。”裴少韫将白瓷茶杯搁下。
“多谢裴大人告知,我能再问下裴大人,我阿兄最后会怎么样?”江絮雾信阿兄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定是被人诬陷,一想到这,她就忧心过重,眉间的愁容让她多了几分脆弱。
宛如白月瓷碗,轻而易举,一摔,四面碎裂。
裴少韫遮住心中莫名的不喜,漫不经心地道:“江大人是太子的人,顶多会受点皮外伤,只是――”
江絮雾还未放松下来,便看他似笑非笑地捻着香囊,乌黑的眸子阴沉地让她心生不安。
“我不喜欢有人在敷衍我。”
裴少韫将香囊重新推到江絮雾的面前,他好似没看到江絮雾颤动的睫毛,“敷衍的人,只会让我觉得没有诚意。”
“裴大人何出此言。”江絮雾转眼知道,他已经发现香囊不是她亲手刺的,可他又是怎么知道。
江絮雾疑神疑鬼,强撑心虚,淡定地质问他。
裴少韫反而笑了一下,这几日的病重,并未好转,反而在他身上披上了一层病弱,可当他浅笑,阴鸷覆盖了表面,宛如爬上来的恶鬼在戏弄芸芸众生。
江絮雾强压心中的不适应,见他并未多言,江絮雾也不想继续待下去,毕竟知道兄长没事后,她也不想继续跟他周旋下去。
可裴少韫约她出来,怎么会这般轻易放她走。
江絮雾起身,湘叶披帛在风中划过,而后她听到身后要一句男声。
“江小娘子,走得这么快,真是一点诚心都没有,也不怕……”
他欲言又止,可话里的威胁让江絮雾了然,随后江絮雾忍住厌烦,侧身看向含笑的裴少韫。
四目相对,乌黑的眸子阴鸷渗人。
“裴大人在威胁我。”江絮雾强忍恼怒,心平气和地说。
裴少韫玩味一笑,“是江小娘子毫无诚意,怎么江小娘子自己先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江絮雾反驳道,刹那间,知道自己上当了,迅速收敛恼意。
“裴大人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府。”
江絮雾发觉再继续待下去,可能又要被他气到。
但裴少韫却让她将香囊带走。
“下次,我希望是江小娘子亲手刺的香囊。”
江絮雾见他俊朗的面容上苍白,眉目孱弱,而唇角的笑意并未褪去,江絮雾想也没想地道:“裴大人为何纠结,香囊是我绣的刺的。”
“莫不是裴大人真的看上了我。”
江絮雾面不改色,见他的笑意散去几分,她宛如在这场博弈中占据了上方,温柔地道:“可惜我已有婚约,还望裴大人趁早改变心意。”
江絮雾见他一言不发,心中的恶气似被吐出了一些。 她知道裴少韫不爱她,故此定不会说出喜欢她的话。
所以在见到他缄默,江絮雾轻哼一声,掉头走人。
可裴少韫在她身后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江小娘子可否给沈大人香囊过。”
江絮雾回头,见他半垂眼眸,笑意收敛,也不知在想什么,但江絮雾淡然自若地道。
“我与沈大人,情投意合,自是送过。”
“可江小娘子,在我受伤的间隙,担心过我。”
见他提起两人逃亡的事,江絮雾心中一肚子火。
“那又如何。”还不是被他给逼的。
裴少韫捻着白玉扳指,神色不明地道:“既然如此,为何我不能有。”
“你胡说八道什么?”
江絮雾粉颈,耳垂染红,是羞恼过后的愤慨。
可裴少韫轻笑,好似逗弄差不多,方才哑然一笑。
“明明是江小娘子失约在先,我随意一说,江小娘子何必动怒。”
“我只是觉得裴大人很可笑,明明逃亡的那段时日,我对你的关心,也只是怕你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去,再说,裴大人你忘记是你威胁我的吗?”江絮雾将一切撕破在裴少韫面前。
毫不避讳的厌恶,让游刃有余的裴少韫掀起了眼皮子,对上了江絮雾气得发颤的耳垂,柔软雪肌,适合揉捏把玩。
但他心中难掩几分戾气,可裴少韫努力遏制,温笑道。
“是吗?”
明明梦中对他情深义重,可眼下却这般厌恶他。
他已经一而再三地退让,只要她给个香囊,她哪怕弄虚作假,也不愿意。
裴少韫真的好想吃掉她的胰脏,再舔舐她水波潋滟,充满厌恶的眼眸。
第44章 软肋
裴少韫心思百转千回, 见到江絮雾动怒,最终颔首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江絮雾收起恼怒,狐疑地望他。
裴少韫哑然一笑, 并未说清。
江絮雾见他神神秘秘,心猜忌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转眼便听裴少韫道。
“听闻江小娘子在忙香铺的事情。”
江絮雾绷紧身子, 芙蓉娇美的小脸充满了警惕,而裴少韫好笑地道:“江小娘子不必这么紧张。”
“我名下有几间铺子, 正要转手,不知江小娘子可否愿意看一下。”
江絮雾觉得稀奇,但架不住好奇,循着他的话追问了下去。
这些铺子都开在京州热闹的繁华街道,若是能买下, 江絮雾深感往后她不用阿兄一直帮她。
或许她还能用银两给阿兄铺平一条路。
所以江絮雾明知前方有陷阱,还是忍不住踩上去, 况且裴少韫竟然还赠送她几间金银铺子。
要知道这可是最赚钱的铺子, 如今裴少韫转赠与她。
江絮雾愈发心惊, 狐疑地盯着他。
但裴少韫对大费周章对她这般好, 却只要江絮雾帮他亲手绣一只香囊。
“我想江小娘子,应当不会拒绝。”
江絮雾自当不会拒绝, 左思右想她都是赚的, 要是拒绝就是放弃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
但江絮雾以防有诈,谨慎地提道:“可否定下书契。”
江絮雾原以为他会犹豫, 可裴少韫不假思索地颔首。
万幸雅间有笔墨纸张, 江絮雾亲手拟定了书契。
她今日穿着紫梅对襟褙子, 挽着垂桂髻,头戴簪花, 红豆白玉点缀在白瓷耳垂,素有清丽之姿态,而她因拟定书契,纤细的脊背微微弯下,神色认真,纤细柔荑的洁白手,一点一点地在纸张上写出一字一句。
江絮雾的字清丽婉约,笔墨有兰花的香味,她写得入神。
殊不知,裴少韫晦暗的眸子,一直睨向她。
白瓷的雪颈,晃人心神。
江絮雾写完将紫毫搁在翠玉笔架上,仔仔细细端详一遍,确认无误后,再将书契递给他。
裴少韫修长的手单手接过,随后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轻笑。
“江小娘子不仅字写得好,书契也会写。”
江絮雾本不会写,可她见过,记下后自然会写,随后见他说完这句话,没有拖泥带水,大大方方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还盖了章。
她见裴少韫没有留后手,这才明白他是真心实意,可他为何这么做。
江絮雾一概不知,不过她得了便宜,也就不过问。
可在她接过书契,却听他坦言。
“香囊可否绣芙蓉花。”
“裴大人喜欢芙蓉花?”江絮雾收起书契,叠放四角,藏匿在袖子里,闻言仰起头随意说了一句。
“芙蓉娇美,难得绝色。”裴少韫后退几尺,做足了君子分寸。
江絮雾见他今日进退有度,还只为了香囊,并未僭越,戒备少了几分,她淡然地道。
“我倒是喜欢梨花,最爱苏轼的《东栏梨花》中的一句,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难得几清明。”
江絮雾将此话撂下,颔首示意自己有要事在身。
裴少韫这次不再拦下她,待人走后,来到案几前,遥想刚刚的少女书写的一举一动。
不免捻起江絮雾刚刚握笔的紫毫。
门外的宋一推门而入,拱手朝裴少韫鞠躬。
“大人,跟在江小娘子身后的人,需要撤掉吗?”
“不需要,继续。”裴少韫将宣纸铺开,字迹遒劲,锋利中藏了几分戾气,可唇角的笑意并未退散。
宋一见此,犹豫地道:“那大人赠送江小娘子的几间铺子,需要我们安插……”
还未说完,裴少韫从容不迫地道:“不用。”
他深谙温水煮青蛙,心知江絮雾对他有戒心,于是出此下策,徐徐图之。
若是不成。
裴少韫划出一道锋利的笔墨,随意将宣纸揉成一团扔在书篓,少了几分乐趣,于是搁下笔墨,让宋一将笔毫收起,随后他咳嗽一声,闲庭若步地从醉仙楼,来到大理寺府。
大理寺的牢狱中,裴少韫换上紫色圆领官服,耳边传来犯人们哀号声。
身为大理寺少卿,他早已习以为常,走近时他便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因身体尚未痊愈,咳嗽了好几声。
待他走到最里间的牢房,就看到穿着囚服的江辞睢正倚靠在角落,身上穿着囚服,阖眼小憩。
这几日江辞睢遭受了几番问押,因太子的缘故,他倒是没受多大的苦,但在牢房比不上外头,他走进还能闻到几分腥臭混杂着血腥味。
“江大人。”裴少韫命人打开牢房的锁,狱卒乖乖将牢房大门打开,而江辞睢正阖眼,听到动静,掀起了眼皮子,正好看到身体未痊愈的裴少韫,竟然来看牢房来看他。
“裴大人,怎么有空过来。”江辞睢虽不待见他,但必要的客套还要维持。
“我是来见见裴大人,毕竟江大人出事,让令妹好生担心。”裴少韫见他四肢都被镣铐锁住,像是被困住的野兽,而现在听闻这话,江辞睢的双手明显被捏紧了。
“谁告诉我阿妹这件事。”他明明记得他叮嘱过江府的任何人,不允许告知他的实情,甚至还威胁了他父亲。
他父亲听说他受伤,马不停蹄地来到牢房,听到他一心担心江絮雾。
江父明显要被气晕了过去。
“你不担心我们三房会被你连累下去,你反而一个劲担心你的妹妹。”江父勃然大怒,要被眼前的不孝子给气死。
江辞睢还自认没问题,拧着眉头道:“我关心我阿妹,有问题吗?”
“如果父亲要是敢告诉阿妹,我出事的消息,大不了我将三房全部拉下马。”江辞睢火上浇油,气坏了江父。
知道他是说气话,可又担心他为了江絮雾,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于是他只能咬着牙,气愤地让人隐瞒此事。
这也因此江絮雾找人问不出什么。
这也正好被裴少韫寻到了机会,让江絮雾来见他一面。
裴少韫思忖原委,轻笑地说:“我也不知。”
江辞睢一双锐利的眼眸扫视他,对他各种怀疑,“既然如此,我阿妹眼下可好。”
“令妹并无大碍。”
“多谢裴大人告知。”江辞睢被锁住手脚,鞠躬道谢时,锁链拖拽,发出清脆摩擦声。
裴少韫劝阻了他的谢意。
“江大人并不用客气,我只是顺手一帮,况且令妹思虑过重,让人于心不忍。”
江辞睢莫名听出其他意思,感激变成严肃。
“裴大人,我阿妹已有婚约。”他在敲打裴少韫,让他莫要痴心妄想。
但裴少韫玩味一笑,“我知道令妹有婚约,可那又如何。”
江辞睢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揪住他的暗纹云祥的领子,守在门外的狱卒呵斥一声。
“你――”
被裴少韫挥手打发,狱卒这才闭嘴不敢多言。
耳根子清静了后,裴少韫这才从容不迫地睨向江辞睢,露出温和的笑意,似乎不在意眼前的人对他有了杀意。
“江大人,你为官几载,为了令妹,这般唐突,倒是有点出人意料。”
裴少韫说这话,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江辞睢。
他记得梦中的江絮雾与她阿兄关系密切,明明不是亲兄妹,却亲昵的不对劲。
梦中他不止瞧见几次,江辞睢与江絮雾的相处,亲昵却又坦荡,实属奇特。
更何况,他们不是亲兄妹。
而在他说完这话,胸口的领子被攥得紧,他亲眼见到江辞睢面上发狠,眸子杀气腾腾,满声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