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全进去通传前,低声与谢蘅芜说道:
“陛下近几日心情不好,美人要是早些过来就好了。”
谢蘅芜一笑:“陛下那么忙,我过来岂不是添堵吗?”
赵全意味深长地叹了一气,很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他进去片刻后,便出来领谢蘅芜入内,一路上小声絮叨。
“陛下好几日没有笑脸了,美人多说几句好话让陛下高兴高兴,奴这些下人也好喘口气。”
谢蘅芜似笑非笑睨他一眼,赵全知趣地住了嘴。
真见鬼,怎么感觉方才谢美人的眼神和陛下一样?
定是他看错了……
偏殿内,萧言舟一手撑额,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额角,阖眼颇显疲惫。
派出的暗探前些日子刚回了消息,青州之人如此猖獗,背后是有朝中某位重臣撑腰,甚至还可能牵涉后宫。
这意思已然明显,光有工部尚书一人前去,只怕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为着安排自己暂时离京后的事情,他已好几日没合眼了。
一只微凉的手覆在他掌上,柔软身躯自后贴来,熟悉的香气幽幽飘散。
“陛下,让妾身来吧。”
萧言舟听她柔声,依旧没有睁眼,只将身子向后靠了靠。
他哑声,半阴不阳道:
“你还记得来见孤?”
第二十六章 陛下待妾身真好
萧言舟的语气配着他现在阴沉如阎罗的面色,其实是很吓人的。
但谢蘅芜只觉得好笑。
她软下声音,有些委屈道:“这不是陛下政务繁忙,没空见妾身吗?”
“孤不召你,你便也不来?”
萧言舟的眉头皱起,很没好气说道。
谢蘅芜咬了咬唇瓣,有些心虚。
她的确带了故意不来的。
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也不是那么在乎萧言舟,也就不是喜欢上他一般。
“妾身不是不想见陛下,实在是脱不开身啊。”
谢蘅芜说着越发倾身向前,两条手臂自后环住萧言舟,将那紫檀木匣用两手捧着呈上。
萧言舟闻言终于睁了眼,看见那只匣子时眸心一动:“这是什么?”
谢蘅芜轻笑:“陛下您看了就知道了。”
她一面说,一面将匣子打开,里头正躺着一只香囊。
萧言舟抬眉,拿出香囊后才发现这匣子下还有一层。
谢蘅芜颇为乖觉地将夹层拿开,露出里头静静躺着的绣帕。
萧言舟的语气有些怪异:“你这些天,就是在忙这个?”
谢蘅芜不满:“要给陛下的东西妾身哪敢敷衍,自然要费些时日的。”
萧言舟显然不是会对女红了解的人,谢蘅芜胡诌得坦然,连脸都不曾红一下。
他果然信了,周身那种森冷的气息都收敛了许多。
谢蘅芜看着他将那张双面祥龙的绣帕取出,放在手里打量。
萧言舟垂目细细瞧着,锦帕上祥龙姿态灵动,一面是出云,一面是戏珠。两幅各不相同的绣样在精心安排下出现在了同一张绣帕上。
饶是萧言舟对女红所知寥寥,也看出了其中技艺精湛难得。
她还不忘再次渲染一番自己的辛苦:“陛下,这是南梁独有的双面绣,妾身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绣好的。”
他对谢蘅芜说的话已信上了七八分。
“还算不错。”萧言舟极少夸人,连这样的话说出来都带了些别扭的感觉。
他收起锦帕,信手捏了捏香囊。
“这里头装的什么?”
香囊里的东西似是柔软的一团,捏起来完全没有香料摩擦的沙沙声。
谢蘅芜声音如常:“陛下放心,这香一定是陛下喜欢的。”
因是背对着她,萧言舟不曾看见谢蘅芜眸中闪过异样的情绪。
“陛下,妾身帮您戴上吧?”
谢蘅芜生怕萧言舟再细问,连忙说道。
萧言舟嗯一声,把香囊给了她。
谢蘅芜走到他身旁,俯身将香囊上的红绳往萧言舟腰间玉带系去。
因殿里暖和,萧言舟只穿了几件单薄衣衫,谢蘅芜在系绳时,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腰腹位置。
似乎每一下触碰,萧言舟的身子都会绷紧一点。
谢蘅芜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坏心眼儿地放慢了动作,指尖有意无意地触碰过,将萧言舟搔得下颌线条愈发绷紧。
须臾,他啪地一声捏住了谢蘅芜的手,像是从齿间挤出字来:“你故意的?”
谢蘅芜无辜看他,还眨了眨眼:“陛下说的什么意思,妾身不懂。”
萧言舟冷笑一声,捏她手的力道越发大起来,谢蘅芜面色一僵,忍不住嘶了一声。
倒不是被萧言舟捏疼了,而是他正好握住了自己的指尖,而那里在不久前刚因自己走神而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
这种伤口不明显,萧言舟没有注意到也是正常。
果然,在她嘶过一声后,萧言舟的力道松了不少。
他拧眉:“你怎么了?”
谢蘅芜蹙眉,可怜道:“先前刺绣,不小心扎到了。”
“唔。”萧言舟垂目,长直的黑睫半掩漆瞳。他一手握住她手腕,一手一根一根捻过她指腹。
他没收着力道,谢蘅芜被这一按刺痛得低呼一声,声音更是委屈:“陛下……”
萧言舟掀起眼皮,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玩味:“手不老实,就该被教训。”
谢蘅芜心中暗自嘟哝着骂他。
手上的力道忽然消失,谢蘅芜看去,见萧言舟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玉瓶,将其中药膏一点点涂抹到她指尖。
刺痛的指尖覆上凉意,沁入肌肤下,缓解了不少痛意。
“这是周院使制的金疮药,你这点伤,等会儿就好了。”
她多少有些惊讶:“陛下,做针线哪有不被扎的。妾身自小到大被扎过好多回了,这就是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萧言舟闻言斜乜来一眼,讥嘲道:“从小到大?看来你是真不长记性。”
谢蘅芜乖乖闭了嘴,静静看他动作。
虽然嘴上说的话不好听,萧言舟的动作却算得上温柔。
谢蘅芜的目光落在他侧脸上,萧言舟不说话凶人的时候,唇角总带着微微上扬的弧度,像是带笑;浓黑的睫羽掩在凤眸前,显得这双眼睛十分多情秾丽。
她想,如果萧言舟只是个寻常贵公子,或许会是有名的风流客。
其实这般看来……他好像也挺温柔的。
谢蘅芜为自己的心思一惊。
好端端的,想他是否温柔做什么?
明知不该开口问,但像是为了不让自己再多想,谢蘅芜轻声问道:
“陛下怎么会带着伤药,可是哪里受伤了?”
萧言舟面色未变,连睫羽的颤动都不曾有:“备着而已,现在不就用上了?”
谢蘅芜哑然。
她想起了刚入宫时的那场刺杀。
哪有帝王在宫里都还要随身带着伤药的?除非他身边本就危机四伏。
而谢蘅芜自己,本来也是这危机中的一个。
只是她自己再也不想做为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谢蘅芜一时动情,声音都柔了许多:“陛下待妾身真好……”
许是发觉她内心所想,萧言舟很是嫌弃地抬眉,冷声道:“别用这种眼神看孤。”
换了旁人,此时定然已经不敢再看萧言舟。
但谢蘅芜一目不错瞧着,看见他眼下暗色,不由道:“陛下不曾休息好吧?”
萧言舟无端被看得不自在,冷冰冰说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谢蘅芜顺势坐到他怀中,反握住他给自己上药的手:“妾身方才来时,见到一位大人出来,是为了雪灾的事情吗?”
雪灾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谢蘅芜知道也并不奇怪。
萧言舟不咸不淡应了一声:“他是工部尚书,孤有话吩咐他。”
虽然奇怪为何有话吩咐要到紫宸宫来,但萧言舟做事一向全凭心意,谢蘅芜也不做多想。
“国事操劳,陛下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谢蘅芜仰脸,细声细气道,“今日陛下早些休息吧?”
明日萧言舟就要乔装与工部尚书一同出宫,是注定没法休息的。
谢蘅芜看见萧言舟眼睑微垂,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意味。
他在想要不要与她透露一二。
手下人能伪装他瞒过其他臣子,却不一定能骗过她。
她与自己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而萧言舟也不可能与手下说自己与她相处的细节。
他顿了一会儿,最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轻轻应过一声。
“孤知道了。”
谢蘅芜觉得奇怪,他方才那副模样,分明是有话想对自己说。
不过她也深知好奇对自己并无好处,便没有多问。
谢蘅芜想,或许他真的太累了。
两人都没再开口,谢蘅芜安安静静依偎在他怀中,听他胸口处心脏跳动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如他的人一般。
这样有节奏的心跳声听得久了,便不由让人生出困意来。
谢蘅芜的眼皮耷拉下来,一点一点,直到彻底盖住了眼瞳。
平稳绵长的呼吸声自怀中传来,萧言舟略有诧异地看了一眼,确认谢蘅芜的确睡熟后,他低低嗤笑。
竟有人能在他身边睡着,真是难得。
霍珩进入殿中打算上禀过后几日的安排,“陛下”二字刚说出口,便生生住了嘴。
俊美阴郁的帝王眉眼沉沉望来,食指抵在唇前,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怀中美人安睡,侧颜恬淡,其纤腰被人紧紧搂住,身段如水。
霍珩心领神会,一拱手便脚步轻轻退了下去。
……
等谢蘅芜再醒过来,已过去了一个时辰。
萧言舟便这样抱着她一动不动坐了一时辰,腿都被她压得酸麻。
谢蘅芜醒来后又是担心又是愧疚,慌忙从他身上离开。
“陛下,您……没事吧?”
萧言舟挑眉:“你觉得呢?”
谢蘅芜抿唇,看了眼萧言舟略显僵硬的坐姿,犹疑片刻后道:“陛下,不如……妾身给您按一按?”
“孤怕你等会儿给自己按睡着了,还是免了罢。”
萧言舟的眉眼阴沉着,看起来像是心情很不好。
也难怪,任谁腿麻了站不起来的样子被人瞧着,都不可能心情好。
谢蘅芜自然也明白过来,她默了默,小心翼翼试探道:“陛下还不曾用膳吧,那妾身……去给您拿些茶点来?”
萧言舟轻哼,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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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蘅芜这一去磨蹭了许久,估摸着萧言舟的腿应该恢复好了,这才端着点心回去。
刚穿过珠帘,她就看见萧言舟解下了香囊打量。
她心头一颤,手也跟着抖了抖。瓷盏相撞的声音吸引了萧言舟的注意,他望了过来。
“过来吧。”
萧言舟面色淡然,并无异样。谢蘅芜一边腾挪过去一面偷偷打量,发现他似乎没有将香囊打开,她暗暗松了口气。
“陛下瞧什么呢?”
她将茶点一一放好,状似无意问道。
萧言舟漫不经心“唔”一声,道:“孤在想……这香囊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何……”
他说着顿了顿,指腹在香囊上的狸奴纹样上轻轻摩挲,唇角微微上扬,意味不明地哂道:
“它与你一样香?”
第二十七章 她的小衣
——“为何与你一样香?”
这问话令谢蘅芜梗了梗,面上飞起不自然的红晕。
“……陛下,这香囊妾身日日拿着绣,染上一些气味也是正常的。”
萧言舟一抬眉,作势要打开它。
谢蘅芜心里一急,下意识伸手按住了他。
这动作大胆,萧言舟幽幽侧目看来,眼神十分不善。
“陛下,在南梁,打开香囊会有凶兆。”谢蘅芜磕磕巴巴地胡诌道,反正编的是南梁之事,萧言舟也不懂。
他就好似看出了她的心虚,嗤笑:“既是你们南梁的说法,那在孤的北姜,便不作数。”
“阿蘅这么紧张,是香囊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莫非……”他的指腹捻在香囊上端的系口处,懒懒道,“是什么害人性命的毒药,你怕被孤发现了,影响你与南梁的谋划?”
谢蘅芜的眼睫轻轻颤动着,心中一惊。
萧言舟真是好生敏锐。
若她真打算按照南梁传信那般做,或许当真会把药藏在香囊里头。
她自认平常丝毫没有显露异样,那些跟来的探子是何人,连她都不知晓。
可萧言舟便是这样猜了出来,或许只是他多疑下的直觉,但这直觉却已与真相八九不离十了。
这说明……他与自己如此亲近,其实心里一直对她多有提防,从未信过她。
见谢蘅芜愣着不答,萧言舟漆眸中藏着的玩笑淡下,语气微不可查地冷了:“怎么,还真被孤说中了?”
“最近你总是见崔氏,莫非还有崔氏插手?”
每多说一字,他周身温度便降下一分,
谢蘅芜万不能纵着他再猜下去了。
她不知道崔太后有没有什么小动作,但她却是当真什么都没做。
谢蘅芜没什么感觉,萧言舟倒是把自己越说越生气。
见她面露纠结之色,他长眉压下,目中沉寂如深潭,掀唇又要继续嘲讽。
然娇美容颜忽然在眼前放大,萧言舟的话还没能说出口,便被柔软唇瓣堵了回去。
他面上出现了一瞬明显的空白。
谢蘅芜蜻蜓点水般,很快又直起身子,红着脸嗫嚅道:“陛下胡说什么,妾身哪敢有这种心思……只是妾身实在不好意思,陛下若想看,等妾身走了再瞧吧。”
萧言舟果然不再说话了,却换成用眼睛紧盯着她。那双狭眸一目不错看着人时,侵略性十足,总让人恍然觉得一种自己是被毒蛇盯上的猎物。
谢蘅芜的娇怯姿态是装的,但是被他看得后退两步却是真心的。
他的眼神真的好吓人!
饶是谢蘅芜不是头一回见,心底还是不由打了个颤。
但见他唇角微勾,指腹缓缓抚过唇瓣。
苍白指尖在猩红唇上摩挲过,谢蘅芜感到自己唇上似也酥麻,仿佛他抚过的是自己的唇瓣。