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侧人还是不吭声,依旧照常重复。
直到她提裙摆转过身子,这人嘴角未来得及收回的那抹轻笑,被她察觉,这人刚沐浴完,清冽果香在她鼻尖缭绕,五官棱角分明,因着刚出内室不久,脸颊红意尚残留,像晚霞没落后,黑夜悄然降临的交替,让陆书予视线一直停留在这人脸上。
“我还以为夫人心中只有琐事了。”南珵语调委屈极了,他刚声音弄那么大,人才转过来看着他。
于是他抬手捏着这姑娘耳垂上那带耳环之地,这姑娘先沐浴的,沐浴完未带耳环,他好想知道这姑娘耳朵灵敏几度,才听不到他过来。
陆绮凝故意道:“我刚没听到。”她刚说完,这人先是嘴角漾笑,后慢慢俯身在她唇瓣一啄,打算将头挪向她耳,又欲趴在她耳畔时,被她轻轻用力推开,“可我这会儿心中只有你。”
昨晚她到后半夜才睡着,这人惯能折腾的,一直在她耳畔呢喃,让她喊郎君,她喊了一遍又一遍,才反应过来,为何这人一直在她耳畔呢喃。
“不许再在我耳畔呢喃。”陆绮凝不知她自己此刻就像个纸老虎,“你一说话,就影响我。”怪不得南珵一直说教她教她,教着教着她也没学会什么。
脑海中一片白,教了也白教,怕不是这人故意的。
南珵被这姑娘推起后,未做其他,只一脸宠溺地听着她言说,心中涟漪泛泛,似宠溺更似肆意疯涨地爱意,从他眸底跃出。
海风淡淡清风送香,身侧之人是路尽头。
顷刻,南珵低吟:“让我成为影响你的那个人罢。”
陆绮凝嘴巴微微一张,她没说这人不是啊,她话意思不是这个,但好像多说无用,在她嘴微张时,南珵便凑她跟前吻了她。
月光素洁,清辉不减,院内树影银霜裹衣,嫩叶泛绿,双人影缠绵,相依相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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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水佩衣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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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四月初十。
江家所设夏凉宴上,往来人众多,甚至城中百姓得空也可来欣赏一番,人多混杂,但礼貌彬彬。
自古来这宴便是哪家设,谁做东家,坐主桌。
高台上珈音娘子跟妙娘子二人合唱一曲,一个俏一个俊。
陆绮凝跟南珵二人只落座东侧头桌,跟西侧头桌的昭兰寺的和尚对着,二人时不时便能跟沈翎对视一眼。
这宴席昭兰寺本打算推拒掉,是江家三番上山,诚意打动住持,沈翎才得以跟着下来,这次来的和尚只住持跟沈翎,也是陆绮凝给江家写信时特意交代的。
和尚太多不便她和南珵待会行事。
陆绮凝不好一直盯着旁的男子看,她起身去找刚好招待完客人的江锦羡,跟人一同离席,东侧打头这桌只剩着南珵坐着,目光直直看着对面那桌。
陆绮凝被江锦献带到一处檐廊下,这是月川亭后头的那片竹林中的长廊,坐在檐廊里品茶赏竹林,不失风雅。
“太子妃那日递到江府的信民女瞧了,可是有些眉目了?”江锦羡给二人都倒了杯茶道。
陆绮凝写信时,如实告知她想做之事,求人办事,势必真诚,不可有所隐瞒,何况江家在江南一代清誉,不会做出格之事。
江家姑娘处世为人,她有所耳闻,是以无需隐瞒。
她将茶盏端在手中,“眉目是有,无法将其串起,今日这局便是关键。”
江锦羡不由担心起来,“民女瞧着那昭兰寺住持将沈翎看得紧,民女刚去敬茶时,住持一脸谨慎的。”她怕待会沈翎并不能顺利脱身。
陆绮凝温声道:“这里只你我,当不必客套。”她将手中茶盏放下,胸有成竹道:“郎君他会有办法的。”
宴席上,坐在主位的江家夫妇左右招呼,高台上的两位娘子吟唱完,并未离去,而是故意一同先朝主家敬了酒,又朝南珵敬了酒,才缓缓离去。
南珵余光撇着两位娘子离去,他也起身去对面,给住持敬了一盏茶,寺庙僧人不吟酒,他便敬茶。
他微微颔首道:“孤这里有件事,不知可否请住持借一步说话。”他瞧着住持看了眼沈翎,才点头示意。
南珵将住持引得远了些,月川亭后山水流潺潺,如丝竹清脆,他抱臂倚着一块高石,见住持双手合十,朝他弯腰道。
“不知太子殿下唤贫僧过来,所为何事,贫僧那徒儿刚第二次出寺庙,贫僧还要赶着回去。”住持说的不急不缓,好似这话窸窣平常。
南珵伸手将高石缝中的狗尾巴草拽下来在手中,“孤自然有事请教,住持身有要事,孤自然不拐弯抹角的。”
他也不让住持为难,索性胡诌了个难办的,谁让陆书予千叮咛万嘱咐的,别让住持早早归。
他修长的手指有一没一地扣着高石,道:“瀑布飞泻,水石作佩,孤想要与青石作佩的水滴。”说罢,南珵从腰间解下一早备好的囊袋,递给寺庙住持。
瀑布飞泻,水石作佩说得便是那瀑布速流,与青石碰撞蹦起的水滴,若装满囊袋,必定要花上一两个时辰功夫,昭兰寺住持心中难免泛疑,随后他又看了眼太子,眼前人实在位高与顶,惹其不悦,恐寺庙难保。
住持双手接过囊袋,“太子殿下放心,贫僧一定办妥。”
南珵就换了个能看着在摇摇欲坠行走在青色滑石上的住持,他心中却愉悦,这事办妥,可得让陆书予好好夸赞他一番才行。
竹林长廊,陆绮凝手抻着鬓角,瞧着刚在台上吟唱的两位娘子过来施礼,刚让二人坐下,席策借身子忽而不爽利,要离开一会儿,转身往竹林深处走了走,妙娘子自当女子每月月事,也便未曾跟随。
“本宫倒是第一次见妙娘子,花容月貌的,怪不得头好几年戏园子里的名角一直是你。”陆绮凝缓缓道,她毫不吝啬对欣赏之人夸赞,关于这妙娘子,她那日派人前去暗中护着点席策时,顺带也让暗卫打探过。
妙娘子二十有余,江南名角,心高气傲些实属正常,名花易傲却艳丽,世人偏爱赏名花。
在她一旁的江锦羡作为今儿宴请的东家,也附和两句:“都城中妙娘子何人不知,妙娘子也无需因珈音娘子年少风茂有所难过,明燕双姝也乃月下美人。”
江锦羡眼下知晓珈音娘子之事,心思不免有些偏颇,心存仇恨,却选择深埋心底,只待来日自己报仇雪恨,并未将其发泄在他人身上,这便是珈音娘子高超之处,这样之人何该天理昭彰。
东一句西一句,妙娘子做名角这几年,不少周旋之话,她都会,但此刻她对坐的是两位贵人,一位年少任江家家主,一位不过十六乃南祈唯一郡主,她能坐在这儿,听两位贵人谈话,是她之殊荣。
“民女那日跟珈音娘子攀谈,也想开不少,‘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①’,珈音娘子层层被选出,民女也能从中学会退却。”妙娘子生在江南,自幼喜爱吟唱,入了戏园子,更是奋勉,声音自带着江南糯糯,莺啼婉转。
“江南双姝,不如妙娘子回头跟珈音娘子商量一番,来日待书院学生秋闱时,再来遥祝一番,如何?”陆绮凝道,江南戏园子每年在其中的娘子都会比试,一较高下,是无双姝之意的,各个都像挣得头筹,毕竟台下数十年,若无上台机会,摧心摧意志。
若想让戏园里管事有开双姝意,只光今日两位娘子造势不足以,还需狠劲儿推一把才是,台上吟唱完,学生高中时,乃江南一大喜事焉,想来那管事是会深思一番的。
*
竹林深处有一竹屋,僻静阴凉,扬灰如鼻,席策推门而入,引她轻咳几声,陆绮凝告诉她这里竹屋隐蔽,即便南珵拦不住多久,住持也不会很快找到这里。
她进屋,将竹屋门关起,光亮逐渐消退,只剩下那扇漏风窗子将阳光切的丝丝缕缕,恍如隔世,她幼时,家中双亲整日在铺子忙完,归家都会从路上给她带好吃的,辗转梦中,次次想起那情景,她都不自觉落泪。
次日一醒来,湿润引枕诉说着她的心肠,怎么就会发生那样之事呢,她家跟沈家明明交好,为何说变就变,为何偏偏她双亲被活活烧死。
席策慢慢将身子蹲下来,她坐在竹屋地面,抱着双膝,眼泪无止境地落,她心疼道:“被烧死该有多疼啊。”
行至竹屋门外的沈翎欲推门而入的手顿了顿,刚屋内女子口中那句话,让他无暇再面对她,却又转念一想,他这些天一直都在寻求出寺庙机会,一直未等来。好不容易出来一遭,怎能不见见他日思夜想之人。
席策将下巴抵在双膝上,眼泪沾湿她的衣裳,那被“吱呀”一声推开的竹门,刺眼的阳光一跃而进,她抬手抵在眼前,当那扇门再次被关上,她的泪水瞬间收了起来。
她知晓自个求太子妃,相见沈翎一面目的为何,更晓太子妃让她在这里等沈翎目的为何,是为了帮她查清当年真相,她父母之死并不单单是一桩命案,虽然肇事者已被杀,她心底里也想弄得明白,到底她父母除了挨着沈家路,还挨着谁的路。
“沈郎君来此为何?”席策湿红地眼眸微抬,语气里带了些吃惊,她要装作不知。
沈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贴在腹前,完全没带发修行时的做派,他见住持被太子殿下带离,他也找了个由头大步离开,一直跟在席策身后,只盼能与人说上两句话。
“来看你。”
席策苦涩一笑,幼时那样好的光景,在她见到沈翎这刻便以烟消云散了,如此也了却她心所愿,“沈郎君莫不是忘了,你是杀我双亲仇人的孩子,居然来看我,怎么佛光庇佑之地,竟容你日思夜想女子呢。”
“静檀。”沈翎绵绵喊一声,便被席策一声打断。
“别玷污我的小字,你不配!”
她的小字叫静檀,取意闲静木心,若非她想弄清楚她双亲死亡背后捣鬼之人还有谁,今日就是沈翎死期!
席策静静坐着,她连起身都未起,眼中坚定,她刚大吼一声,此刻又软声下来,句句诛心:“沈郎君不如想想,待会如何跟住持交差吧。”
沈翎避而不谈这话,另起他话,“你过得好吗?”
席策依然不想理这人,只蔑视地盯着沈翎,一言不发,她不需要莫须有的关心,若真关心倒不如在她眼前自杀!
以解她心中仇恨难遮。
沈翎紧接着又说了几句关心席策的话,都得不到人的回应,他索性也坐了下来,接着滔滔不绝,“我双亲的过失,我会如你所愿。”
“不是过失,是蓄意谋害,你也该下地狱。”席策眸中阴冷,她说的越平静,她心中越想杀沈翎,什么往日青梅竹马,她不需要,她只要沈家统统去死!
席策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便先行一步离开竹屋,回了竹林长廊,又恢复了祥容。
“怎得去了这般久,快坐下歇歇。”江锦羡说话做事游刃有余。
陆绮凝见席策也朝她微微颔首,她才接着刚说的道:“珈音娘子跟妙娘子合该是江南双姝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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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①出处:《醒世恒言·卷一》
第67章 水佩衣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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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策颔首道:“太子妃娘娘说的是。”她勤学曲意,不当江南名角可惜了,但若能双姝齐开,不失为周全。
竹叶新嫩,遮阴蔽日,替长廊下的姑娘挡下不少燥意。
陆绮凝手中宫扇轻轻摇着,她侧眸而上,眺望竹林,郁郁苍苍的翠竹仿若有万道金光乍现,随风轻轻摇曳,像弦音净人心。
挤挤挨挨朦胧色,重重叠叠空灵姿。
在檐廊下的几位姑娘都笑颜软语的,爽朗如清铃悦耳笑声时不时传出,直到月川亭一江家婢女面色焦急,一路小跑来禀。
“太子妃,小姐。”那婢女先朝人施礼,“昭兰寺那位‘一和尚’自残了,还在救治。”
待这婢女说完,陆绮凝刚那使得山野灿漫的笑意瞬时不见,取而代之的平静淡定,婢女来禀,是请她们去月川亭,何况她们又不是医者,早去晚去的有何区分。
她今日随身带的婢女是笑竹,她跟着江锦羡来竹林廊檐时,便把婢女留在月川亭,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和尚’怎得自残呢,都做和尚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妙娘子跟在陆绮凝身后,她实在想不透,就算带发修行的和尚,不也是看破红尘吗,在别家席面上自残,是为何。
陆绮凝朝后扭头时,席策刚好神色淡淡瞧了妙娘子一眼,被她揽收眸底,“妙娘子大抵没听过这样一句话,‘求问客家不得志,只怨自身语不通①’。”竹影斑驳,落在她浅绿色的马面裙上,拂动着柔软,她回转目光,那温和的眸子忽而坚定朝席策看了眼,像是在说安心便可。
*
月川亭里,江家威严颇厚,局面妥当不见慌乱,就连昭兰寺住持也只得在一旁,静静看着一姑娘给沈翎医治。
住持马不停蹄给太子殿下做好事,又大步流星回到席面,却发现沈翎不见踪迹,只好起身去找,一路值守的婢女指着他去了一间竹屋里,发现用掉落竹叶割破喉咙的沈翎,他立马将人带离。
那日有一女子偏要去僧房找沈翎,他便应该猜到,这孩子从被他领会寺庙,哪还有什么亲人。
南珵坐在座上,手中酒盏轻轻晃着,他眸中深邃,刚他让这住持替他装满青石上溅起的水滴,是想试探一番住持功夫,果然跟他预想差不得多少。
上次在乱葬岗树林里,功夫是被隐了不少去,这次他看了个大概,住持功夫深不可测,须臾他嘴角轻轻一笑,连带着醇香酒意一同下肚。
他看着住持站在沈翎一旁,双眼阖着,口中念着阿弥陀佛,手中佛珠一颗接一颗的滚动的住持,就知今日这局成了。
南珵视线里那抹淡绿裙摆轻盈飘逸,上移视线,那与楼台重叠已含苞待放的花都黯然下来,随身而来的四位姑娘各有千秋,但他视线里只能落一个。
陆绮凝提步而来,脚步在昭兰寺住持跟前停留,视线却瞥向一旁那靠着圈椅背,两眼空空看着长天一色的沈翎。
她惋叹道:“住持,六根不净,即便入了寺庙也不可改之,还望住持替本宫转述。”今日不仅席策装作不知晓,就连她跟南珵也是装得不知的,往往特意嘱托,不如不经意流露。
接着她上抬杏眸,在她身侧的住持依旧保持手持佛珠,双眼紧闭,一副焦急模样。
待陆绮凝回到南珵身侧坐下,笑竹也给沈翎包扎好伤口,对于不习武的人来说,竹叶力道甚微,不足矣要人命,顶多也是割伤喉咙而已。
住持跟笑竹再次确认,才带着沈翎离去。
月川亭里坐着的大都是富商,见惯了因痛苦不愿活着的人,但寺庙僧人看破红尘路,也不愿活着,倒是令人难以置信。
不过夏凉宴才正式开始不久,富商各自带着家中姑娘郎君来此,是为了彼此能相看一番的,门当户对的想看。
已有不少富家姑娘离席,偷偷摸摸在不远处的山后躲着,攀谈哪家郎君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