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传刘治过来。”
晚膳十二道菜色,因瑞王殿下胃口欠佳,已经着意削减过。
副使刘治先进屋中请安,刘真握了嵌金的象牙箸,道:“交代你的事可办妥了?”
“回殿下,我们的人已顺利进了燕春楼中,宫中齐帝亦命京兆府官员相助。”
今日去靖平王府的路上,他几乎是惴惴了一路,生怕瑞王爷当众与靖平王彻底撕破脸,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好在身处北齐,瑞王做事稍有顾忌。
在燕春楼中吃了这样大的暗亏,刘治情知拦不住瑞王彻查。他若是一而再再而三阻拦,保不齐还要惹祸上身,只能尽心尽力先听吩咐做事罢了。
他已按王爷的意思告禀齐帝,瑞王殿下有一枚玉佩遗失在了燕春楼中,乃满月嘉礼时陛下亲赐,从不离身。
毕竟他们为大梁使臣,北齐宫廷仍有待客之礼。
既是为寻财物,燕春楼有偷窃之嫌,京兆尹府插手此事在情理之中。
汤羹鲜美,刘真心底总归气顺了些。
原本想着坏了嘉懿郡主名节,抬举她纳作侧妃未尝不可。
可午后睡时思来想去,当日自己是私下邀了人,除身边亲信并无外人知晓。
况且,叶瑾舒有齐帝为人证,完全有恃无恐。
齐帝连欺君之罪都能轻轻纵过,不会放任靖平王府的郡主嫁回大梁。
只要底下人能在燕春楼中寻到蛛丝马迹,找到人证,他不信叶瑾舒能将此事做到天衣无缝。
刘治知晓瑞王的意思,先行找到证据,便可拿捏住嘉懿郡主。
眼下两国换约已接洽大半,他对燕春楼中事宜盯得紧了些。万一当真出了什么岔子,尚能转圜。
领了吩咐,刘治眸光微闪,有心转移瑞王心思:“殿下可还记得,午后在靖平王府见到的那老妇人?”
看衣饰像是徐州人士,刘真当时有些印象。
“去查查罢。”
“是,殿下英明。”刘治顺势道。
在大梁时,恭王殿下身边的暗探曾打听到寿王府动向,寿王顺利插了颗钉子在北齐皇都,听闻还颇得陛下赞赏。
可惜寿王府上下口风严密,他们探不出更深的消息。
眼下骤然在靖平王府见到徐州籍的老妇,前后因果稍一对照,不能不多留心。
谁知道这来投奔的穷亲戚,背后是何底细。
顾氏一门人丁凋零,连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上门都得招待。
就如前时出嫁的那位表小姐一般,占去不知多少便宜。
几宗事交代毕,刘真道:“刘副使还未用晚膳罢?”
他随意一指,赐了桌上角落一道半凉的炙鱼羹:“赐予刘大人。”
侍女依令端起菜肴,五彩绘纹的瓷盘无比精致。
刘治谢过恩,方退出屋中。
月色朦胧,宜云馆内一派忙碌。
七八名侍女侍奉着瑞王殿下沐浴,一道道繁琐规矩,分毫不能乱。
内室中炭火正旺,刘真换了单薄寝衣,半眯着眼由两位侍女捶腿。
也只有在这等时刻,他才能卸下芜杂琐事,得片息安宁。
侍女的手渐渐往上,按向腰腹与肩背,轻柔地打着转。
殿内点了瑞王殿下喜欢的香料,是从大梁一路带来的。
门吱呀一声打开,雪浓端了参汤来。
“殿下万福。”
雪浓今夜一袭妃色的对襟望仙裙,衣带松松系着,有意露出颈下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绣缠枝莲的锦带束着,腰肢纤软。
刘真满意地一笑,抬手道:“外间冷,快些到本王身边来。”
“是,奴婢遵命。”
“你们二人下去罢。”
原先在屋中侍奉的侍女被刘真挥退,平白叫雪浓截了胡,云落与云倾纵心有不甘,也只能无奈退下。
茹素了几日,瞧着乖顺跪到自己身侧的美人,……若隐若现,刘真被撩拨起了几分火气。
喝过半盏参汤,雪浓已衣衫半褪,肤白胜雪。
刘真将人推倒在绒毯上,另其跪/趴着,三两下除去了多余的衣裙。
铜镜中映出二人交/缠模样。
雪浓温顺地跪着,已然情动,却迟迟等不到主子进一步的动作。
“……殿下?”
她声音婉转若黄鹂。
夜色漆黑,随使团出行的医者漏夜被传到了宜云馆中。
刘真面色铁青,一语不发。
雪浓披了外衫,跪于一旁低声啜泣。
云落还以为是雪浓服侍不当,于何处触怒了殿下。她心中正得意,正欲上前卖乖讨巧时,生生被殿下阴沉的脸色吓了回来。
她惊疑不定,最后跪去了雪浓身侧。
宜云馆内当值的宫人跪了满地。
御医搭上瑞王的脉,一连诊了三次,手愈来愈颤。眼见着瑞王风雨欲来的神色,嗫嚅着道:“殿下……殿下许是前些时日过于……”他说得含糊不清,“开上几贴药,好生休养几日,兴许就会好转。”
瑞王殿下正值壮年,总不能……
那御医欲诊欲心慌,不敢尽数道出实情。
“砰”地一声,茶盏四分五裂。
“还不滚下去开药。”
“是,臣这就去。”
御医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出了内屋。
提笔写就药方时,却又有了新的难处。
眼下他们居于齐宫中,随行带的药物有数味短缺。
这、这等隐疾,所用药物如何能向北齐开口。
御医下笔艰难,拼拼凑凑出了张似是而非的滋补药方。
余下的只能等居于驿站的同僚明日入宫,另行商议。
“今夜之事,你们若敢多言半句――”刘真冷冷环视过屋中,侍从俱伏于地,大气都不敢出。
……
宜云馆中人仰马翻,瑜安却是一夜安眠。
翌日晨起,待用罢早膳,瑜安坐于窗前,听宫中暗卫回禀着昨夜消息。
刘真子时急召医者,这样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宫廷。宜云馆对外倒是称瑞王偶感风寒,身体不适。
到了白日里,连下榻在驿馆不当值的几位医者都被传入了宫中。
按理说如此大动干戈,绝非微疾,偏生刘真对昭宸宫来探病的近侍道一切安好,无需齐帝忧心。
几位梁地的医者轮番聚在宜云馆中,愣是未向北齐御医署开口。
暗卫禀道:“今晨瑞王身边亲随带了腰牌出宫,先至驿馆,又领了几人出行。辗转数条街巷,去了不同的药铺。”
“抓药的药方属下等正在拼凑,还请郡主稍候。”
“无妨。”瑜安抓了把银瓜子赏他,本想叮嘱一句不必冒进,莫打草惊蛇。转念一想,萧询身边的亲卫无需她提点。
暗卫自回宫向帝王复命,瑜安唤来了丹泓。
“想办法将消息透给郑媪。”
“奴婢省得。”
王府内侍女嚼些闲话,郑媪一向不会错过。因郑明珠的伤情,郑媪时常出入医馆。若连这番探听消息的本事都没有,就不知是谁借她的胆子入靖平王府为细作了。
郑明珠的伤势已痊愈半数,不知是否会留下病根。这段时日郑媪衣不解带照料于她,人苍老了许多。
小叔叔道静颐院人来人往,不适宜养伤。在郑明珠伤处稍好后,将人挪去了更僻静的芷宁院。
那处院落更宽敞些,靠近王府后门,大夫入府看诊和抓药更加方便。
小叔叔的意思,也省得她遇上郑媪,眼不见为净。
……
随着南陈使团离京,皇都中衬得冷清些许。
下过几场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年关已至。
午后收到了徐州家中的来信,父母亲身体安泰,兄嫂和长姐一切安好。兄长还绘了一幅小侄儿的画像来,孩子已有八月大,正照着大人咿呀学语。
叶琦铭抱着画像看了又看,嫌弃道:“大哥画的忒粗糙了些,也不晓得使些银钱雇个画师。”
给小侄儿的礼他们已备好,赶在年前随银两一道送回了徐州。
雪路难行,来回千里,到徐州总要数月。
瑜安早同小叔叔讲定,除夕邀了二哥至靖平王府,热热闹闹地守岁迎新。
齐梁议和,去岁无战事,又是丰年,满城百姓一片安乐。
城中新年的喜庆尤胜往昔,家家户户贴上春联,装点福字,盼望来年顺遂安康。
数不清的欢跃与热闹,只可惜这一切都与刘真无缘。
自从瑞王殿下抱恙,宜云馆中上下噤声,如凛冬一般肃杀。
一贴贴药服用下去,毫无起色。
接连半月,刘真再也没能宠幸过任何一位美人。
御医翻来覆去,只有一套说辞。
刘真原本最喜看到女郎为自己争风吃醋,甚至有意挑拨妃妾之间相争。如今他歇了心思,瑞王府后院反倒比从前和睦许多,彼此间相安无事,共同应对染疾后变得暴怒不定的瑞王。
青瓷的花瓶砸于门上,四分五裂。
“都是一群庸医,本王要你们有何用?!”
他受够了庸医的陈词滥调,毫无希冀。
又是几声清响,四五个茶盏尽数摔得粉碎。
一道旨意混于狼藉中,被刘真盛怒之下踏上数脚。
今日午前,他突收到父皇降罪旨意,斥他鲁莽无状,不知轻重,丢尽大梁皇室颜面。
他方知晓,燕春楼中事,在大梁京都几乎已人尽皆知。
瓷器接二连三粉碎,多宝阁上已无完好的摆件。
这些宝物都是精心从大梁运来,只为瑞王殿下在北齐数月能够住得舒心。
侍从跪了满地,听着一道道碎裂之声,唯一庆幸的是皆非北齐宫廷物件,无需给出交代。
殿中噤若寒蝉,刘治便是在此时求见。他踏风雪而来,当真是出门未看黄历。
他硬着头皮:“臣拜见瑞王殿下。”
白玉的镇纸砸在他脚边,刘真喝道:“说完快滚。”
他懒得理会使团中无关紧要的杂事,如非事出有因,刘治也不想赶在此时拜见。
他寻了处无碎瓷的地方跪下:“瑞王殿下,奉命去燕春楼查探的暗卫来禀,那其中……其中有寿王府的眼线……”
刘真砸砚台的手陡然顿住,满脸错愕:“你说什么?!”
……
雪后初晴,裕王府中围炉煮茶,极是风雅。
正月里清闲,为亲朋走动之际。正月初十,由裕王夫妇作东,邀了帝王至府上小聚。除此之外,另邀安王夫妇,清涵郡主,与裕王妃的密友嘉懿郡主作陪。
宴席由裕王妃一手打点,遵北齐风俗,又带有江南情调,甚有意趣。裕王妃虽是新妇,王府上下一应事宜俱打理得井井有条,无人不敬服称颂。
瑜安特意在来客中到得最早,和陈妤商议了玲珑堂新的分铺。
陈妤为她烹茶,见瑜安今日正佩着自己赠的香囊。
她笑道:“自从嘉懿郡主在正旦的宫宴上佩了苏绣香囊,玲珑堂售出的绣品翻了五倍不止。”
苏绣固然华美非凡,但能吸引过满殿女郎目光,还能是因为谁。
二人一笔笔算过账目,瑜安叹道:“亏得你有先见之明,备上这许多货。”
“结果仍是货不应求。”陈妤笑言。
在裕王府坐了许久,一路观之,瑜安知道陈妤已坐稳了裕王妃之位,亦是为她欢喜。
“听闻裕王待你甚好。”
夫妇二人琴瑟和鸣,正是新婚燕尔时。
陈妤添了茶:“郎君么,总是贪新鲜的。”她矜持笑笑,眼中明明白白写着,更何况他娶的是南陈第一美人。
不过话虽如此,裕王的确爱重于她,将管家之权尽数交付,又助她立威。
二人陆陆续续商议着事情,很快到了巳时中,宾客登门。
清涵郡主先至,不多时安王府也派人递了消息来。
安王与王妃临出府门前,王妃娘娘忽而动了胎气。安王留在府上照看妻子,派亲随送了备好的贺礼,再三致歉。
“嫂嫂身子要紧,你回去禀告皇兄,不必介怀。”裕王笑容宽和,安王妃月份渐高,需好生将养,“明日我与王妃再过府看望。”
清涵郡主萧念拉了拉瑜安的衣袖,悄声道:“你瞧,裕王兄与王妃嫂嫂感情真好。”
瑜安笑而不语。
至于萧询,宫中有事务要处置,惯例是到的最晚。
帝王未至,自然不能开宴,况且眼下时辰尚早。
几人先用过茶点,因是家宴,自在随和。
偏厅中围了炉火,白瓷描金的瓶中点缀着几枝腊梅花,馥郁芳香。
因正好有四人,陈妤吩咐陪嫁的侍女取了娱具,领几人玩南地独有的掼弹。
四人围坐桌前,两两分队,坐于对侧的二人便是盟友。
新婚的裕王夫妇自然组在一处,萧念欢天喜地和瑜安凑了一对。
听陈妤晓畅地说过规则,瑜安颔首示意明了。
清涵郡主虽有些云里雾里,但试着玩过两三轮,与裕王都摸到了些许门道。
等到正式开始时,双方各自押了银钱。一局论筹数,最少输五十两。若为一队的两人占据前二,便是大胜二百两。
掼弹看重牌运,更需二人间的配合。彼此之间不允言语交谈,全凭双方间的默契。
瑜安上手极快,算牌一顶一的准,仿佛能看清下家的牌一般。
清涵郡主手忙脚乱理着手中杂乱的叶子牌,眼见着又到了自己这里,其余三家都在等着自己出牌。
她望望瑜安,对方手中只余两张牌。
萧念又见自己手中剩着的一堆,思及再三打了一对。瑜安接不上,平白叫裕王截去了牌权。
若论运道,今日萧念是上佳。只是初学,她一时参不透其中技巧,平白浪费了数手好牌。
几局下来,她同瑜安胜少负多,输出去不少银钱。
萧念有些沮丧,银钱是其次,却觉得自己拖累了瑜安妹妹。
“娱戏而已,无妨。”瑜安对她一笑,玩过几局,愈发觉得有意思。
又输了一局,正要清牌时,门房赶来通禀:“王爷,王妃,陛下御驾还有一刻至府门外。”
主人家出去迎驾,萧念本欲跟去,见瑜安未动,便也顿了脚步。
她本以为瑜安是有何顾虑,譬如主家相迎,她们不宜喧宾夺主。
可这又有君臣之礼……
她问起瑜安用意,孰料她只笑道:“外头冷,跟着去做什么?”
萧念:“啊?”
瑜安方在兴头上,还等着继续牌局。
等了一炷香有余的工夫,厅外次第传来行礼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